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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转 ...


  •   “云香、雪玉、烟绣,是我们这儿的三宝。”卿云指着街边一家极是气派的商铺,对走在身边的展昭言道,“沉香阁里的云香最有名,不仅选料上乘、制作精良,还加了很多珍贵的药材,长期使用有安心宁神、强身健体的功效。”
      展昭点点头,有些好奇地问,“为何叫云香?”

      “这种香质地细腻、纯白无垢,点燃后的烟气也是淡淡乳白色的,像天边的云,所以就唤作云香。云香不像普通的苏合香或者甘松香,是用千年白苏木分泌的树脂做原料制成的。这种树不仅极少见,而且每棵树树脂的色泽和气味都有细微的差别,混到一起就会变质,所以一棵白苏木通常只能做一块云香。”
      卿云拉着展昭走进沉香阁,细细将那些装在精致黑木盒子里的云香指给他看。
      “这里的每一块云香,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一个小伙计见有客人来了,忙上来招呼,卿云似是与他相识,便笑着问他好,又问他家掌柜的最近是不是还犯腰疼的老毛病。
      小伙计抓抓脑袋,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古怪,“苏掌柜早就告老回家啦,我们这现在换了黄掌柜,好些老伙计也跟着走了。”他摇摇头,叹息着又说了句,“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要一样过下去么……”

      卿云有些诧异,又随便闲聊了几句,便带着展昭走了出来。
      “奇怪,明明前段时间才见过苏掌柜,怎的转眼就换人了呢?”她暗自嘀咕着,转头瞧见展昭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想着不会是哪里又不舒服了,不由有些担心地唤道,“展大哥?”

      展昭回过神来,见卿云面上露出些担忧的神色,便安抚般地笑了笑,“没事,只是觉得云香的味道真的很特别……”
      “恩!”卿云用力点头,原本微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像不像美美睡了一觉之后,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思绪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里没有完全清醒,鼻端却嗅到院子里昨夜新开的白玉兰那种淡淡的清香,混着新鲜的阳光和空气一同扑面而来的味道?”

      展昭失笑,“这么复杂的描述也亏你想得出来,不过倒也很贴切……的确有种慵懒又迷离的感觉,似梦似醒。”
      卿云仰着脸翘着嘴角笑,“那是,我研究了很久的!”

      走过一座青石桥,卿云接着给他介绍本地特产和风情,“云香是香,雪玉却不是玉,而是一种药材。等冬天落雪的时节,上江边的芦苇荡里细细找,准能找到几株开花的水柳。再从水柳的根部往下挖,大约三五尺深的地方,会挖出几瓣白白的圆圆的小果实,那就是雪玉。”
      “雪玉性极暖,药性又温和,据说最适合体弱或者受伤的人食用,能活血益气,固元强体。不过因为挖的人多了,如今雪玉倒是越来越少见了,也只有很偏僻的地方还能找着一些。”

      “至于烟绣,则是指像云烟一般清丽飘逸的刺绣。”卿云取出几块手帕给展昭看,“我姐姐是方圆百里之内手艺最棒的绣娘,我们这儿很多女孩子成亲的时候都盼着能得一块姐姐绣的芙蓉鸳鸯方巾做红盖头呢!”

      展昭仔细瞧了瞧那几幅绣着浅淡山水或是青松绿竹的帕子,不由点头赞道,“的确很精致,而且布局大气格调清雅,似乎比之皇城文绣院的绣品还要更胜一筹。”

      卿云笑盈盈地教他分辨不同针法的针脚,“绣烟绣要将一根寻常的花线劈成十几绒来用,绣线越细,成品才能越细密平滑。除了针法之外,烟绣最特别的地方就是它的选色了,喏,你瞧——”

      她将一块绣着远山枫林的帕子对着阳光展开,就见那原本青翠沉静的颜色竟慢慢变作了似火的红,流光溢彩之间,端是精妙无比。
      展昭亦吃了一惊,有些诧异地看卿云,“这是……?”

      “笨啦,都说了是选色的缘故。”卿云终于看见展昭难得的惊讶表情,抿着嘴笑得开怀,“姐姐很擅长将不同颜色的绒线混在一起用,再加上特殊的针法,这样绣出来的画面从不同角度看就会有不同的颜色,很厉害对不对?”

      “是啊,简直可称得上是神乎其技了。”展昭微微侧身看向她,脸上的笑意依然浅淡而分明。
      这般认真的回答倒教卿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摆摆手笑道,“不过是闺阁里的雕虫小技罢了,其实难登大雅之堂的。”

      说着,她拽着展昭进了家小吃铺,叫了两碗糊辣汤和几碟小点心,坐下来歇歇脚,边吃边聊。
      那虎头虎脑的小伙计似是没听明白,又确认了遍,“呃,两碗糊辣汤?”

      卿云点点头,转脸对展昭道,“这糊辣汤是我们这儿最有名的小吃了,据说还是当年卧龙先生发明的呢。”
      她扳着指头数,“这家店的糊辣汤最正宗,是用粉条、面筋、山药、黄花、木耳、牛肉丁,加上胡椒、丁香和肉桂一起煮出来的,香喷喷、热呼呼,保证你吃过就不忘。”

      展昭只是瞧着她笑,笑得卿云心里满是甜蜜微涩的喜悦,很安宁,却又很茫然,因为你不知道这喜悦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这样的想法浮上心头的时候,她忽然安静下来,思绪一点点飘远了。

      热腾腾的吃食很快上了桌,小伙计挠了挠头,自顾自嘀咕了句什么,倒是惊醒了相对无言的两人。
      对视一眼,卿云收回心思,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若无其事地继续叽叽喳喳起来。

      “我爹娘原本是汉水边打渔为生的渔家,十岁那年,爹爹出江打渔的时候遇上了水寇,结果船毁人亡,连尸身都没能找回来。我娘走投无路,就想带着我们一起跳江,谁知碰见一位贵人,将我们救了回来。”
      卿云慢慢拨弄着碗里的汤羹,声音低低的,微微有些酸涩。

      “那位老夫人人很好,是城里的大户人家,知道我们的境况之后很是同情,便将我们接回她家,做了她家的绣娘。我娘身子本就虚弱,又过于思念我爹,没多久就去世了,老夫人亲自料理了我娘的后事,还找了女师傅专门教姐姐和我刺绣,把我们当女儿一般的疼爱。若是没有她,我们早就葬身鱼腹或者饿死街头了,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只是一年前,老夫人也因病去世了,我和姐姐便搬回原先的家里去,以刺绣为生。”卿云吐了吐舌头,几句话说完自己的坎坷身世,面上倒没有太多的沉痛之色,“可惜我学艺不精,总也捻不好针穿不好线,只得全仰仗姐姐辛苦养活我这个一无所长的妹子了。”

      “不会,怎么是一无所长呢。”展昭摇摇头,微微挑起嘴角,“至少你能照顾花么。”
      卿云泄气,鼓着腮帮子瞧他,就听见他又慢悠悠地添了句,“……还能照顾我。”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卿云忍不住红了脸颊。

      吃过小吃,两人继续在城里闲逛。路过霓裳坊的时候,胖胖的江老板腆着肚子拽着卿云,苦哈哈地跟她说哪家哪家急等着一幅贺寿图用,哪家哪家又要交订金做两套百蝶穿花蟒金衣,好说歹说央她答应尽快做好送过来,才放了人走。

      拐了个弯又碰见抱着小孙儿在门口晒太阳的孙婆婆,老人家拉着卿云的手又是一顿唠叨,起先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慢慢地便说起左邻右舍几家极有出息的孩子,那意思倒像是要替她拉线做媒人。急得卿云跺跺脚,一扭身就跑了,心里还埋怨呢,这婆婆可当真糊涂了,一点不明白自己的心思,竟然当着展大哥的面说这些,白教人看了笑话。

      边想边偷偷瞄着身边人的侧脸,一颗心儿仍旧止不住地上下噗通着,跳得极快。
      似是感觉到她的注视,展昭微微转脸看她,笑意温文,一如往昔,“怎么了?”

      卿云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点——她不贪心也不强求,只愿,只愿能在他身边的时候,用心去珍惜,用心去铭记,这便够了。
      真的够了。

      走到江边时,已是日落时分,卿云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小屋笑道,“那里就是我家了,展大哥,你要不要去坐坐?”
      “不了,今日太晚了,改天再去看罢。”展昭看了看天色,便要向她告辞。

      才走一步,展昭又转过身来望向她,“卿云,谢谢你。”
      “什么?”卿云有些不解地抬头。
      展昭扬眉一笑,“陪我逛了一整天,又带着我吃小吃,又给我讲故事,不是怕我一个人闷坏了么?”

      卿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脸望别处,“结果一直都是我在吃,还啰啰嗦嗦讲个不停,展大哥你会不会嫌我烦呐?”
      “当然不会。”展昭摇头,嘴角挑起一个柔软的弧度,“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我很开心……”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这样的生活能一直继续下去。”展昭淡淡地笑着,语气里有些微的感慨,“没有庸扰,没有繁杂,安宁喜悦,简单纯粹。”
      他的眼里忽然多了丝一闪而过的歉意,“卿云,答应我,无论怎样绝望,都不要放弃自己,好吗?”

      这语气如此郑重,又如此温柔,让卿云说不出任何疑问或者拒绝的话来,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世人都道富贵荣华迷人眼目,柔情蜜意惑人心志,其实真正能迷惑我们的,只是自己的心罢了。”
      “若能看清自己的心,也许便能做出不一定最完美,却最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卿云似懂非懂地听着,与这些话一同刻在脑中的,是那人轻垂了眉眼,眸里氤氲微润的光华,有些寂寞有些冷清,更多的却始终是不为风雨年月侵蚀消磨的执着与坚守,柔软而绵长。
      展昭挥了挥手,随即转身离去。

      残阳如血,将他一身靛蓝的衣衫染成似火一般的热烈,那颜色莫名便灼痛了卿云的眼眸。
      她恍恍惚惚地想,是谁将做出选择,又将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那天晚上,卿云正倚在床头发呆,就听得窗边有细微的声响。她转眼看过去,却见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不出声地立于窗前。
      月色清朗,轻轻缓缓地洒进屋里,她看得分明——那人影一身红衣,依稀便是自己月前见了两次的红衣鬼魅。

      卿云顿时惊得小脸煞白,张口想要呼喊,又想起什么似的强自忍耐下来,良久,方才颤声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人不答,只自顾自地说,“我要找一个人。”

      这声音清清凉凉,听上去有几分熟悉,卿云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只得接过话问他,“什……什么人?”
      “一位绣娘,一位能绣出最绚烂烟绣的绣娘。”

      他说的是姐姐么?卿云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你……找她做什么?”
      沉默了良久,那人才淡淡回道,“有人拜托我照顾她,我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顿了一顿,他又接着补充了一句,“还有一句话想问她。”

      几句话说过,卿云已没有之前那么惊慌害怕,倒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想问她什么?”
      那人一字一句地说,“问她,可曾放下,可曾……原谅。”

      卿云愣愣地听着,不懂他究竟在说什么。这人当真认识姐姐么?姐姐又曾经历过什么需要放下和原谅的事呢?
      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想看清那人的面容,却始终如隔着一层浓雾,朦胧而模糊,没法看个真切。

      “这块云香,替我交给她。”那人自顾自地说着,轻轻将一个小盒子放在窗台上。
      他慢慢地留下最后一句话,“它的名字,叫做忘川。”

      “忘川……”
      卿云猛地睁开眼,就见自己仍旧好好地躺在床上,适才的一切……只是个梦境么?
      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心跳几乎骤停了一瞬——原本紧闭的窗扉大开着,窗台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孤零零地放着,在月色下泛着泠泠微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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