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赋》拾贰阑

23、棋逢对手

　　谢容澄澈的眼一眨不眨，回望着王宣之道：“是，只要你不意气用事。”
　　桓玉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不想再打扰他二人谈话，便起身告辞。待他走后，王宣之坐下来，扫了扫棋盘上的棋子，一边道：“你看起来并不高兴。”
　　谢容坦然道：“为何要高兴？你要远行，或许还将征战沙场，我担心也是自然。”
　　“是么？那你头头是道游说我时，大概没想到还有这一天。”
　　谢容的心揪紧了，但他面色依旧平静，甚至露出了笑，“这是两回事。不论如何，隐之，我希望你听凭自己的心意行事，不要顾虑我。”
　　王宣之有些愤怒，隐忍道：“现在还有机会，我再问你，你真的希望我去豫州？”
　　谢容垂下眼，“若你是为了我，大可不必。你的人生不是属于我的，该你自己决定。”
　　王宣之绕到谢容身旁，迫使他抬起头来，“所以你一点也未曾想过，我们的人生早就密不可分了。我愿意把人生交由你来决定，这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
　　谢容也激动起来，拂开王宣之的手，“我怎么不知道，可你我不该如此！你每每谈及堂兄有多歆羡向往，我不是瞎子，岂会不知？从前我不曾想过，可如今不同了，若我们就这样继续过着散漫无事的日子，你只会抱憾终生！”
　　王宣之瞪着他，却见他突然剧烈地咳起来，急忙上前轻抚他的后背，待他平息，泄气地扶额道：“你总是有理，我说不过你。但你说的那些，我这段时日也好好想过了，所以这次谢玄举荐我，我没有推拒。我也想去看看，那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是你知道的，若是你希望我陪在你身边，即便是放弃那些向往，我也甘愿，而且绝不会后悔。”
　　谢容静静听完，忽然直起身扶住王宣之的肩，凑过去吻住了他。他的动作有些急切，这让王宣之十分惊讶，却忍不住迎合着加深了这个吻。谢容的脸色因方才的咳嗽显得异常红润，眼中也充满水色，亲密的唇齿缠绵让他呼吸有些急促，王宣之也是如此。二人都沉迷于此，许久之后才慢慢分开，平复急促的喘息。
　　谢容抵住王宣之的额，轻叹道：“那便不要后悔，也别让我后悔。”
　　王宣之默不作声，他明白，即便他们二人都待在建康，也会有诸多纷扰。他自然不会告诉谢容，父亲才刚与他提起婚配之事，他便趁此机会逃避般地选择了离开建康。他不怕向父亲坦白，但他顾虑谢容的反应。他不怀疑谢容对他的感情，但谢容自从伤后便诸多顾虑，且如今身体还未彻底恢复，他不愿轻易打乱这暂且安稳的生活。
　　王宣之心事重重地蹭了蹭谢容的脸颊，“等我回来。”

　　桓玉来时，陆徽正在房中端详那枚梅花玉佩。他犹记得桓玉当日醉后所言，那与他第二日清醒时说的截然不同。到底哪个是真话，显而易见。陆徽心里称不上平静，那晚桓玉的行为虽然荒唐，他却并不反感，甚至在明白谁是桓玉口中的“高士”时，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欣喜。
　　正是如此，他才不愿再这样下去。他清楚桓玉接近他的初衷是什么，从前他不在乎，因为桓玉的言辞行为扰不乱他内心的平静，可如今，他似乎无法再游刃有余。
　　他不该让桓玉打破这平静。桓玉不该是特别的。
　　陆徽伸手抚过玉佩精细的纹路，心想，要尽快将它退回去才好。
　　桓玉便踏着如此时机而来。
　　陆徽还未来得及惊讶，桓玉就自行出现在门口。他双眸明如朝晖，眼角眉梢都含着浓浓的笑意，神色灵动之极。陆徽从未见过他如此形于色的喜悦，不由得有些愣神。
　　“子夷，那日与你争吵，我也有些气昏头了，说的话你可别当真。”
　　陆徽不明就里，却见桓玉几步走过来，笑道：“我之前一直不明白，现在大约有些懂了。子夷，你一直觉得我是图新鲜有趣才同你来往的，是不是？”
　　陆徽沉默了片刻，平静道：“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
　　桓玉皱了皱眉，直接道：“一开始的确是如此，但我自然也是认为你值得结交，才会不计较门第等级。即便是身世相当，你见我对谁这么上心过？”
　　陆徽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那又如何？”
　　桓玉有些意外，陆徽不该如此反应。他正犹疑不定，忽见得陆徽正捏着他送的玉佩，头脑一热，冲口而出道：“所以你那样对我，让我觉得很——”
　　桓玉堪堪停住，生硬地挤出两个字，“失望。”
　　陆徽见桓玉一脸别扭的模样，仿佛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句子一般，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撞了一下，眉目有些松动。
　　见陆徽不回话，桓玉有些沉不住气了，“你真认为我如此计较你的身份？我若瞧不上谁，是连话都懒得说的。”
　　陆徽心里暗叹，他竟然有些心软了。桓玉心高气傲，竟也会愿意来求和，他不是不意外。他又瞧了眼手中的玉佩，桓玉的心意，他也并非感受不到。仅靠着那点寻新鲜的意图，真能让桓玉做到这种地步？
　　显然不是。
　　“我明白。你若真介意身份，从一开始便不会理会我。”
　　桓玉喜出望外，麻烦事已经解决了，他立刻轻松起来，伸手握住陆徽的手，“正是，你明白就好。不论我从前怎么想，如今我是诚心与你结交。现在说清楚了，我们那日的争辩全都不作数。”
　　桓玉的手柔软温热，陆徽却在它覆上来的一瞬间有些不自在，想将手抽离，却又怕桓玉误会，便生生忍住了。
　　“好，不作数。”陆徽妥协了，他在桓玉神采奕奕的凝视中恍然发觉，桓玉到底是特别的。
　　桓玉解决了心事，笑盈盈道：“玉佩可还喜欢？我猜你不会对一般的式样感兴趣，但梅花雕起来好看，也不落俗套。不过你怎么光看着，不打算戴？”
　　陆徽犹豫了片刻，最后拿起玉佩，在桓玉的注视下，亲手将它系上腰间。桓玉目光落在陆徽的手上，看着匀称的手指灵活地屈伸，竟有些看呆了。
　　“少安？”
　　桓玉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莫名其妙，面上仍是若无其事道：“看着不错。”
　　陆徽笑了笑，“多谢。”
　　桓玉一怔，觉得陆徽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对此，他显然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