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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人为刀殂 ...

  •   再醒来的时候大概天色已晚,迷糊的睁了睁眼,映入眼帘的仍然是那间我已经度过了十几天的闺房。古代并无现代那些灯具,所以甫一入夜,若不去刻意燃些照明的油灯烛台,光线便幽幽淡淡,与现代到了夜里依然能够亮如白昼的情形可谓是天壤之别。

      光线颇暗的屋子中,只有靠着窗侧那边的红木桌案上正燃着一只烛火,火光有些飘摇,不甚明亮,却也能让我心安几分。

      等到我完全清醒过来,眼睛看清之后,才发现我那哥哥竟也在我屋子里。他依旧穿着身轻薄的白衣,正坐在桌案后,微垂着脸身姿有些慵懒的看着手上执着的一本书册。他今天并未像上次那样头束玉冠,而是只用白色绸带将黑发束着,眉目清朗,气韵出尘,唇角不笑而弯,整个人如明珠般雅致温润。

      若是只谈论外貌,那倒真是一名翩翩浊世佳公子,只可惜…

      我一只手扶着还有些眩晕的额头,稍微坐起来了一点,看到自己此时穿着的是干净合身的白色小衫,显然被三皇子救起来之后回到了这里,并早有下人为我清洁了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衫。

      “你醒过来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放下了手中的书,温和漆黑的眼眸转向我,还含着抹笑意。

      我不作声,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脑中的思绪飞快转着。

      既然不能去死,那就要加倍的好好活着——

      眼前这所谓的哥哥必然极不简单,而我则必须要以“他妹妹”的这个身份在这莫名的朝代竭力活下去,所以要打起一百倍的精神来应对他,走一步看一步。

      我也算是死过两次了,从今以后再不能软弱放弃,若是做不到比以前加倍的坚韧坚强,也未免太对不起自己吃的这许多苦头了。

      心中如是想着,我咬住下唇,还在被子里的一只手紧紧攥成拳,面上却淡淡的,眼神丝毫不回避的和他对视着。

      今天下午我想要跳湖自杀的事情虽然只有三皇子看的真真的,但是我心中明白,三皇子如何对“我哥哥”说是另一回事,但他一定知道我是想要自尽的。

      那么,他又会怎么对我呢…

      我心中虽然紧张,面上却肯定不愿意表现出来,一直和坐在屋子那头的“我哥哥”对视着。他眼瞳幽黑,明明清澈却不见底,可怎么都让人看不透,大概也是我只见过他一次却本能的讨厌他的原因之一。

      “云儿?”他盯了我半晌,突然轻笑了起来,整个人如同春水一样温润,并开口唤了我一声。

      对了,我还能记起来,下午我在湖边的时候,三皇子呵斥了我的名字。好像是这样的——这个身体是唤作,薛云意。

      而薛云意的哥哥,我当时在三皇子怀里快要昏厥的时候,他也提到过,嘲讽我究竟是不是竹言的妹妹,那么“我哥哥”的名字肯定是叫做薛竹言了。

      我抿了抿唇,并不回答他,只微微低垂下脸,有些许出神的默默盯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薄被。

      薛竹言从桌案后优雅的撩了撩袍襟,缓步走到我床榻边,然后微微俯下身子,看向我的神情更是温柔的仿佛能溢出水来一样,却让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妹妹如今可玩够了?”薛竹言温声问道:“能玩出这样的动静来,真是让哥哥颇有些吃惊呢。”

      我知道他话中所指除了我今天下午想要自尽的事之外,还包括真正的薛云意之前的坠马之事,可他如今倒还能这样轻飘飘的用一个“玩”字带过。明明是有着最温柔的面容和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分外冷酷,口口声声的“哥哥妹妹”更让我觉得讽刺不已。

      这一刻我心里突然很是厌倦:“哥哥何须大惊小怪,妹妹所作所为不过哥哥的百分之一,从今往后倒是更要谦逊向哥哥学习讨教。”我唇角牵出一个弧度,模仿着他的语气不紧不慢的对他说道。

      薛竹言唇边笑意更深,幽黑的深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忽的俯下身子,轻轻在我耳旁一字一句的说:“果然是我薛竹言的妹妹。”他语音温润如春风,仿佛正伏在情人耳侧呢喃着最甜蜜的情话:“玩够了便收心回来,云儿的爹娘还需要哥哥的精心照顾呢。”

      我双眼圆睁,一时有些怔住了,感受着薛竹言的话在我脑子里反复的打转、回放。我心中确实是清楚薛云意的身份必然有问题,只是未曾想到薛竹言会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云儿的爹娘”,言下之意顿时再清楚明了不过了。

      他口中的爹娘并不是他的爹娘,只是云儿的爹娘。爹娘还需要他的照顾,也就是说薛云意的爹娘必定是在他手中。

      我一声“卑鄙”差点脱口而出,却生生的咽下了喉头——我无法知道薛竹言到底有什么目的、薛云意对他而言有什么利用价值,但他如今占尽先机,不择手段,一切都已经处于他的掌控之中,我若只是想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实在是对此时的处境毫无益处、毫无意义。

      见我听了他的话并无什么大的反应,薛竹言仍是面容沉静温润,只是眼眸中隐隐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自信和胜券在握,优雅的直起身子,欲转身离去。

      我忽然心中一沉,声音不自觉提高,对着他的挺秀身影道:“等等,禄儿呢?”

      薛竹言身形微滞,似是没有想到我会问他关于禄儿的问题,对我勾了勾唇:“我让她去外院里煎药了。”

      听到他的回答我的心才稍微落下来一点点,犹豫了一下,抬起头语气倔强的说:“今天的事情都是我一意孤行,不关禄儿和他们三个人的事情…你不要责罚无辜。”

      薛竹言听了我的话,意味深长的回眸看了我一会儿,而我只是咬着唇,毫不闪避的定定盯着他。之后他轻笑一声,收回目光,不再停留拂袖而去。

      那天薛竹言离开我的房间以后,禄儿果然端着些热茶和汤药很快进了屋子。我见她平安无事,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

      小丫头却比我紧张的多,一直带着哭腔反反复复的想要问我坠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自然不会告诉她我一开始的目的是自尽,只说是不小心掉下了湖里,却碰巧被在附近的三皇子所救。

      禄儿听了我的话之后,虽然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终日都愁眉不展。我知道她是为她自己担忧,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情,在封建时代下人仆从都是会被严厉处罚的。只是薛竹言城府极深,我根本看他不透,如今又是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难保,所以我也只能怀着满心歉疚和担忧,当下走一步是一步了。

      日子如同流沙一样匆匆而逝,待到我惊觉春天已经悠然而过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如同坐牢一样待了有一段日子了。

      薛竹言自从那日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我这间院子,而我从那日后只觉得心中一片茫然,没有前路亦没有退路,被他像囚禁一样的养在这小小的屋子里,连半点突破口都找寻不着。

      额头和身上的一些外伤经过这么一段时间来的调养和休息早已好的七七八八了,我不像刚来这里的时候那样整日在床上躺着,而是常常在房间和院子里活动甚至是悄悄锻炼,这样才不会让这具本来就已经细弱瘦小的身子继续变差下去。何况薛云意今年最多不过十四岁,还在发育期,虽然在古代已经是嫁人的年纪,但若放在现代,就还是一个扎着两根羊角辫背着书包乖乖上学堂的小女孩儿,每日被父母老师念叨着“多吃点长身体”。

      我还要禄儿给我寻了些纸笔,实在无聊时就胡乱写写画画,甚至是折纸飞机,从院子口呵口气,远远的扔出去,然后怔怔的站着,出神的看着白色的纸飞机越过房廊消失不见。

      还有那日薛竹言遗留在红木桌案上的书册,竟是四书五经中的《礼记》。那么从这点看来,我现在待的这朝代必定是与我先前生活的世界有一个重合点,而并非完全平行。

      《礼记》是中国古代一部重要的典章制度书籍,为士者必读之书,但对我来说等同于一沓废纸,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繁体字我就头痛。又加之这书是薛竹言的,我干脆每日无事就执了笔,歪歪扭扭的在书页上乱写乱画,写他的名字,然后再在名字下面画一个奇丑的猪头。

      反正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什么都是未知和被动的,虱子多了不愁,再如何思前想后也是折磨我自己,倒不如好吃好睡,静观其变。

      波澜不惊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多以后,在一个阳光晴朗、略有些闷热的下午,薛竹言再一次踏足了我住的小院子。

      那时候我正坐在床榻上,身子上盖了层薄薄的丝被,手中执着把团扇,悠悠的在耳旁扇着,打算稍后就午睡一会儿。

      “小姐,少爷来看您了。”禄儿从外室走进来,停在屏风前给我福身行礼,一句话话音还未落,薛竹言就如同前几次一样毫不避嫌的优雅走进了屋子。

      他头束玉冠,身着月白锦袍,腰系碧玉腰带,面色温润,纤尘不染,见到我立时唇角微弯:“本来还一直担心着云儿的身子,如今看来倒是恢复的很好,比之前的脸色看上去要红润了很多。”

      我见到他来,心里先是带了几分雀跃,却又很快的沉下去。

      如果我想要改变现在这种如同被囚禁一样的生活方式,转机只在薛竹言身上。可是与这人相处交谈实在是耗费精神,让我根本招架不住。

      “是。”我依然轻摇着扇子,简单回答了,心中却揣测着薛竹言时隔两个月来“探望”我究竟是所为何事。

      “禄儿,将我带来的那碗补身的汤药给端进来放在桌子上。。“薛竹言微笑着朝身后默默立着的禄儿温声吩咐道。

      禄儿应答了声,手脚利索的从屋外端进来了一碗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轻放在了我床榻旁边的一个小巧玲珑的红木小桌之上,便退出了房间。

      我看着薛竹言笑的温柔的黑眸,手中执着的团扇不自主颤了颤,心中陡然一跳,一种不详的预感弥漫上心头。来到这里的几个月里药我是没少喝,可从来没看到过薛竹言巴巴的给我带药过来,什么补身的汤药还需要他薛大公子亲自带来薛云意的房间?再细看他的神情,虽然薄唇含笑轻扬着,一双幽黑的深眸里却并无笑意,只牢牢的盯着我,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红木小桌上放置的汤药热气飘飘,却有别于我平日喝的那些药的味道,闻上去并不让人觉得苦涩,反而有股诡异的淡淡幽香,若有若无的在我口鼻间缭绕。

      “哥哥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抽空来这儿了。”我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缩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团扇,强自镇定着对着薛竹言说道。

      “自然是多日不见,思念妹妹了。”薛竹言微微一笑,明明周身都散发着□□水的气息,却只让我觉得犹如身在冰天雪地之中。“这汤药是我费尽心力寻来的,妹妹快趁热喝下去吧。”

      我的预感果然是实现了!我咬住嘴唇,眼中终于掩饰不住的带了几分惧意,直直盯着搁在红木小桌上,颜色、气味皆不同于我之前喝过的药的这碗。

      “妹妹是我千方百计才寻到的,当然是要珍贵对待。”薛竹言嘴角含笑,眼神却清冷至极,坐在我榻边伸手轻抚我的长发。

      我脸色煞白,无暇去思索他话中晦暗不明的深意,只觉得一股恐惧从心底升了起来。天知道这碗药是有什么效用,但正是因为未知,才更令人颤栗。

      薛竹言盯着我的神情,唇角笑意更浓,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满意:“妹妹为何不喝?可是要哥哥喂你服用吗?”

      我怔怔移开一直看着桌上汤药的目光,却正对上他漆黑难辨的深瞳,仿佛一潭幽深不见底的湖水,像有生命力一般,瞬间包围、淹没了我。
      这便是所谓的“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吗”吗?

      我几乎快要咬碎一口银牙,胸中气血翻涌,眼眶酸涩,却死死忍住了,用尽全力对着薛竹言展颜一笑,声音虽不大,却一字一句清晰有力的说道:“只要我还活着,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今时往日你对我所做过的一切。”

      薛竹言听了我的话,一直温润如玉的神情第一次有了一丝变化,微微怔了怔之后,眼里现出几分玩味和狡黠,却并不答我的话,只伸手端起桌上的汤药,朝我微笑,那神态像足了一只修炼成精、优雅高贵的狐狸。

      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日这药我是必喝不可的,何必为自己多找痛苦?

      我深吸一口气,面容平静如水,不再看他,快速的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决绝的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汤药的味道奇异,竟隐隐有回甘,温热的流淌进我的身体。我甚至还来不及放下碗,立刻便觉得一股灼热突兀的涌上头部,一时之间胸口巨痛,眼前金星直冒,耳边亦是如同敲锣打鼓一般。

      我受不住这痛感,没一会儿便眼前发黑,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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