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家号》饭卡

12、小概率闪光

　　第十二章小概率闪光
　　本以为已经陷入最坏的境况，但一个小时后，何平才感受到宇宙的恶意：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一条突然发出警告：“有一艘毁灭级吨位的武装飞船向我们的方位飞来，根据数据显示，应该是之前的敌舰‘盗火者号’。”
　　何平腾地蹦了起来，反射性喊道：“不可能！随机空间迁跃，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准确方位，他怎么追上来？！”
　　“问题无法回答，超出AI知识范围。”一条沉默了。
　　何平咬着嘴唇想：难道是追踪能量流，从空间裂隙过来的？理论上是成立的，但这属于混沌动力学的极限研究，就像精确预报一百年后的某天天气一样，已知科技根本达不到，因为任何微小变量都能产生结果的巨大差距，也就是所谓的蝴蝶翅膀掀起风暴。大体的预测都做不到，盗火者号却能在茫茫宇宙找到一艘小船，简直不可思议。这艘神秘的海盗船竟然拥有超越军方的科技水平！
　　何平命令开启飞船的隐形屏蔽力场，但她知道动力不足，随着两者距离越来越近，这断断续续的力场不可能骗得过盗火者号。
　　“联线维修组组长。”
　　屏幕上一个穿着宇航服的蓝色光头正趴在飞船外壳上，叮叮当当猛敲。
　　“罗杰，光帆能在十分钟内修好吗？”
　　“木可能！只有几个帮手，而且窝从来没见过质量这么差的飞船！简直像用纸壳糊的！”
　　何平摁着太阳穴：“驱动核心没有动力，光帆也不能用，我们算彻底抛锚了。”
　　大副皱眉：“只能束手待毙等死？”
　　何平沉默了三分钟。
　　这是航海家号上最绝望、最黑暗的三分钟。面对毁灭级武装海盗的追击，严重受创的小小科考船简直像初生婴儿般脆弱，连逃跑躲藏的能力都没有。
　　片刻后，最高指挥官何平站起来，冷静地说：“当我活到一百二十岁，功成名就子孙满堂时，才会说出‘躺在床上等老死’这种话。现在，还不到时候。”
　　看到她自信的样子，耐罗也生出了希望，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我们并非一动不能动。刚刚的一小时中，我感觉到船体至少有三次轻微的偏移。”
　　船舱外，在真空里执行维修任务的罗杰大喊：“那是因为外壳破裂，内部气体泄漏！”他松开手捂着的一条裂缝，虽然已经用紧急绷带粘住了，仍然有些细缝嘶嘶作响，像是漏气的气球。“看到吗？窝一直在拼命的堵洞！”
　　“就是这个！”何平高声道，
　　“很久以前的老式喷气飞行器就采用这种技术，用喷出高速气流来得到反冲力动能，反冲力的大小只与喷射气流的速度有关，与周围有没有空气无关。所以只要是可以向后喷出高速气体，即使在真空中也可以飞行。”
　　马库斯听懂了，“所以你打算用释放压缩空气的方式前进？”
　　何平点了点头。
　　马库斯挥手：“没有专业喷气引擎，这种移动速度比我跳下船推还慢！”
　　“我只说用这种方式战略性转移，没说要逃走。”何平清空大屏幕，显示附近的星图，在视力所及的地带，有一团陨石形成星云，数十亿颗大小不等的陨石漂浮在那里，就像被抛弃的太空垃圾站。
　　“要隐藏一棵树，最好就是把它放在森林里。我们只要把航海家号挪动到陨石星云中，别人很难找到行踪。”
　　大副仔细看过距离和星图，问一条：“AI，靠我们的空气储备，能否走到那里？”
　　一条回答：“理论上可以，但陨石密集度太高，如果深入，我们会撞毁在里面。”
　　“不会撞上的。”何平以信任的眼神看向人鱼，“因为我们有全宇宙最棒的领航员。”
　　“交给我。”耐罗说。
　　此时此刻，何平释放的强大人格力量让大家产生了新的希望，耐罗坐进自己的舱位，将全息领航头盔戴上。此时他身心都与航海家号融为一体，自由游动在星空大海之中。
　　按照耐罗的指示，一条精确控制舰尾喷出压缩气体，航海家号以缓慢的速度向着陨石星团前进。每一步移动，每一寸转向，在耐罗脑中都化成无数变量数字，他以其他种族无可比拟的心算速度精准设计航道，航海家号在他的引领下接近陨石星云边缘，接着一点点深入进去，左闪右避，有惊无险地躲开漂浮陨石的撞击。
　　在数不清的陨石遮蔽下，小小的银色飞船失去踪影。

　　“她躲进了陨石带里。”
　　卡奥斯看着这片一望无际的石之森林，一条旁人无法察觉到的能量流曲折深入进去，以盗火者号的量级，钻进这么密集的陨石群是不可能的。就在数年前，他也曾经用过相似的策略，面对扫荡海盗的压境大军，他躲进陨石带里，用定位导弹轻松干掉了深入敌阵的追兵。
　　本以为是只羔羊，没想到竟然有相等的层次。
　　卡奥斯又看到了混沌中小概率的闪光，那美妙的、不可思议的一连串幸运。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还会有更加有趣的概率组合出现吗？在如此多的变量导向下，她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不要让我失望……”卡奥斯低叹一声，发出了解体命令。
　　巨大的盗火者号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崩溃了，仔细看去，却是分解成数十艘造型各异的小型飞船，都拥有独立的动力系统。卡奥斯决定深入陨石带，找出这个让他难忘的闪光。
　　何平看到了盗火者号分解成的追踪舰队用扇形队列包围过来，以每秒百万次的扫描寻找藏起来的孤舟，每一束探测光都像死神的邀约。
　　何平被逼至绝境。
　　打不过，逃不掉，躲不成，卡奥斯眼中的幸运，放在她身上就是倒霉。
　　此时此刻，所有船员的目光和期望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这份责任无比沉重，而她必须承担。
　　“一条，关闭飞船的所有动力系统，驱动核、护盾、电力、重力系统……”何平顿了顿，继续说，“以及维生装置。所有船员进入静止状态，将新陈代谢降至最低。此命令一直延续到追捕舰离去。”
　　说完这句话，指挥舱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何平知道这目光是什么意思。不论巧合或者悲剧，她是剩下的船员中最弱小的，关闭维生装置后，最快面临死亡的也是她，但这道选择题已经没有其他选项了。即使弃船逃亡，艾普西隆环外无人回收救生舱，也是死路一条。
　　何平的表情很平静：“这期间如果我发生意外，由马库斯大副接任代理舰长。”
　　“我曾经认为您很冷血。”耐罗站起来，曾经冷淡的蓝色眼眸中泛起水光，“现在，我为错误的认识向您道歉。您是我所见过意志最坚韧、品德最高尚的人。”
　　何平摆了摆手：“任何人死掉，血都是冷的，我不过是履行自己应尽的义务。大副，我另外交给你一个任务。”她转向马库斯，一字一句说道，“当我窒息后，身体会本能产生抽搐和挣扎，说不定还会做出收回命令的错误行为。当这些事发生时，请你制止我，用任何手段都行。”
　　“是的，舰长。”马库斯并未多言，立正、行礼，大声道：“荣耀归于您！”
　　“那么，大家一起躺下等待吧，希望还能再次与你们共事。晚安。”
　　何平摘下军帽，放在指挥座椅上，然后平躺下来，闭上眼睛。
　　航海家号进入了绝对宁静。
　　引擎停止，一切设备都关闭了，通风口不再有新鲜的空气涌入，幸存的船员们或缩成一团假死，或平躺在地冬眠，除了最迟缓的心脏跳动、血液流淌，没有别的动静。这艘千疮百孔的科考船如同一件普通的太空垃圾，完全地融入陨石带里，动能扫描下也只是一颗冰冷的石头。
　　指挥舱里残余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气温也在快速降低。何平开始感觉呼吸困难，胸口沉重，每一次肺部鼓起都要费很大力气。指挥舱静静的，她呼吸的声音特别明显。躺在她旁边的马库斯伸出一只手，覆盖在她脸上。
　　何平心中哀怨，却清楚这是她自己的命令。
　　隐约的光芒从舷窗外的黑暗中照射进来，追踪舰到了。扫描的光束一遍遍掠过航海家号，何平的心率因为缺氧和紧张直线上升，这些生物本能是无法用理智克制的。
　　追踪舰来回徘徊，就是不走，反而靠的更近了。
　　马库斯突然低声说：#糟了！#
　　耐罗迅速看过来：#怎么了？#
　　#她是高熵生物！#
　　耐罗的脸刷一下白了。
　　简单来说，地球人就像一辆油耗大的破车，食物利用率和氧气利用率都很低，与其他宇宙生物比，地球人的生物特征更加明显，在热能扫描痕迹下，何平就像一团耀眼的火炬。
　　光芒透过舷窗，越来越亮。
　　马库斯翻身而起压住何平，把她整个覆盖住，接着急速降低体温。何平感到自己被一个大冰块裹住了，刻骨的寒意让她刺痛难当，四肢反射性抽搐。马库斯压制住她，冷酷地执行命令。
　　窒息和低温双重作用下，何平没挣扎几下，意识就渐渐模糊了。马库斯感到她的安静，松开覆盖在口鼻处的手。体表被白霜覆盖的何平没有吸气，良久之后，她吐出胸腔中最后一口气，白雾回旋，如同一阵无声的叹息。
　　卡奥斯在屏幕中静静地欣赏这一幕。之前几个小时的等待是值得的，他终于看到期待的场景上映。
　　咚—咚——咚—————心跳停止。
　　卡奥斯满意地笑了，这是他最爱的结局。
　　如同吃饱猎物鲜肉的狮子，扫描光束离开了。航海家号再次陷入黑暗。
　　探测装置停止，几十艘舰船飞出陨石带，重新组合成庞大的盗火者号，接着，它化成一个光点消失了。

　　空气再一次涌入寂静的船舱，船员们纷纷爬起来，只有一个人没能起身。
　　“生命体征消失了……”抱着何平冰冷的身体，马库斯第一次感到因为彻底执行命令的懊悔。
　　“医生！医生快来指挥舱！”耐罗第一时间召唤尼尼，但这个哲曼人不仅行动迟缓，方向感也很差，指望它赶到这儿至少要十几分钟。
　　“把她给我！”耐罗抢过何平，嘴对嘴给她做人工呼吸。对待溺水的生物，这么做是有用的，但何平的心跳已经停止，其他器官也不再工作。
　　难道就这么死去了吗？
　　马库斯急道：“大脑还有活动，怎么办？挖出来吗？”
　　“我不指望你能想出什么更好的主意了，手给我。”耐罗扯过狄肯人的胳膊，让他的手掌贴到何平胸口上，“最低伏的电击，轻的要像梳头时产生的静电，然后一点点加强。如果你控制不好，电流会击穿并烧焦她的心脏。”
　　“……”马库斯屏住呼吸，开始这辈子最严苛的挑战，紧张程度比毕业考还高几倍。
　　微弱的电流一次接一次传入何平心脏，这颗并不精密的仪器通常一生只有一次启动机会，然而在固执的抢救者反复刺激下，心室开始收缩颤动，血液再次流淌起来。不知多少次压胸和人工呼吸后，何平突然睁开眼睛，痉挛着吸入了一口气。
　　她的眼神依然散乱，显然还没恢复意识，只低声咕哝了几个词，耐罗凑过去听。接着，她又晕了过去，但这次心跳和呼吸都在。
　　对地球人的脆弱已经有了直观认识，马库斯反复询问：“这样算救活了吧？算不算？”
　　耐罗脱力般坐到地上，小声说：“如果没有脑损伤，应该可以痊愈，我期望最好是这样。”他瞥了一眼这个手足无措的狄肯人，继续说，“我可不放心您来指挥这艘船，大副。”

---

作者有话要说：　　卡奥斯(CHA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