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石难医》九转青鸩

3、烟雨庄

　　后来青鸩是被敲门声惊醒的，他听见道长有点急切地在门外说：“青，你在的吧？”语调有些上扬，似乎已经等了不少时间的样子。
　　“是，”青鸩迅速地爬起身，没注意自己躺在地上的异状，为路明奕开了门。
　　刚刚醒来的人有点迷惘地看向进门的道长：“找我什么事诶？”

　　今天很奇怪……道长居然穿上了道袍呢。蓝色与阴阳色相搭十分和谐。而且还很正式地束起了发，从发饰上垂下两根蓝色丝绸，覆在黑色的发上也很柔和。
　　而立之年的道长，突然间，好像就有了点帅气逼人的感觉。

　　而路道长看着青鸩有些雾蒙蒙的眼睛和明显没很睡醒的神色不禁笑了出来，“呵，我是来和你商量一下，要不要出门去城里走一走？我要去买药铺一趟。”有些奇怪为什么青年会在大上午的睡觉，但年长者妥帖地藏起了疑惑，没有问出口。
　　“城……城？”说起来，现在具体身处哪里，青鸩是不知道的，就像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样。
　　“嘛，说是城，不如说是庄里。”道长看青鸩迷茫的脸上还没反应过来的表情，继续说道，“江南小城，杨柳垂绦芭蕉舞，春夏温风润如汤。此间虽不如那软红十丈的繁华，亦有旧时王孙归燕，越女浣纱。听说过‘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吗？说的就是这烟雨庄了。”

　　青鸩自然知道烟雨庄是哪里。虽说她没有五主城那么繁华有名，却是不可多得的休闲度假养老好去处。从某些方面来说，这小城镇甚至胜过了自己的邻家苏州城。
　　然而他却对这座美丽的江南小城提不起什么兴趣。他想去的是，是……

　　“青？”
　　被打断了思考的青年无意识喃喃：“蜀中……”
　　路明奕闻言一惊，无措地怔了一瞬，慌乱地打断，“青，快走吧，我和药店的掌柜约好了时间，若是迟了可不好呢。”
　　“嗯……”神智不那么清醒的青鸩很彻底地被干扰了，顺从了年长者的提议，出门去了。

　　青鸩这才知道他住了许多天的小院是建在岛上的，墨客岛。
　　道长并不喜欢私有的岛屿被船只连通的感觉，所以岛上并没有码头。
　　青鸩怔怔地凝望隐约可以看见因为天气明媚而很明显的烟雨庄轮廓。
　　被翠绿环绕的江南城庄被海上飘起的一层淡淡水雾覆盖着，更增添了温婉的感受。轮廓边还停着不少船，这么粗略的数过去，就有近十支。
　　他们就这么在墨客岛的岸上站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路明奕看着身边怔然的青年，想着如果能就这么度过一生——
　　“道长？”被他紧盯着的青年转过脸，视线相撞让年长的道长有些尴尬，青鸩也是一愣，“……道长，我们要怎么过去？”
　　“咳，”路明奕有拙劣地假咳一声，“我假设阿青你是不会轻功的，所以，呃，要我抱着你过去。”这番话让他说的颇有些壮烈的感觉。
　　抱？公、公主抱？！青鸩有些脸红。
　　而道长看到他的反应就猜到他往奇怪的方向想去了，无措道：“只是揽着腰就可以了哦……”
　　青鸩轻轻应了。

　　到了喧嚣的城里，青鸩才真正地感决到神智的清醒。
　　主干道的两旁都是叫卖着的摊贩，这些人的声音大得能震聋来往过客；码头停着好几只大大的船舫，这庄子里最著名的酒楼在最大的那只船上，而另一边驻着的精秀画舫就是是茶楼了。
　　烟雨庄是由陆地的一小块岸和两座靠岸很近的岛屿所组成，长长的拱桥将三者连通，可过车马。其中混杂的闹市在中间的岛屿，另一座的大部分都被周宅所占，而武馆驿站则位于大陆。大陆延伸出去的部分形成一个半闭合的港湾，将那两座岛以及数座只通了船的小岛圈在里面——其中盐帮的“土匪岛”最大，路明奕的墨客岛为第三。
　　下午的烟雨庄也依然充满生气：青鸩路过穿着精细的漂亮富家小姐，铺子里卖甜点软糕的络腮胡大叔，和荡着秋千脚踩软布鞋的可爱软妹——软妹闹着要玩伴帮她买支糖葫芦。

　　热闹而繁华的摊市和店铺给他一种如隔世般的感觉。
　　并不是因为无法适应区别于小院中的，城的气息，而是因为熟悉。
　　他熟悉这个地方，他认识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楼梯的通向；看见药店老板的脸，能叫出这老头的名字和喜好。
　　青鸩知道，他曾到过这里，曾久居这里，曾把此处当成家。他在这里栽种了最初的梦想立下了远大的支愿，并且为其所奋斗，也离其前所未有的近过。
　　只是……发生了些什么，而让他改变了？甘心居住于偏僻的小院，整日无所事事，身心堕落？
　　本来吃着道长买的甜糕而有些兴奋的心情随着这蓦然的清醒而失踪了。如同一股彻骨寒泉慢慢侵入他的大脑贯穿他的心脏浸透他的脊髓，那凛冽的感觉唤醒了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被阴云包裹的感觉使他停下了脚步。
　　“青？”衣带飘然的道长似乎也不如看上去的那么潇洒，他注意到了青鸩忽然有些奇怪的表现，仿佛青年身体里换了个灵魂似的，不再像他所熟悉的那么欢脱——而是如同五年前那个阴沉的少年。
　　“路明奕，”在青鸩短暂的记忆里自己从未这样称呼过身边的道长，“我在这儿待过，对吗？”
　　“当然啊……烟雨庄呢，怎么会没有到过……”路明奕本以为可以平安而普通地结束这次出行，不过好像故事发展不太好。
　　“不，我不是指到过。我是说，我曾经住在过这里，对不对？”
　　“是，你小时候，的确住在这里。”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呢，道长？”为什么不告诉他这地方的特殊之处？
　　“诶？”路明奕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他不喜欢被阿青用这种称得上是灼灼逼人的态度相对，“你不知道吗？”有些惊讶的。
　　[不……我怎么会知道呢，]青鸩有些烦躁地想，[你才是吧，不是应该清楚我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吗？]其实路明奕也从未申明说知道什么，青鸩只是直觉地认为着，在他眼中道长的破绽越来越多。从前他能忍受这不说，却在今天无法克制。
　　青鸩没有再说话。路明奕以为他放下了这件事，揪紧的心放开了。

　　事实上路道长并不清楚青鸩的过去。他只知道青鸩在烟雨庄出生并在此生活了十三年多，直至在遇到了[那个人]之后离开；他不清楚具体的事情——他只想让这个人不要再离开他的视线，就算只是在一旁偷窥。
　　如果能够困住青儿就好了。道长这样想着，记起了前日青鸩在院落里那惊鸿一瞥的暗器手法，心惊起来——也许应该再多下点药……

　　[不会放下的，不会忘记的，]与此同时青年却在心里刻下了这笔账，[不会再相信你了。]被隐瞒的身世，莫名地昏迷，经常性地遗忘和变成自己所不赞同的愚蠢模样——拜那股穿透了身体的寒泉所赐，他终于是找回了些沉静的感觉，不再会让原来那个有些幼稚的思想控制身体了。

　　——他也不会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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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青鸩当天晚上就离开了那个似乎待了很久很久的院子。

　　这个晚上他又做了困扰他多日的那个梦，只是这次他从半夜就惊醒了。
　　不知是因为白日去了烟雨庄之后的清醒，还是路明奕今晚入睡前喂给他的与平常不同的药剂：梦境中的细节也前所未有地清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大脑里，仿佛闭上眼回忆，就能记起每一片雪花飘落的弧度，每一支寒风刮过皮肤时的疼痛。
　　他记得那地方是华山，这是他第一次攀上这座神岳的峰巅；他记得那个拢了袖子背对他的男人被叫做凌尘；他记得那个人袍子的款式和颜色都与路道长的衣服非常相似。

　　——武当。
　　这个词蹦进了因为不会轻功而只能泅水离开墨客岛的青鸩的念头里。
　　伴随着这个词的还有无数蜂拥而至地尾随着的信息，然而它们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挡在了脑壳外面。他明白这些东西的重要性，却无法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这快生生将他逼疯了。
　　冰冷的海水像是要钻入他体内一般的尖锐刺骨，异常狂乱的风吹上被浸湿的皮肤和紧贴身体的布料，带走了他几乎所有的热量。
　　在水里他一直打着冷颤，直至上岸也没有停止。
　　气喘吁吁躺倒在大陆的岸上时，青鸩被海水扑得半疼半痒的眼里已经红得诡异，血丝爬遍了他的眼球，揪紧了他的神经。
　　要去武馆。好歹他还有这么一个清明的目标支撑着，没有昏倒在半途中或是冷死在路上。

　　各个城镇的武馆不仅教授武学，同时也有悠闲的师傅捧着馆里收藏的书册给好奇的人讲述江湖里的故事，又是私塾里的先生在心情好时也会带走一两本异闻录之类的说给学生们听。当然，若是识字的人，也可以借了书去自己看。
　　有幸地，青鸩属于认字的人。即使他没有任何关于习字的记忆，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熟门熟路地摸到了正确的地方，夜闯的青年粗暴地甩开了书库的门。
　　不同于武人普遍的大咧性格，武馆的书库被整理的很仔细。然而即使被整理得仔细，这些内容杂七杂八的书也无法被区分得干净。
　　他借着月光一本本地粗略翻阅，却怎么也找不到正确的书。正确的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烦躁地翻一本扔一本。

　　也许是因为强行进入时发出的声音太大，书库外的走道上照来一点火光，传来一阵脚步声。武馆里的人终于发现了这位嚣张的闯入者。

　　青鸩靠在打开的门板上，因为怒气值攒了太多只顾着虐书而没有发现靠近的人，直到一点橙色灯光照到了他正在看的书页上。
　　那一瞬间青鸩几度吃惊，他并没有料到会有人在此时武馆里这个偏僻的角落查看。他很清楚，需要戒备的兵库在书库的对角，留宿和警戒的人全都在那边才对。
　　与此同时那点灯火的持有者开了口：“是谁？”
　　夜闯者没有时间思考对策，只是本能地向那人扑过去，打灭了灯光，左手捂紧了来人的嘴。这时青鸩做了一个动作，右手下意识地撤回，摸向了左臂弯：没有触到应该有的东西让他有点失落，但因刻了个“唐”字而不平滑的肌理终于让烦躁的人想起了来这边偷书看的真正目的。

　　花了点时间平静了翻腾的情绪，青鸩借着月光看清了被压倒者的脸。
　　咦，好熟悉？
　　很显然被压倒的人也认出了青鸩，这货没有被他红色的眼球和狰狞的表情吓到，反而脸上很明显地露出了促狭的神色。
　　稍作犹豫，青鸩放开了被他捂着的嘴。
　　在那一瞬间被放开了的人就以一种不敢置信的语气开口了，“青鸩？！”
　　那么，很明显地，他们是认识的。
　　于是青鸩从急匆匆赶来，衣冠不整地披着袍子的人身上起开了，并下意识在这人艰难起身时拉了一把。

　　“青鸩，你和两年前真是一样没变~”

作者有话说

　　
烟雨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