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酒未温》一苇吟

26、沅芷澧兰（下）

　　垂头，随手拈下一根草放在鼻端，本是无心之举，却迎上一缕异香。
　　疏疏淡淡，经心处，念怀人幽远。
　　精神一振，心下却不自觉一酸。
　　仔细观察那草，碧绿中一抹淡白如翘起的手指，纤纤若素，倒似是兰株。
　　低头看怀中人：“这株是什么？到颇具仙姿，我居祈家良久，竟不识得。”
　　莫江寒也不睁眼：“这叫‘芷兰’，香如兰蕙，可束心收神，本是广陵宫独有的，你不认得，也无甚。”
　　也许本是宽慰的话，在祈清醉耳边如遭锤击。
　　广陵宫独有，那就是，十三皇子，逸王殿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有那么多往事是我所不能触及？
　　为什么你明明在我怀中，却只会想着别人，心离得好远……
　　却听得怀中人低低补充：“因其香至于凄婉，故，芷兰又名，相思草。”
　　相思草，相思……
　　祈清醉心思一颤，无限酸楚。
　　广陵宫那样的地方，种满了相思。
　　芷兰，芷兰……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咏叹一般的声调，莫江寒听闻睁了眼，却并没有看他。
　　祈清醉抱着他的胳膊抬了抬，强势的夺取了他的视线：“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对视，过于真实的话引得莫江寒蹙了眉，那双美丽的眸中，竟是落红似醉也不及的凄迷。他似乎知道他将要说出的话意味着什么，用那双欲语的眸子表达出不赞同。
　　不要说不要说……
　　说了，就真的有可能让一切都面目全非；说了，可教日后的你我如何面对现下这尚未清晰时无比真诚的一言一语？
　　…… ……
　　祈清醉对上他的视线，用力合了合目。
　　这一天心神几受激荡，到此时一忍耐不住，又思及季隐临去时留下的话。
　　他说你还是说明为好。
　　此刻他自己思之，亦觉极是。
　　已暗示的如此明显，莫江寒仍在躲藏，若不挑明，当真不知几时才得明了。
　　原先抱着如此便好，得过且过的心态痴缠在他身边，现在想来，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清清楚楚，纵使得到的结果可教自己心碎肠断，也好过现下一日日消沉。
　　于是凤目再张开时满是坚定，开口，一字一字清晰。
　　他说：“莫江寒，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这几个字，在心中闷得几乎腐朽的几个字，现下终于说出来了。
　　祈清醉感到轻松。
　　可以感到那些已煎熬了太久太久的心思，随着这几个字，一一陈列，得见日光。
　　呐，我已经把我的一颗心献上，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
　　…… ……
　　莫江寒的心湖微动。
　　有些难过。
　　这么多日子的相处，聪慧如他，怎会察觉不出祈清醉的心意？
　　不过是一直有意避开，今天，却被他一句话挑明。
　　自古情字最伤人，他在经历了那些事后，早已决定断情绝念。
　　却不想仍会招惹是非。
　　并不是如老僧超脱人世，只是看过了太多，经历了太多，已无力在情字上再受什么风波。
　　他明知自己其实并不讨喜，心已显老态，且并不看重情思。
　　面前这个青年，有很美的一双凤眼，纵有锋芒也是璀璨夺目的，一如他的人。
　　如今，这个人说喜欢他。
　　那么祈清醉，你说的喜欢，又有多少了解呢？
　　沉潭般的双眼定定的，似隐藏了无尽烟雨，轻似梦，细如愁。
　　从来都是古井无波的眸子，如今情绪那么明显，一眼可以看出，却仿佛永远看不穿。
　　撞进那双眼，祈清醉觉得心又要碎了。
　　“只是想告诉你知道，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我知道，但我不能……”
　　“呐，”头一回打断他的话，将始终没有放开的手按在脸上，“我说喜欢你，自然是想和你在一起，并不是一朝一夕起的念头，中间有多少困难，自然也反复想过了，那都不要紧。只是，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精致绝美的脸上满是小心翼翼，一项流光溢彩的凤眸中极尽卑微的恳求，仿佛可以放弃一切，只为换他一个并不算应允的颔首。
　　何苦，本也是天之骄子的存在。

　　叹息复叹息，颔首：“好。”你既执意若此，那便这样吧，祈门少主，也不算无关之人，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凤目中光华乍现，几乎带了狂喜，张口，也亏了嘴唇颤抖的发不出声，才使他免得说出一个不伦不类的`谢谢`。
　　谢谢，谢谢你没有直接拒绝，我会用尽一切努力，来拉近与你的距离。
　　慢慢圈起手臂，轻轻的贴近，将下巴抵在莫江寒发顶，缓缓摩挲。
　　心都疼了。
　　只有这样近的距离，才知道，那平日看在眼中的单薄并不是错觉。
　　他心尖上人儿的绝望悲伤，太久太久一一压抑成云淡风轻的情绪，此刻透过衣衫潺潺传来。
　　怀抱着的人儿，清丽的气息，几乎都要叫他落泪。
　　身畔遍开的相思草，白雾茫茫，白露为霜。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觉兮，得知王子。

作者有话说

　　表白完了，于是下一章又有变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