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皇子梦》莫向晚

22、行路难

　　一夜无事，第二天，郝大人没有再拖延，跟王道人约定好了日后相见的地方便率领大队人马开拔了，从这里出榆阳关，之后的路就不是那么好走了。

　　原以为在平地上马车的颠簸已经够受的了，但是等出了榆阳关之后，看到那一片片崇山峻岭，元照也难得有了些欣赏风景之外的目瞪口呆。

　　“从这里走？！”

　　含烟指着那条只能勉强容三人并行的道路，再看看顺着那蜿蜒道路盘旋而上的高山，这是要让人怎么走？马车都上不去啊！

　　“我问过了，只能用马驮着，或者驴子骡子，再不然就只能走了，便是滑竿也不好上。”田丰这些日子多少有了些下人的自觉，接替了金生的大部分事情，如今连打听事情也比金生迅速快捷了许多。

　　这也是当然的，若在宫中，金生的身份还好些，可在外面，别人不歧视他就不错了，也不可能主动多说什么，他自己年龄又小，没什么经验，便是打听事情也不知道要问什么，哪里比得上田丰的天然优势，跟那些兵士称兄道弟吃了些酒肉就熟悉了。

　　“郝大人，末将奉命，只能送到这里了。”

　　山脚下的饯行简陋而仓促，来送行的元国将军和兵士正跟着郝大人打官腔，他们这一路上完全是背景板，除了在某些必要的场合出示一下身份证明，证明郝大人不是什么敌国奸细，其他时间，一直默默。

　　“有劳有劳，这一路上真是劳烦将军了。”郝大人笑着拱手，不忘送上一些东西，未必能够收买人，只不过结个善缘，以后谁知道用得上用不上。

　　元照的目光看过去，他从田丰的口中知道这位将军姓贺，但这位贺将军一路上都不曾跟他打过招呼，甚至不曾私下关照，如同对方此时脸上掩饰不住的冷淡一样，他怕是觉得彼此都再见无期了吧。

　　然而… …

　　“贺将军，你们这就回了吗？”

　　按照规矩，贺将军过来说完场面话就准备告辞离开，却被元照用一种有些不舍的语气唤住了。

　　贺将军抬头，他大约三十多了，看着十分沉稳，这会儿不知道是刻意回避还是礼数所在，眼皮垂着，并没有直视元照，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人礼节之后，说：“是，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

　　“没什么，我只是… …贺将军，我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回来了？”元照这一问三分假装，却也有七分戳中了心中某些怅然情绪，一声叹息哑在喉间，格外哽咽，目光放远，看向了那一片拢翠崇山，仿佛可以看透山后的国家，看见以后的埋骨之所。

　　这份沉重的感觉随着沉默而无声蔓延，贺将军没有回话，这种话不是他能够回的，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他一动未动。

　　“你们都说是出使，其实我是知道的，我就是质子，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可… …”元照一手似乎是无意识地捏紧了衣角，他的身高，这个位置，足以尽收在贺将军的眼底，用衣服上那些褶皱来表现内心的纠结，也是一种很不错的暗示。

　　“我能够写信吗？我的信能够被传递回来吗？”元照轻声问，好像是想要通过某种方式来寄托对故乡的思念，这最后的期盼。

　　贺将军的头抬了抬，眼睛似乎看过来一眼，却又很快收敛，压低了声音说：“殿下可以把信寄回九仙宫。”

　　说完这一句他没再耽搁，直接起身，似乎是为了挡住元照脸上可能压抑不住的惊喜之色，他用身体隔开了后面郝大人那方的视线，然后又是一个利落的抱拳，大声说：“殿下保重！”

　　他没有再看元照，很快转了身离开，所以并没有看到元照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欣喜，反而是一脸的落寞，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那个可能振奋人心的允许一样。

　　吴立在元照的身边站着，一脸的浅淡笑意，看着贺将军回去整顿人马，然后调转马头，他笑着说：“殿下别伤心，以后总会回来的。”

　　是啊，以后总会回来的。在心中这么默默想着，元照抬头，看向那一队飞尘，眯了眯眼，他总会回来的，那个时候… …

　　同样站在一旁的含烟眼中含泪，哪怕在这里并没有了亲人，但到底是生长多年的土地，如今一去恐怕再也不回，怎样心里头都有些复杂情绪。

　　金生也是同样的心思，却又难得机灵了一些，安慰道：“殿下不要伤心。”

　　干巴巴的安慰并没有什么长进，元照看了他一眼，看见他那一副自知词拙的笨笨样子，心里头倒有几分想笑，却只是黯然转身，到一旁坐了。

　　香奴早就在树下休息，这会儿见他们过来，抱起随身的琵琶来，笑着说：“我给殿下唱一曲可好？”

　　不等人同意，手指拨弦，便已经有了韵脚，再一开嗓，悠悠柔柔，好像溪流静悄悄流过山坡，随风而逝的音传到郝大人那边儿已经有些飘渺，他回头看过来，十分难得地主动过来跟元照说了一下行程。

　　“王爷安心，后面的行程由我东国兵士在，与之前一样，不会有什么问题。”

　　“劳烦郝大人了。”元照似模似样地行了个礼，只不过脸上的情绪还扭转不过来，有了些敷衍的感觉。

　　郝大人没在意，哪怕叫做王爷，还是个孩子呐，纵然是那样的身份又能当什么？

　　等他走了之后，吴立才说：“之前没怎么在意，但以后这称呼也要改一改了。”

　　元照不是很在意，无名无姓都过来了，清明那种称呼都接受得了，是殿下还是王爷不都是一样的嘛。

　　见他这幅浑不在意的模样，吴立目露嗔怪：“既然封王，自然是要尊称‘王爷’，这样方才显得尊重，不至于被人轻忽。”

　　“该轻忽的也不会因为我是王爷而尊重我。”元照这般说了一句，却也知道吴立是好意，便顺着他道：“这样，你们也都改了吧，我也要习惯一下，免得东国有人这样叫了我反应不上来。”

　　含烟和金生跪下应了，他们之前叫“殿下”是没封王时候的称呼延用下来的，不说没什么，一说便有些不妥当，这一想，又是连忙请罪。

　　“不怪你们，改了就是。”元照懒得在这样的小事上多说，看见那边儿收拾好了准备起身，也忙起来，让他们收拾东西，改换行囊。

　　那两个忙活起来了，吴立却在一旁对元照说：“王爷对人过于宽容，这样可不好管束。”

　　元照有几分无奈，不知道为何，他见吴立总有几分亲切，这一点一开始还不是太明显，相处久了才感觉出来，他私心里分辨，或许是因为吴立对他交浅言深，很多事情都是站在他的角度上未雨绸缪，他便也有了对此人的信任，一点点加深，到现在，甚至懒得在他面前掩饰，总觉得就算在这人面前表露出真性情也是无害的。

　　这种危险的想法也让他自己有些悚然，这个世界是不可以以常理论的，那么过于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或许不是好事。

　　但，不信任又能怎样呢？有的时候反过来想一想，他若是真的要谋夺大位，必然要有人帮忙，而这些人，良莠不齐，总是要靠他这一双眼睛去判断，而他，并没有在这方面点亮什么金手指，又该怎样判断呢？

　　都说人心换人心，他纵然觉得自身演技已是专精，但在这些人面前，他又能够掩饰几分呢？

　　别某些时候露出马脚，反而让人觉得受了骗。

　　出于这种考量，元照开始逐渐展露自己的真性情，他从来没当过什么上位者，这一次也真是摸索着前行了。

　　“年龄如此，为之奈何。”

　　他现在，也确实只能把这些归为年龄了。

　　吴立笑了笑，没说话，香奴的琵琶还在弹着，曲调却已经少了些出尘悠然之意，多了些尘土之气。

　　总数不过百十人，收拾起来动作也并不算慢，田丰充当了元照这边儿的重劳力，从那边儿要了两匹马过来，马上的负重都不少，再加上人，还不是一个人，元照都要为这马叫苦。

　　含烟不敢上马，索性跟金生一同坐了田丰骑着的骡子，吴立护着元照在马上，另一匹马则被田丰搂着香奴坐了，香奴在外并不遮掩面容，一张美丽容貌早就是队伍中不少兵士的八卦话题，等她二人上了马，还有几个跟田丰比较熟悉的兵士过来挤眉弄眼地打趣，气氛颇为融洽。

　　“走吧。”看见郝大人那边儿已经有兵士领头前行，吴立轻声说了一句，牢牢地把元照圈在怀里，策马缓行。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骑马，还有一部分兵士是步行的，另有探子在前方探路，一行人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饶是如此，行到险峻处，还是有兵士失足落崖，伴随着遥遥不可闻的惨叫，埋没在云海之中。

　　元照偏头，眼中所见是一片山岚多变，雾色若灵，苍翠敛艳，奇险之美本应令人动容的，却在此时让人心生畏惧，起不了半点儿欣赏美景的心思，更是想不起什么“无限风光在险峰”的大气高绝。

　　“这山有多高啊？”

　　“必是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