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弟阿退》闲来写字

3、初遇（二）

　　大概是闻到了酒气，那人偏了偏头，眉头聚了起来。有一瞬，陈添觉得后生眼里水光一现，难道是哭了？正犹豫着该不该就这么走开，耳边传来细不可闻的一声：“二十钱。”

　　陈添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这与他听说的价钱有些出入。

　　林土猜想他嫌贵了，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又低下头指了指船桩。“是。。。是今天的新绳。”

　　话音落了一刻陈添才明白过来，都说船民不太拘泥这个，这个后生仔倒似有些不同。

　　“你叫什么名字？”

　　“阿土。”林土从虾仔那里学了点规矩，知道客人问了名字就算是成交了。他暗暗松了口气，虽然有了酒了，但那人听言语应该不是个霸道的人，相貌上看也是个齐整的汉家郎。就算以后要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这个开始也算是对得起自己了。林土把客人引到落船板处，自己站在泥里看着，等需要的时候伸把手扶一下。不想那人脚下生风，几步就稳稳地登上去了。想着他那双泥脚，林土也赶紧跳上船去。就着船舷取了些清水让客人先洗了脚进船舱坐着，自己随后也洗净了，又把船板擦拭干净，这才从船头取下风灯拿进底舱。抬眼看见客人的衣裤都还在身上，只好先在他对面坐下，等他开口或者。。。动作。

　　陈添这时才好好看了看阿土。即使在半明不暗的灯光里也能看出他的肤色挺黑，没有突出的肌肉，但从那裸露处的起伏看也知道是个能捱苦下力的人。五官。。。竟然是不错的，轮廓鲜明，线条柔和，眼睫特别浓密，像小扇子似的垂着。要说毛病的话，耳垂小了点，唇薄了点，都不算是有福之相。这一方水土对男子特别眷顾，总能生出些让女子都嫉恨的容貌，也难怪自古以下南风盛大。艳名在外，早年间连皇帝老子都来这里挑选内监，让此地多了条别处没有的生发之路。阿土不是那种婉转的好看，他是。。。混合了水和土，坚硬和柔软，特别让人感觉舒服没有压力的那种。惊觉自己想了那么多，陈添心里纳闷，又不是娶某，想那些个没用的干什么。

　　“二。。。二十个。。。”

　　“哦。”差点让人当成赖账的烂仔了。陈添数好了铜钿递过去，看着阿土神色黯然地端详了一番手中那一把零钱，慢慢收进一个麻布小袋子。未及开口，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过，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尤其突兀。“我。。。还没吃过晚饭。”陈添不知道说这话时自己脸上是什么颜色。

　　林土愣了一下，转身钻出船舱向船尾去了。不大一阵工夫人折回来，手上多了一个粗瓷大碗和一双竹筷。他站在陈添面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把碗公向前送了送，眼睛看着对方。

　　陈添只记得自己说了个“有劳”就把脑袋扎进碗里了，直到一碗鱼杂粥全进了肚才抬
　　起头抹汗。眼神正对上阿土盈盈的笑脸，虽知他是在笑自己可怕的吃相，还是禁不住有点心动。

　　“你做的？”

　　“晚饭多做了点，在火上温着，本来预备夜里。。。”说到最后两个字，林土突然像咬了舌头似的停了话头，脸上的笑容散了个干净，只用一双眼睛死盯着脚下的船板，好像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就是马上要给自己带来痛苦的人。陈添着实不自在起来，公平买卖，怎么自己倒像是在
　　做强人一般。

　　“你几岁了？”

　　“虚岁十五了。”

　　本来是误打误撞来寻乐的，这下真是自找不痛快了。“十五就出来做生意，早了点吧。”

　　听着客人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林土赶紧摇头。“我没事的，我刚记事就下水，七岁上灶，十岁就能帮阿爸收网了。我不怕苦，也不怕。。。疼。。。”脸烫得厉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为留住这个客人吗？

　　不知是不是刚才吃得急了，陈添现在才觉得有些腹胀。那点刚抬头的欲望不知所终，想对眼前这人一探究竟的心倒是高涨起来。

　　“这么好的帮手你阿爸倒是真舍得啊。”

　　林土都快把嘴唇咬破了。为了让阿爸忘记这件事，他整天豁出命去干活，可还是没办法让一家人过上吃了上顿不愁下顿的日子。

　　“不怪阿爸，跑船的人手停口停，大家都差不多的。。。”

　　陈添沉默了一会，自己并没有任何立场品评别人的短长，何况一个只有一夜之缘的人。可是。。。“我比你多吃了几年米，叫陈添，不是天地的天，是添丁进口的添。。。你认识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