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赋》拾贰阑

22、当局者迷

　　接下来几日，桓玉果然不再出现。陆徽白日里带徐澹四处游历，入了夜便在书房里习字。徐澹有时也在，却不打扰他，只静静坐在一旁沉思。陆徽写字时始终心无旁骛，任谁也扰他不到。
　　“若海。”
　　徐澹回过神，陆徽已经搁下笔走了过来。
　　“来了怎么不出声？”
　　徐澹笑道：“你连我来了都不知，如何会听见我出声？”
　　这几日徜徉山水，徐澹的心情好了不少，“建康果真是个好地方，怪不得你一住便不愿离开。”
　　陆徽摇摇头，“是走是留，哪里是我能决定的？不过你既然喜欢这里，何不留下？”
　　徐澹却是一哂，“对我来说，建康是个好地方，却也是最难捱的地方。再过几日我便离开。”
　　陆徽不置可否，却道：“马上便要入冬，天寒气冷，诸多不便，你不妨过了冬再走。”
　　徐澹有些犹豫，想了想才道：“也好，那便叨扰了。”
　　此时桓玉听不见二人对话，否则听闻陆徽挽留徐澹之语，只怕会更加郁闷难言。他已独自憋闷了几日，转天他思来想去，最后去了谢容那里。
　　谢容陪着他下了一日的棋，最后连放水也懒得放了，无奈道：“少安，你若不说在烦恼什么，我可没法开解你。”
　　桓玉一愣，捏着棋子想了半天，最后终于打定了主意，将与陆徽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谢容不是不惊讶，桓玉竟然愿意同陆徽结交，还为他如此烦扰，确实不像从前的桓玉。只是，既然已经改变，也未尝不是好事。
　　“你说，他是不是不知好歹？”
　　谢容笑道：“陆徽这人我不了解，不过照你所说，他是没什么错的。”
　　桓玉瞪着他，“为何？”
　　“其一，是你上赶着去接近他，他看出你意图不正，并非诚心相交，可碍于身份只能敷衍你，这一点你无权指责他。”
　　桓玉阴着脸问：“其二？”
　　谢容忍俊不禁，“其二，他说你不该在意他什么想，也是实话。他出身上不得台面，即便他改变态度不愿再敷衍你，你该做的也不是去找一个身份低微的人讨要说法，而是不屑再与他交往。你愿意与他结交是你不计较，他若不愿承情，你也不可自降身份……”
　　“等等，”桓玉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你在说什么？他身份是低微些，可我也没觉得有如此差别。”
　　谢容挑眉道：“是么？可我听你方才所说，的确是如此。你为何生他的气，难道不是因为他不肯对你像你对他那般上心？你觉得你对他上了心，他就该如此回馈你，难道我说错了？”
　　桓玉有些懵懂，谢容又道：“你生气，不过是因为拉不下面子，被一个身份地位都不如自己的人拒绝了。”
　　桓玉终于明白了，反驳道：“我岂是那么肤浅的人？”
　　“那又是为何？”
　　桓玉答得不太有底气，“我已经说过了。”
　　谢容悠然道：“那假若如此对你的不是陆徽，而是另一个同样身份低微的人，你还会如此烦扰么？”
　　桓玉立刻想到了徐澹。他的态度显然更加恶劣不驯，桓玉当时的确不悦，但过后也不会再记起，不会对徐澹生出欣赏之情，更不会兴起了解他的兴趣。
　　桓玉终于发觉，原来陆徽竟是特别的。
　　“可他现在拒人千里，我能如何？”
　　谢容见桓玉开了窍，笑道：“什么如何，清楚告诉他，你对他并无任何轻视，且是诚心结交，身份等级都不重要。”
　　桓玉蹙起眉，“这是让我去示弱？”
　　“交友贵在平等，若不对等，终究结不成至交。你若想交这个朋友，自然要让他明白，你与他之间并无距离。更何况……”
　　“何况什么？”
　　谢容也不卖关子，认真道：“你说他厌倦再敷衍你，可这个理由未免牵强。他若真待你冷淡敷衍，以你的性子，又岂会乐此不疲地去找他？算起来过了也有大半年，他若没有回应，你光凭着些许新鲜之感，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而陆徽忽然间转变态度，或许是因为他渐渐也发觉自己是诚心与你结交，可又不愿成为你玩乐消遣的对象，这才与你疏远。”
　　桓玉不明白如此隐秘的心理谢容是如何得知的，但他说得有理，桓玉豁然开朗，之前的烦闷霎时一扫而光。
　　谢容不由得感叹，“少见你对谁这么上心，陆徽值得么？”
　　桓玉问题已解，心情甚好，笑道：“值不值得我不清楚，我只管我乐不乐意。”
　　谢容也扬起笑，“真不介意他的门第？”
　　桓玉坦白道：“从前介意，但如今——或许没有从前想的那般介意。”
　　谢容竟有些羡慕起来，感叹道：“若真心相交，门第又算得了什么。即便是门第相当，也自有其他隔阂。”
　　桓玉揶揄道：“怎么，谁让你有如此感慨？”
　　谢容笑了笑，没回答，却听得桓玉说了声“隐之”，不由得惊讶抬头，才发现桓玉侧头看向门口，王宣之正掀帘进来。
　　桓玉笑眯眯道：“若是想找你，只需来季文这儿便可。”
　　王宣之却没工夫玩笑，凝视着谢容道：“季文，我有话要说。”
　　他显然不是来闲谈的，桓玉有些犹豫要不要离开，王宣之却径直说了下去，“这两年苻坚灭了前燕、仇池，势力大增，豫州形势便又严峻起来。之前剿灭寿春叛军耗损不少，豫州还需要人，你堂兄便举荐了我。”
　　王宣之瞧了眼桓玉，道：“巧得很，豫州正是桓伊的辖地，你可有话要带给他？”
　　谢容与桓玉都愣住了，半晌后桓玉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王宣之状似轻松地笑道：“就这几日。若无意外，几日后应该就会下旨了。”
　　桓玉吃惊过后反而高兴起来，“这岂不正好？你读了那么多兵书，也该好好实践实践。”
　　王宣之一直看着沉默的谢容，轻声应道：“不错，季文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