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终身》四月闲水

4、Chapter 3

　　那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就要转过身来，这下轮到陆之羽慌了。她急忙躲到树后面，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忽而又十分泄气，连着两天了，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喜欢躲着，前世一定是只鸵鸟。
　　等到呼吸逐渐平稳，陆之羽悄悄探出头来，又往招待所门口望了一望。夏天的风沉闷地吹不起一片落叶，蝉声聒噪中，她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看见。
　　陆之羽揉了揉眉心，疑心自己刚刚真的只是眼花。她叹了一口气，从树影中走出来，用手遮住头顶的骄阳，慢慢挪回了房间。
　　若方才真的是谢白又该如何，那他岂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住在这里。可是他为什么要来呢，是来指责她当年的一走了之？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又怎会原谅曾经那样对待他的自己呢？
　　陆之羽越想越难过，脑袋里乱成一团，于是鸵鸟属性再一次暴露。她慌乱地把零钱车票塞进包里，拉着箱子就要出去。无论如何，自己是决计不敢面对谢白的，不如早早离开，到火车站慢慢等待四点那班车的到来。

　　刚走到房门口，却撞上了一个人。低头拖箱子的陆之羽连忙道歉，一抬头，就发现那个在她百转千回的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男人此刻正站在她眼前。
　　“谢……谢白？”如果眼前有面镜子的话，陆之羽就会知道，现在她嘴角勉强挤出的微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谢白动作十分自然地接过陆之羽手里的箱子，推开了她还未来得及关上的房门，转身又进了屋子。另一只手也没有闲着，紧紧拉住陆之羽的手腕不放。
　　陆之羽无奈，只得被谢白又拖回了房间里。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在国外就是这样生活的吗？”谢白低下头，盯着陆之羽的眼睛道。
　　陆之羽的眼神落到了谢白的手上，谢白愣了一下，终于把她放开了。一道红红的印痕留在了陆之羽的手腕上。她抬起头，顺着锁骨下巴一路往上，终于对上了谢白深邃闪烁的眸子。
　　“你刚刚是跟着我进来的？”她咬着嘴唇，神色倔强。
　　谢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陆之羽垂下眼眸，满腹心事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记得当年，有一次她在前面走，他就偷偷开车在后面跟着，直到她安全到家竟也丝毫没有察觉。第二天他便嘲笑她，被人跟了一路都不知道，那时他说：“警觉性这么差，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彼时的陆之羽笑得甜蜜，是啊，没有他，她可怎么办。可是后来，他不在身边，走路的时候再没人告诉她要注意前面有台阶，出去的时候也没人把她护在人行道的那一边，她终于学会不再依赖，学会了一个人独自长大。
　　今天，再听到这话，陆之羽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似乎觉得自己那独立生活的七年，在一瞬间被人偷走，而自己又变成了曾经那个事事依赖谢白的小女孩。

　　“我今天下午离开，四点的高铁。”半晌，陆之羽轻轻将谢白拉着箱子的手移下来，把箱子拿回自己手里，盯着箱子上空荡荡的链子，说出这句话。也不知是跟谢白说的，还是说给自己听。
　　链子的那头本来系着一个陶瓷娃娃，谢白曾说，那瓷娃娃长得像她，她便把娃娃系在箱子上，一系就是七年。可这一次，却在托运的时候被弄丢了，现在不知躺在哪个机场的垃圾堆里吧。
　　“走吧。”谢白眼底并无波澜，“我送你去车站。”说着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一点。
　　陆之羽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跟着他走了出去。下到一楼，前台的接待小姐笑容满面，接过了谢白手里的房卡，道：“谢老师女朋友吗？长得真漂亮。”
　　陆之羽愣了一下，瞥了谢白一眼。谢白没有反驳，只是微微笑了笑，那笑容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办完手续，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谢白身后，有辆车开过，谢白下意识地把她拉到了自己的右边。之后，两人似乎心照不宣般，一路维持了这样的位置。

　　“到了。”不知走了多久，沉浸在心事中的陆之羽被谢白拉回来现实，她抬头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跟着谢白走到了一幢红砖灰瓦的小楼前。这幢小楼就在校园里，应该是这些年才建的，当年她在这里上学的时候未曾见过。
　　忽然，她发现自己关注的重点出现了偏差，谢白不是要送她去机场，又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她颇有些懊恼，果然一见到谢白就无意识地调整回依赖模式，连大脑都不会思考了。
　　“进来坐一坐吗？”谢白开口问道。极平常的语调，仿佛眼前这个人不是七年前在自己昏迷时抛下自己而去的恋人，只是个许久未见的朋友一般。
　　陆之羽迟疑了一下，抬眼疑惑道：“不是要去火车站吗？”
　　谢白上前开了房门，转身看了陆之羽一眼，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我去拿一下车钥匙。”
　　陆之羽踌躇了半晌，终于还是随着谢白进去了。

　　这红色的小楼原是N大的教师宿舍，谢白便住在其中的一个套间里。房间很整齐，各种各样的书占据了整整两个柜子，书桌上摞着一沓文件。从书房的门口望去，斜对面是卧室，深蓝色的床头整整齐齐地叠了一个睡袋。
　　陆之羽忽然笑了，她认得这个睡袋，这还是从前谢白的母亲给他买的，因为怕谢白夜里会踢被子。
　　莫女士自然是极爱儿子的，就因着这份母爱，便看不得谢白受丁点儿委屈。
　　陆之羽想起七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听着急促的敲门声，谢白妈妈湿了半个身子扶在门框上，声音喑哑。她记得那时，表面极温婉的莫女士戳着她的脑门，咬牙切齿浑身颤抖：“我儿子到底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被你这般折磨。你父亲自作自受，下了监狱也怨不得旁人，可我儿子呢，他为了你，至今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你怎么狠得下心！”
　　陆之羽的笑容忽然有些苦涩。
　　她几时能够对谢白狠心。那天，她发了疯似的赶到医院，因为堵车，出租车司机把喇叭按得震天响也无济于事。她打开车门，提着裙子在天桥上一路跑，雨点打在她的背上，刀割般的钝痛。
　　耳畔似乎又传来莫女士颤抖的声音：“之羽，你父亲金融信誉不好，会连累谢白的。我会带谢白去美国，在这之前或之后，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算我求你。”
　　后来，知道谢白度过了危险期，陆之羽便跟着母亲去了法国。在阿尔多瓦告别了那段兵慌马乱的日子。
　　阿尔多瓦是法国北方一个小镇，冬天下雪的时候像极了小时候的P城，那里曾经是之羽的家，是之羽一直嚷着要带谢白去看雪的地方。

　　走进书房，窗户边的书桌上是摊开了的一本随笔集，陆之羽定定地看了几行字，心忽然狠狠地抽了一抽。掠过整齐的印刷铅字，谢白清瘦的字迹落在空白处：
　　N城又是一片淅沥，愿这梅雨永远不停，以为你是因下雨耽搁了回来。
　　2013.6.3。

　　陆之羽的手拂过书本，夏雨过后的空气如蒸笼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她靠着桌子边站着，看着眼前谢白一言不发的模样，心里有些发慌。
　　她忽然想到这样一句话，最恐怖的不是残阳泣血、漫天炮火的战场，而是作战前从薄雾里窥伺敌军的黎明，因为要等待。
　　可等待总还有希望

　　窗外的海棠树长得甚好，枝桠似乎正努力往谢白的窗前伸着。
　　陆之羽的手指关节被她攥得发白，她徘徊了数步，终于慢吞吞地开了口：“这本书……”
　　“是我去年买的。”谢白从椅背上摘下一件外套，若无其事地把桌子上的书阖上，放回了旁边的书橱里，动作却明显有一丝慌乱。
　　之羽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自然记得，那是她这几年闲时写的随笔。在法国的时候，她便用这些隐晦的句子记述下当时的心情，后来越写越多。之后，她把稿子交给了一个相熟的编辑。编辑说要给她在国内结册出版，她并不以为意。直到去年卡上忽然多出一笔钱，她才回想起似乎有这么一回事。
　　编辑来信，说作者名用的是她曾经的笔名，书卖得很好。
　　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看见这本书，竟然是在谢白这里。
　　封面装帧精美，字体亦是她喜欢的，朦胧如梦的背景下是书的名字：《航班DF74520》。
　　甚至连书名都隐约透露了她曾经的心事。
　　李雷和韩梅梅终于踏上了开往幸福的航班，可同样拿到登机牌的她跟谢白却从此之后相隔天涯，在地球的两边。
　　有时候，纵使起点是爱情，终点也不一定会是幸福。

　　未几，一辆宾利缓缓开出车库，陆之羽透过车窗看到拐角处，一个孩子正在努力地爬着栅栏，她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