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弟阿退》闲来写字

2、初遇（一）

　　“阿添，今天好彩头，喝了不少吧？”

　　陈添左右张望一番才看见打招呼的人。也没喝多少，今天上头有够快的。“关伯，天不早了，还。。。忙着哪。”一个酒嗝冲上鼻腔，辣得陈添几乎迸出眼泪来，以后这空肚腹喝闷酒的事还真不能干了。

　　关伯赶上前两步站在陈添身边，脸上明显带了点讨好的意思。“我哪有你阿爸那般福气，有这么出息个仔，年纪轻轻就起那么老大个厝，老福享不尽啊。吃子看新妇，我那不孝子算是白养了，怕是要做到死啦。。。”

　　陈添的头混沌起来，看着对方不停张合的嘴巴却听不太真切。想站直了不料身子猛然向前倾了一下，关伯赶紧伸手扶住。陈添只感谢地看看他。自己虽然年轻，也知道别人家的事总是有耳无口地好些。“关伯，明日去我铺子里坐坐，新进上好的槟榔，一起尝尝鲜。。。”

　　耳朵终于清静下来，酒劲还是很大。回家？天还没黑透，怕那人还在屋里忙碌着琐事等着他。那不是自己的家嘛，倒回不去了。陈添无奈地想起傍晚时分盯着伙计上了铺板慢慢向家去，刚把大门推开个缝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天井里专心侍弄一个红泥小炉子。不用问，闻味道就知道是阿妈惯常喝的补气血药。这场景是三不五时就见一次的，从习以为常到心生不耐，这种心绪的变化已经越来越没办法无视了。思前想后，最终还是逃也似地钻进后巷小酒馆里把自己喝成了这个样子。往哪里去呢？不知不觉地已经走到了靠近内河这一带。这里常年道路泥泞，加上往来的都是些化外船民和住草寮的流民，总是一番乱哄哄的气派。平时只让伙计来买过新鲜渔获，自己倒是不太过来，路径也眼生得很。就想让水上的腥风吹一吹，那就让鼻子带路，跟着那潮湿的气息去吧。

　　行到河边滩涂，面前一阔，倒好像心里眼里都跟着亮堂了一些，酒也消散了不少。陈添脱了鞋袜，挽起裤脚踏进泥里，感觉细细的泥浆穿过趾缝溢上来，凉凉的，腻腻的。这条黑水河行到此处河面豁然宽阔，像是并不急着汇入大海似的，水静波明，到了夜晚尤其安宁平和。明知不是自己熟悉怀念的海边，陈添还是闭了眼睛向水深处蹚去，就算是过过干瘾了。

　　有脚步声“啪嗒啪嗒”地由远及近响起，陈添赶紧睁开眼睛。那是一个壮年的男子带着一长一少两个女人，都空着手。男子经过陈添身边时，回身看看不远处自家船边立着的后生，好像想张嘴说什么。顿了顿还是继续走他的路了，也不管身后两个女人能不能跟得上。顺着他的目光，陈添也注意到了那个明显个头不高的身影，保持着在船上两脚张开的姿势，看上去像一个孤独的“人”字。陈添慢慢蹚过去，本想绕过那船往水更清处走走，不经意间一抹还算新鲜的红色抓住了他的眼睛。从来没有特别往心里去过的船家风习泛上脑海。船底人自成一格，不受汉家礼教约束。能填饱肚子，一代代活下去是他们人生中唯一不可动摇的信条。陈添从小就听懂了族里叔伯谈论船民时语气中那毫不掩饰的轻蔑；跟着小伙伴们往偶尔上岸的船民身上丢泥块，吐口水；看见商铺里的伙计脸不变色地用劣等货色欺骗那些比他们过得更辛苦的人。陈添从没想过这样的生存状态对于那一群与众不同的人是否公平，直到他十四岁开始跟长辈们跑外海船，走过了不同的地方，见识了不同的风物。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一水一旱，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自己是没来过，但也听手下伙计和偶然碰面的酒客谈起过哪个水妹仔漂亮有手段，哪个船家后生更解风情。上船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船底人干脆洒脱，钱货两讫绝不流连纠缠。就算弄出孽种也不会上门找麻烦，他们总归有自己的路数搞清首尾。更好的是价钱，真比娼寮里最下等的查某都要便宜许多。虽然是贱民，那滚烫的身子还能有两样吗？再说他们是下力气吃饭的，无论男女，那一身的结实健挺真是别有一番好味道。

　　陈添想着想着，不觉双脚已经把他带到后生面前，待回过味来自己也有点意外。那人头低到胸前，看不出脸上红白。一双手只顾绞缠着衣襟，什么话也不说。陈添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笑了笑问：“做生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