《云烟尽》墨简书

5、五、合

　　卿云并没有将那盒云香交给姐姐，只是悄悄藏了起来。她莫名觉得，这块云香上藏着一个很深很重的秘密，让自己本能地畏惧，不敢接近，亦不愿触碰。
　　像美丽却脆弱的泡沫，一碰，就碎了。

　　只是这源自心底的好奇与怀疑仍旧不管不顾地蔓延开来，犹如被掀开一角的冰层，里面究竟埋着些什么，由不得她不去揣测。

　　姐姐却似是对这些全无所感，只一心一意地守在窗前，将年月无声地埋葬在成堆的针线和绢帛之中。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她将平日惯做的帕子、衣裳全部丢开，专心致志地绣起一幅卿云怎样也看不懂的画来。

　　那幅画的背景并不复杂，应该是一片白皑皑的雪地，几段枯木、几片残瓦零落地四散在远处，触目便觉凄凉。而绣画的主体，只用细线勾勒出一个浅淡的轮廓，像是一个男子的模样，却看不清眉眼和面目。

　　卿云默默看着姐姐对窗而坐的背影，那微微伏下的肩膀益发瘦弱了，唯有不停翻飞的手指，依然如不知疲倦亦不知休憩的蝴蝶一般，兀自在深秋舞动着生命最后的绚烂。
　　她忽然觉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哀伤。

　　漫过心头的，是与那日听见旁人肆意评论展昭时一样，刺入骨髓的凉，那种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绝望，又因深知其中隐忍而倍加疼惜的柔肠百转。

　　卿云亦曾去沉香阁打听所谓名为“忘川”的云香，却只得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一个老伙计说他们很久之前曾卖出过一对很特别的云香，是由两棵同根而生却异体而长的白苏木制成的，其中一块便是忘川。至于所卖何人，以及另一块云香的名字却是无人知晓了。

　　展昭也渐渐开始忙碌起来，有时卿云在院子里等上一个下午，直到天黑才见他满脸疲惫地从外边回来。他的咳嗽愈加频繁猛烈，面容也总是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汤药仍在日日服用，却始终不见好转。

　　卿云急得没法，各处去搜罗了调养身体的偏方来煮给他喝。展昭自己倒是全不在意，只关切地叮嘱她别太劳累，平日里得了空便在屋里写写画画，或是对着院子里的兰花发呆，虽然沉静淡泊一如往昔，微锁的眉头却隐隐泄露出几分不为人知的忧虑和为难来。

　　每当这时候，卿云便也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地将所有与他相关的细节慢慢刻进心里，像离别前最后的怀念与铭记。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似乎都没甚改变，然而一切又似乎已经全然不同于以往。
　　她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纯粹——白天，她守在展昭身边；夜里，她守在姐姐身边。

　　卿云隐隐觉得，自己正在徒劳无功地与一个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的敌人抗争着，她拼尽了全力想去挽留些什么，却始终无法改变故事的结局。
　　因为那个敌人，就是命运。

　　第一场雪无声无息地覆满了整片江滩的时候，卿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终是挖到了几片还未完全长成的雪玉。江水冷得蚀骨，她捧着雪玉却笑得格外开怀。
　　匆匆赶进城里，卿云急着想替展昭煎药，可是直等到天完全黑透了，那人仍然没有回来。

　　夜色里，这处小小的院落依然安静到有些落寞，墙角的兰花却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悄悄地盛放了。洁白细润的花瓣迎着绵绵脉脉的飞雪一点点舒展开来，轻灵温雅，暗香盈袖。
　　卿云愣愣地看了很久，然后拿过花铲，转身在银杏树下默默地挖了起来。
　　她记得展昭说过，花开的那天，要用这树下埋着的酒谢她。

　　可是树下并没有酒。
　　卿云挖了很久，终于挖出一个封得严密的木匣，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盒子，与那日红衣人留下的，一模一样。

　　卿云忽然便慌张起来，她冲出门，一遍又一遍近乎绝望地问着每一个人同样的问题。
　　“你有没有见到他？你知道展大哥到哪里去了吗？他到底在哪……”
　　灯火阑珊的长街上，她像一个迷路孩童般凄惶地四顾着，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沉香阁的小伙计被她绝望的神色吓到，慌慌张张地摆着手说不知道；霓裳坊的江老板还是唉声叹气地劝她专心刺绣；孙婆婆拉着她的手要带她去相亲见媒人；芝草堂的大夫则一个劲地念叨自己的药方怎么会完全没有效果。

　　一切都如往常般一丝不苟地进行着，只是没了他的踪迹。
　　她走遍了整座城池，仍没能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卿云终是走不动了，她蹲在一处废墟前，慢慢地抱紧了自己的身子。
　　支离破碎的记忆渐渐汇合到了一起，变成两个完全分离的部分，一半有他，一半没有他。
　　可是此刻她已经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回忆，她只想知道，那人究竟去了哪里。
　　也许，有一个人会知道……卿云咬牙撑起身体，蹒跚着向城外走去。

　　才走出城门几步，卿云便见到一袭熟悉的红衣，静静地立于前方。
　　“我等你很久了……”红衣人一步步从阴影里走出来，直至来到卿云面前，然后抬眼望定了她。
　　这一次，卿云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