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酒未温》一苇吟

27、寒蝉啜雪

　　马蹄踏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个深坑，瞬间被大如席的飘雪掩埋，填平。
　　山峰飘渺，天地一片苍茫。
　　高头大马通体如银，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
　　金鞍上一男子面如鹰隼，英伟健壮的身子伏在马背上，风飒飒，吹的男子冻得僵硬的金发，鞭子一般猎猎作响。男子祖母绿的眼睛眯起，顶风逆雪。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男子脸色被冻的青白，与雪天一色，只两片红唇如血色玫瑰，妖娆的鲜红。
　　男子碧瞳闪现出异色。
　　快到了，就快到了，再忍一下，不可以……
　　风刮声如狼嚎，男子脸上神色一变，握紧双拳，坚如磐石的身子都微微打颤，终于长堤崩塌般发出一声嘶吼——
　　“啊————”
　　猛地拔出匕首，重重往臂上一划。
　　鲜血涌出立刻冻结成冰，隐约闪露着寒芒，碧光泠泠。
　　脸色变得苍白，男子的神态却渐渐恢复正常，似是那满腔即将要爆炸的狂躁，随着气血的流失慢慢平复。
　　男子面色有些黯淡，催了催马赶路。
　　地上留着一滩殷红的冰，须臾被风雪抹杀。

　　北疆的雪山亘古不变的叠加着洁白，安静地在红尘外铺陈。
　　那样耸立在苍天雪地交界处，如九天圣女俯瞰着众生三步一拜的虔诚。
　　天山一坳，静静地坐落着一座尼姑庵。
　　木质匾上书刻的庵名“信者”二字已模糊苍黄，那岩石堆砌的墙壁黄泥丰厚，却怪异的平添了一股破不出的肃穆。
　　男子敛身下马，走至门前，见石质门上悬绳挂了个小锤，拿起敲击门环处金属板。
　　悠扬浑厚的声音，竟似庵庙晚钟。
　　“施主将宝马交与贫尼便好，住持年高，难以出庵远迎，还望施主恕则个。”一个中年尼姑开门，接过马缰递与下面小尼，一面搭话，一面引着路。
　　庵内房舍物什无一不是石板铺就，无比厚重让人难以想象竟是女子所居。
　　主屋房门大开，石雕的观音像下蒲团上，盘坐着一个老尼。
　　老尼原本闭目默诵，听见人声，睁开了眼。
　　双眉已尽成白，眼角也皱痕纵横，老尼一双眼纵横间却是目光如电，炯炯有神。
　　念佛吃斋的老尼，神情竟通透了狠厉精悍。
　　男子上前合十：“信人师太，有礼了。”
　　老尼还礼：“维多利奥伯爵已寄过墨宝，而今又亲自远道前来，贫尼受宠若惊。”
　　那男子鹰目凌厉中含着嗜血，正是波斯上伯爵莱斯特维多利奥！
　　“伯爵信中并未写清，而今奔波，不知有何吩咐？”信人师太年事已高，话音低回处竟比那引路的尼姑更为柔和，配上那脸上不时流溢的精明，不由让人暗生戒心。
　　“师太慧眼，想必已猜出，”莱斯特实已心急如煎，但知对方并非易与，多年的坚忍已锤炼得面上雷打不动，也便耐下心来与对方周旋。
　　“呵，伯爵请坐，敝庵陋席，只得委屈伯爵了，”信人师太笑了笑，“若是贫尼没有看错，伯爵神功盖世，习的是那‘寒蝉咒’罢。”
　　莱斯特神色一凝。
　　“‘寒蝉咒’不需多经时日便可显神威，唯一的缺陷，便是习至五六层后，每三日便会有一日全身血液如沸，需饮鲜血方可缓解，否则发狂如兽，因其有此后患，故寒蝉咒从来争夺者不多，不知伯爵可有良法缓解？”
　　对面信人师太神态自若，莱斯特缓缓笑了：“正是要请师太相助。”
　　信人也弯了两条白眉：“天山信者庵藏灵玉天下皆知，伯爵倒不必客气了。”
　　“我昔年急于求成以致留此后患，蒙高人告知贵庵啜雪玉可解，因来相求。”莱斯特见信人一言道破，正中下怀亦摊开来讲。
　　“呵呵。”信人闻言，笑得双眼都缩进脸上皱纹里。
　　“伯爵披风戴雪而来极受辛苦，纵然啜雪玉是敝庵中珍藏，也该双手奉送上才是。无奈贫尼立庵在此苦寒之地，日常所需也只够勉强度日，若将此物白白送出，只怕我庵中难以维持。”
　　莱斯特闻言心中冷笑，信者庵信人师太不讲情理只做交易，他来此本也没想轻易取得，几句话偏说的句句委屈，未免虚伪得叫人生厌，不动声色地合十：“不知师太想我拿何物交换？但是我力所能及，必然奉上。”
　　信人一双厉眼看进莱斯特碧瞳，刚一端详，亦不禁暗暗心惊。
　　并不是很长的年纪，那双眼睛却如此复杂。
　　明明能感觉到汹涌的波涛，待到要抓住一股潜流，却又被撞出一片平静无波。
　　当下也不敢再言语怠慢，正色道：“伯爵，啜雪玉本是我庵供奉的圣物，要外借则再难得。还需伯爵再替敝庵寻一件圣物来。”
　　“何物可与啜雪玉相匹？”
　　“圣人心头血，圣人，”信人极大地舒展了眉眼，嘴角笑开，吐出几个字，“十三皇子娄采江，妙手医仙莫江寒。”
　　话语如飓风掀起狂澜。
　　“你！”
　　信人自得地笑笑，执起小槌，颇悠然地敲起木鱼。
　　好似她确信他只是没有下定决心，她在等待，他的应允。
　　应允，只要应允，你上伯爵便有了肆意妄为的基本，而那个肮脏的东西，也得到了报应。
　　风华满天下的十三皇子，英明决断的年轻天子，呵呵，不过是夺我亲儿害我久闭冷宫最终只能尽毁容颜才逃得一条残命的卑劣贱种！我那才出生就被迫离了母妃的亲儿，竟被你们献给失德先帝当娈童！你们也靠着亲兄弟含污忍垢父子□□铺就的辉煌大道才得上位！可怜我的儿，怕是利用完后被你们当做羞被人知的污点早早处理干净了吧！
　　藏身入此苦寒之地十余年，终于等到机会。
　　她才不管什么伯爵什么元老究竟有何阴谋，只经过当年一事，她苟延残喘的唯一目的，便是要亲眼看着当年的恶人毁灭。
　　十三皇子葬身绝情崖？呵，便宜他了，只可怜那什么医仙莫江寒，做什么不好偏和十三皇子不清不楚有瓜葛 ，还是个可活死人肉白骨的药人，可惜了，但岂不闻怀璧其罪，和那贱种还有联系的，她一个不会放过！
　　呵呵，我的儿，你可看到，你的母妃为你报仇了！
　　…… ……
　　莱斯特坐在一边，碧眸中火光忽明忽暗
　　他并不是如信人所想在犹豫，而是用尽平生的冷静压抑暴涨起来的杀气。
　　我不辞辛苦压抑厌恶来天山与这老尼姑周旋所谓的是什么！
　　不就是想在出现于你的视野时不用担忧这该死的怪疾。
　　虽然并不后悔，若再做一次选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修习这寒蝉咒。
　　不后悔变强足够站在你的视野中，但若因这如妖如鬼的怪疾，令你看我的目光中带了厌恶与鄙视，我宁愿没有出生在这世上。
　　我来了，不惜一切代价要占卜出你的生死。可这老尼姑，竟在我面前亵渎你的荣耀！
　　该死。
　　有这念头的人都该死！
　　豁然起身：“师太，我身在凡尘尚不做此孽事，如此看来，那啜雪玉也并非什么善物，不要也罢，还望师太小心自己的心思，好自为之吧！”
　　、也不管身后信人的反应，断然离去。
　　去马如飞，蹄下溅起的，如血般红，如雪般冷。

作者有话说

　　这个师太挺麻烦……下一章不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