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星使》沉木筱悠

2、回忆中的城市

　　1

　　海面风平浪静。天空仍如离开时那样耀眼，白云慵懒的挂在天空。空气中充斥着咸湿的海水味和淡淡的茉莉花香。
　　段珩西没有抬头，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船在海上划过的痕迹。白色的水花轻轻荡开涟漪，很快便消失于茫茫大海。
　　七月，正是茉莉开得热烈的时候。很难相信吧，在一望不垠的大海上，竟闻得到浓郁的茉莉花香。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每次离家的时候，他都会摘走自家花铺里的茉莉花，然后用灵术保存。船头满满都是茉莉花。海风一吹，花瓣就纷纷扬扬地到处飘飞。段珩西看着纷纷落海随水远去的茉莉，心里突然一片苍白，不惊不喜。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船夫，平静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青山，过来喝杯茶。”
　　船处于自动驾驶状态。青山用手捋了捋遮住眼睛的刘海，走过来选择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坐下。他端起一杯茶，深绿色的茶叶在水中轻轻舒卷绽放，如一朵刚绽放的小花极富生机与活力。
　　青山呷了口茶然后放下。他满脸纯真看着段珩西说：“老大，欢迎回家。”
　　“老大，我们都快想死你了！这次不会走了吧？”青山时而欢乐时而忧伤。

　　“老大……”
　　段珩西闭上眼睛小憩，对于这种无聊话题他不想作出任何回答。
　　还有，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2
　　“老大，你是不是要丢下我们了？”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对着段珩西这个两千岁的老妖怪说。一个个腮邦子鼓得圆圆的，活像没有长熟的桃子。
　　段珩西很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说：“不是。既然我是你们的老大，那么我们就是一家人。还有，以后别再轻易说我嫌弃你们这种话。”
　　他转身给他们留下一个飘逸的背影。
　　“老大走了……”青山耷拉着脑袋一脸苦闷。
　　梦看着一点也不伤心的卡卡，感到有些奇怪。梦问：“卡卡，你怎么不说话？你不难过吗？”
　　卡卡默不作声。他抬头挺胸，径直走了出来，面对大家，大声说：“嘿，别难过。老大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们应该为他加油。还有，我们要长大不是吗？”
　　稚嫩的脸庞一个个燃起了斗志。他们冲着正走远了的段珩西大喊：“老大，加油！！千万不要丢了妖精的脸！！！！”
　　段珩西听见有人叫他，回头时，小不点们已经消失在雾气里。
　　他无奈地笑笑，心里说着：“这群小孩子，真是天真。”

　　3
　　“我说过，我是妖精，我和你不一样。”段珩西站在海边冰着一张脸一字一句地解释，心却在滴血。“我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和我是不会有结果的。”段珩西背对着苏默言倔强地望着蓝天，他想要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硬生生地忍回去。
　　苏默言眼圈红红的，她冲过去使劲抱住段珩西，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不见。
　　段珩西说过，他是妖精，自然会脱身之法。但是他就呆愣在原地，任由苏默言抱着。他听着她的低声抽泣，刚被无情撕扯的心伤又深了一分。
　　是我错了么？分开，对你，对我……好吗？
　　段珩西看着天边的明媚的太阳，心放松了一分。他决定向自己的心妥协。自己终究是狠不下心来。
　　“默默，我……段珩西，会等你到二十五岁。”
　　苏默言低着头，含着泪点点头。
　　她擦了擦泪，强颜欢笑。“阿珩，你不能忘记我啊！不管过千年万年，你都要记得我。”
　　“嗯。”段珩西真诚地点头。我说过的一辈子是真的，我会努力的。阿珩这一生，只爱默默一个。没有你，万水千山，都失去了意义。

　　4
　　海风呼呼地吹着，凌乱了他的金发。段珩西扶着栏杆慢慢收回自己飘飞的思绪。
　　青山正开心地跟其他妖精讲电话。他不大喜欢千里传音，那玩意虽然方便，但用久了既费脑又于语言功能不利。在开了一次严肃而正式的会议后，所有的妖精达成一个共识：没有重大事情不要使用千里传音。
　　段珩西看着那个曾经他和苏默言来过的白色沙滩。浅浅的细沙依然随着岁月潮涨潮落而流淌着，但是它们永恒存在，经过淘洗只会变得愈加白皙闪亮。
　　“那我们呢？”他自问。苦苦思索找不到答案。
　　如海水般不息的思潮慢慢倾袭他的心，所有一切就连呼吸也一起被湮没在妖精们“老大回来真好老大我爱你”之类的话语中。浓浓的欢喜却无法填满了他心头的空白。
　　他好像一直徘徊在所有人的世界之外，就算有交集也注定是昙花一现，更多的是路人甲之类无关紧要的角色。
　　脑海里忽然萦绕着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风渊使者注定孤独。”
　　注定孤独？
　　宿命这种东西是最不可相信的。迦忆就是最好的例子。
　　5
　　“迦忆，她还好吗？”段珩西看着远方的海，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紫色的眸子闪着宝石般的光芒。他依然没有回头看青山，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脱口而出的一句低喃，不知道是在自问还是在问青山。
　　察觉到老大在说话，他恰好听到了老大的那声“迦忆”。语调中浓浓的惋惜和牵挂，似乎穿越了千年时光仍然情意不减。
　　海风无趣地吹着，大片大片的蔚蓝笼罩明媚的阳光。青山挂断了妖精们的电话，走到段珩西面前。
　　浅栗色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青山故意用成熟的口吻说：“老大，迦忆很好。她不希望你牵挂，她说过妖精就不应该婆婆妈妈的。”
　　“要是老大哭鼻子，迦忆知道了会笑死的。”
　　段珩西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满脸笑意看着青山说：“老大不会哭的。”
　　“老大，还记得那里吗？”青山指着远处的游乐园说。
　　“记得啊！”他的心情轻松了一些，“那是我们第一次去玩的地方。”
　　“嗯。那个时候卡卡还……”青山眉飞色舞的描述着以前的欢乐时光。
　　段珩西听着，温习美好的旧时光。

　　旧时光里，我们都在。只不过，那时年少，忘记了抓住重要的东西。而现在，某些人某些事只能在回忆里温存。

　　6
　　妖精们在门口东张西望，等待老大的身影。
　　梦独自坐在秋千里发呆。
　　卡卡将手放在口袋里，挺直了身体酷酷地走到梦的面前。
　　“梦，你怎么在这儿发呆？”
　　梦回过神来，看着卡卡，淡淡地回了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我陪你。”卡卡挨着她坐下。
　　梦没有说什么，她轻轻地把头靠在卡卡的肩上。
　　“你的肩膀真的很温暖很宽厚。”梦说。
　　卡卡笑了笑，淡蓝色的眸子里出现一丝喜悦。他说：“因为我是男子汉。我永远都是梦的依靠啊！”
　　梦愣了一下，哽咽着喉咙含糊不清地发出一个声音：“嗯。”
　　白色的围墙将园子与外面的世界隔绝。此刻的安静盖过了墙后此起彼伏的喧嚣。因为，两颗心正慢慢靠近着，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次要了。
　　灿烂的阳光照在梦的脸上，静谧而美好。卡卡淡淡地笑着，却掩饰不了此刻突突的心跳。

　　7

　　清澈的湖水映出少年少女青春稚嫩的脸庞。
　　光着的脚丫悬空晃动着，碧波从他们脚下潺潺流过。
　　梦侧过头问卡卡，天真的笑容融在阳光里。
　　“卡卡，如果妖精有来世，你希望是什么？”
　　她的声音自然而轻，卡卡听了之后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他挠了挠头，笑着说：“我要一面墙。”
　　“墙？”一旁的妖精听了，个个呵呵笑着。
　　“卡卡，你能忍受千年万年的风吹雨打和寂寞吗？”青山看着他说。
　　卡卡咂咂嘴，说：“没事。我不会孤单的，因为有梦还有你们陪着我。”
　　妖精们认真地想了想，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们永远在一起。

　　有多少誓言能够永远？

　　梦看着水中映着的自己和伙伴们，她笑了。

　　巨大的树荫下，光洁的石板桥边，所有人都欢笑着。梦唯愿时光停留片刻，让她好好看看所有人的面容。就那么一小会儿都行。

　　8
　　盼了很久很久－－有多久呢？
　　苏默言数了数瓶子里的彩色石头。
　　一百二十颗。
　　也就是说，她等了他一百二十年。可是，他还是没有出现。
　　“现在，她的心真的有点动摇了。”独孤念临湖而立，看着高高城墙上的那个略微单薄的身影自言自语。他的心隐隐作痛，如果可以，他想立刻飞到苏默言身边然后将她拥入怀中。
　　而现在，他只能默默凝望。
　　白色城堡掩映在如血的残阳里，愈发朦胧，浓重的暖色调将城堡衬得如一幅淡淡地写生画，愁绪万千。
　　两个痴心人的身影终究远了。
　　就当她苦等他的时候，他正在战场厮杀。那个平行世界，血流成河，而他誓死苦撑，只为一个承诺。
　　因为，一百二十年前，他说过：“默默，等我。”
　　即使血液不断流着，即使意识越来越模糊，即使可能再也听不见你的消息，但是，为了那个承诺，哪怕刀山火海，他也要回去见她。

　　段珩西这一生从没有欠过任何人，除了苏默言。

　　幻影时空荒芜的战场上，一个高大英俊的身影徐徐倒下。
　　他背后的天空像是在哭泣，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雨水湿润了他那紫色的眸，他听到了一个魂牵梦萦的声音：“阿珩，我带你回家。”
　　他伸出手去，抓住的，只是一片虚空和来不及落下的雨滴。

　　9
　　迦忆那时候还小。看到苏默言闷闷不乐的样子，她也开心不起来。
　　她每天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灰色的瞳孔里映着铅灰色的世界。很多人从她身边经过，匆匆，太匆匆。
　　没有人流连过墙角的风景。
　　只有那个长得有点婴儿肥的小女孩儿注意到她，并且跟她讲话。很不凑巧的，迦忆什么都听得懂。
　　迦忆是一只修炼了一千年的猫。那一千年里，从出生到成长，苏默言是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
　　苏默言是高高在上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而她只是一只在阴暗角落里挣扎度日的猫。迦忆总是这么认为。
　　当曾经以为的宿命薄如蝉翼，被你践踏在脚下。你是否会绝得很开心？
　　迦忆的答案是“是”。一只猫从不相信宿命，最糟的，就是再做一次猫。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重要。

　　一千年过去，女孩儿已经亭亭玉立，而她也变得落落大方。

　　迦忆喜欢上了一个神，他叫独孤念，花都之神。

　　10
　　神和人的区别不过是寿命的长短，而神和妖的差别，则是两个世界的平行线，注定不能相交。
　　迦忆却毅然爱了，爱得轰轰烈烈。
　　等到她化为人形的那天，迦忆穿上最美的衣服向独孤念告白。
　　“我喜欢你。”独孤念感觉到明显的妖气，正准备攻击背后那人时，却听到了一句两千年来从未听过的情话。转身，回眸。一个娇小的倩影映入眼帘。迦忆的眼睛是透明的琥珀色，清澈的双眼柔情似水，抬眸间，秋波暗送。
　　“我是一只猫，可是我还是喜欢你。”迦忆大声说，小脸通红。
　　独孤念歪着头笑了笑，对她说：“小家伙，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了。”他霸道地将她拥入怀中。
　　是的，他和她一见钟情。
　　不过，说来也不奇怪。一千年，足够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
　　一千年的时光，人世朝代更迭，物是人非。而仙境平淡无奇，却暗生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11
　　回来后，段珩西和妖精们又去了海边的游乐场。
　　妖精们想要重温那种记忆，而他只是单纯的想要离她更近一点。
　　所有的回忆都在眼前，而返程的车票却没有了。
　　好在，默默没有消失。
　　“梦，我们去那边。”卡卡牵着梦的手往摩天轮方向跑。
　　摩天轮在夜幕下亮起了彩灯，梦和卡卡坐在背景是星空的摩天轮里。烟火在窗外燃起。
　　“你喜欢么？”卡卡对梦说。
　　梦把视线收回，点点头。
　　“这很费灵力。你准备了很久吧。”梦的话很轻柔，她笑了笑盯着卡卡看。
　　卡卡脸一红，将头看向窗外。
　　摩天轮停在了最高的地方。星星闪烁得很真实。梦伸手去抓，然后在卡卡面前晃了晃。
　　“卡卡，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梦笑着说。
　　“什么？”卡卡终于回头。
　　梦把手平放到他的面前，朱唇轻启：“我刚刚抓住了幸福。”
　　卡卡将眼睛瞪得很大，浓浓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
　　他牵起她的手，说：“我也一样。”
　　梦朝卡卡吐了吐舌头，突然指着天空一副惊讶的表情，说：“看。流星！”
　　卡卡偏过头，就在这一刻，脸颊上一阵温热。
　　她温润的唇吻上了他的侧脸，他就这么愣着，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看着被星空包围的摩天轮，段珩西笑着说了句：“卡卡学会泡妞了。这群孩子，长大了。”
　　妖精们玩得不亦乐乎，而他，像一个家长默默地看着。心如止水。
　　没有太多的烦恼，即使有，他们的笑容早已赶走一切苦闷与惆怅。

　　对了，还有那些过去未做完的事，也该有个了结。
　　段珩西抬起头来，看着东南方向炫烂彩虹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