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家号》饭卡

10、空港袭击

　　航海家号起航的时间定在十五小时后，空港的几千名工作人员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准备，数不清的连接舱、外部设备和随行人员的行李都堆在一望无垠的银色大厅里。
　　这个星际港口建立在地球大气层外，是太阳系规模最大的港口，被命名为“泰坦”（巨人）。它像一个巨大的半透明贝壳，身处其中，抬头就可以看到浩瀚的星空宇宙，以及月亮上陨石撞击形成的凹坑。还有其他七十五艘型号不同、任务不同的飞船同时停靠在这里，空港像个忙碌不休的蚁穴。
　　何平深呼吸几次，试图让情绪平稳下来，因为马库斯的刺激，她走出航海家号到空港里散心。
　　再忍忍，再等十五个小时，她就可以深入头顶这片从小时候就向往的宇宙，探索未知世界，实现自我价值。航海家号上标配一千两百名船员，其中只有三分之一是地球人，今后跟马库斯这样的异类同事相处的糟心事肯定更多。
　　何平望着透明的天顶走路，被一个冒失的行李运输员撞到，因为穿不惯高跟鞋，她趔趄两步，好不容易找到重心站稳了。身后噗嗤一声闷笑，何平皱着眉扭过头，看见一个身穿工作服、抱着金属箱的高个男人瞧着她，帽檐盖住半张脸，看不清相貌，只见一双薄唇翘起，笑得揶揄。
　　“笑什么笑，箱子里是什么？”何平板着脸，打算耍耍女军官的威风。
　　“普通维修零件。”男人低声说。
　　“用氮化碳镀膜金属箱装零件？打开，我要看看。”
　　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打开了箱子。何平走过去一瞧，确实是一些零散的维修用品。氮化碳β－C3N4是一种新型物质，晶体硬度超过金刚石，一般只用于盛放危险放射物。她抬头扫视帽檐下的脸：肤色惨白，瞳孔暗红，凌乱的灰白色短发贴着一双长耳朵，加上接近两米的身高，显然不是地球人。虽然五官都呆在该在的位置，形状也挺好看，但何平直觉这个白皮红眼的“大白兔”散发出一种让她不安的气质。
　　她再次检查一遍箱子，没发现任何异常。
　　男人礼貌地微微弯下腰，方便何平翻来翻去，等她把每一个小零件都看过一遍后，才笑着问道：“我可以走了吗？女士？”
　　何平没有理由再难为这个工作人员，只能点头放行。
　　回到航海家号上，她总觉得有点放不下，于是电联维修组，想问问有没有这个工作人员，可对方一直占线，没能接通。
　　“何平，你闲的没事？”
　　何平站起身，抬手触额向来人敬礼：“舰长！”
　　这个发际线严重退后的凸肚中年男子名叫陈祖汉，是航海家号的指挥官，也是何平的直接上司，曾经的导师。陈祖汉属于中立学究派，何家军在位时没有特别照顾过何平，何家军没落后也没有趁机踩几脚，是她心里为数不多几个值得尊敬的人之一。
　　“还是老板（对自己导师的昵称）听起来顺耳。”陈祖汉擦擦粗脖子褶里沁出的汗水，“这船的温度调节系统不怎么样，一条啊，一条，看看空调怎么回事？还没升空呢就歧视胖子！”
　　虚空中传来没有形体的电子男声：“是的，舰长。”
　　何平看着这位祖籍四川热爱麻将的导师，冷汗下来：“老板，一条该不会是船上的AI（人工智能）吧？”
　　“怎么样，我刚起的名，简单好记。你闲的没事出去看看准备得怎么样，我刚才瞥见医疗舱都没装上，好几个白大褂杵在外面摆龙门阵呢。”陈祖汉的耳麦滴滴响了两声，他急匆匆往外走，连声抱怨，“帮忙的人没有，又是一大波视察的瓜货涌来。锤子！”
　　何平目送舰长离开，庆幸自己不用承担讨厌的公务活动。走到舱门口，正好碰到换上新制服的马库斯，这身白底蓝条的制服倒是很贴身，就是那顶小巧可爱的船形帽跟大副冷峻的脸放在一起显得冲击感极强。马库斯黑着脸，显然对这身新衣不满意，但狄肯人对规则服从性极强，帽子还是按照着装指南上要求的端端正正戴在额上，两根触须在外面迎风晃荡。
　　何平心情大快，笑着迎上去：“大副，随我去巡检！”一定第一时间让所有人都看到！
　　如今的太空舰船就像乐高积木一样，所有功能舱都是可拆卸组装的，以满足各种不同需求。何平看到钢铁机械臂吊着几个功能舱停在半空中，操作员正在吃三明治聊天，其中一个舱上漆着大号红十字，应该就是医疗舱了。
　　何平走过去跟机械臂操作员交流，但除了几声调戏口哨外什么都没得到，这种懒散的工作态度让马库斯大为惊讶。
　　“呵，这只是意大利人而已。你还没见过必须睡半天午觉的西班牙人和干一小时罢工五天的法国人呢。”
　　马库斯惊讶：“地球人竟然还有如此多的分类，你属于哪种？”
　　“我是聪明勤奋刻苦的东亚科中国属，并且是最适合艰苦太空旅行的广东籍。”何平面无表情自嘲，“听说你们什么都吃，我们粤籍就是地球人中的狄肯人。”
　　马库斯低头沉思这一串复杂的地缘生物学分类，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空气波动冲向何平，他下意识伸手格挡，几粒子弹落在地上。
　　没等何平反应过来，震耳欲聋的枪声随即响彻空港。数十名黑衣人凭空冒出来，占据制高点向大厅里的生物疯狂扫射，身穿指挥级别制服的人是首要靶子。马库斯连续给何平挡住了几波子弹和冲击波，其他人（特别是地球人）就没那么运气了，纷纷倒在血泊中。
　　“是恐怖袭击！”马库斯镇定地判断形势，认为黑衣人一伙虽然火力凶猛，但不会是空港驻军的对手，应该很快就会被消灭。他想去冲锋，但何平这身副舰长制服相当吸引火力，只能暂时留在她身边挡枪。
　　毫无心理准备，袭击令所有人都慌了手脚，硝烟四起，空港中几千名工作人员和飞船船员如同盲头苍蝇般四处奔跑躲藏。
　　“老板！！”
　　一片混乱和惨叫声中，何平看到熟悉的影子倒在地上，她冲过去，想要压住汩汩流血的巨大创口，但根本来不及了。陈祖汉的半个肩膀连同手臂被弹片炸飞，双眼直愣愣地盯着何平，想要嘱咐些什么，但嘴里冒出来的只有血泡。他用剩下的那只手紧紧抓住胸口，用最后的动作提示后辈，就这么睁着眼睛死去了。
　　来不及哀悼和哭泣，何平使劲扯开导师浸满鲜血的衣服，从他脖子里扯下一根金属链，下面垂着枚指甲大小的淡蓝色钴钻坠子。这是控制舰船中枢的钥匙，没有这个，飞船无法启动。
　　“驻军快到了，不用急。”马库斯从容面对这血腥的一幕，在战火中历练的狄肯人见过太多死亡。何平却脸色惨白，喃喃自语：“氮化碳……氮化碳……是氮化碳！他不是要去，而是要走！”
　　马库斯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何平腾地跳了起来，拔腿往航海家号上狂奔：“那箱子用氮化碳β－C3N4镀膜，一般用来装核裂变装置或者反物质，这场袭击只是刚刚开始！！”
　　何平极为后悔没有继续追查那个红眼男人，箱子里的零件只是掩护，他已经把炸弹装好了，刚才只是带着空箱子从容离开！
　　“呼叫指挥塔！呼叫指挥塔！怀疑空港有中子弹级别以上的装置即将引爆！”
　　这份口头紧急报告并没有引起关注，指挥官们已经被恐怖分子引起的混乱转移注意力，何平没有证据，推测只是推测。
　　“没时间解释了，我管不了其他船，航海家号必须立刻起飞！”
　　“我怀疑你说的炸弹是否真的存在。”马库斯皱眉道。
　　“现在我是代理指挥官，你不需要质疑，只需要服从我的命令。”何平大步流星跑到舰桥指挥台，正中央有一个金属黑匣子。
　　“一条，打开中枢指挥系统！”
　　“我拒绝，女士，您没有资格指挥航海家号。”人工智能冷淡地拒绝了何平。陈祖汉在外面牺牲，没有留下任命代理舰长的遗言，AI只服从芯片管理，讲理商量统统没用。
　　何平无奈，指着黑匣子说：“大副，时间紧急，请你暴力打开这个盖子。”
　　马库斯反抗：“不行，这违反军规！”为了加强说服力，他还加上解释，“而且这船是狄肯精工公司去年推出的新型号，我再有力气，也破坏不了自己人的产品。”
　　“这船不是你们生产的，是我们汉阳造船厂的山寨货！”何平急得冒火，“你打一下试试就知道了！”
　　在暴躁的代理指挥官胁迫下，马库斯硬着头皮拍了一掌，只见那新型太空合金造的、核爆也不可能摧毁的黑匣子竟然轻易就凹下去一大块。他震惊到合不拢嘴：“这船太脆弱了，简直像个薄皮易拉罐，我们怎么可能用这样粗制滥造的船探索宇宙！”
　　“这就是我们地球人的风格，学着习惯吧。”
　　何平飞起一脚，把盖子踹开，露出里面的中枢控制台，接着掏出前舰长留下的钴钻钥匙插进去转动。航海家号所有系统重启，包括人工智能也恢复了出厂时的空白状态。
　　“我是何平，航海家号代理舰长。你的名字是一条，服从我的命令，启动飞船！”
　　AI开始扫描何平脑干中植入的芯片。这是舰长拥有的身份识别证明，为了以防万一，副舰长有一个备份。沉默了几秒钟，一条重新认主：“是的，舰长。”
　　脚下地板震颤，航海家号的裂变引擎像苏醒的钢铁动物般轰隆隆启动了。
　　何平接着发出第二个命令：“关闭所有舱门，立刻起飞！”
　　“还有许多功能舱没安装好，三分之一船员没有登船，难道要抛弃他们？！”质疑声来自金发领航员耐罗。
　　何平冷冷道：“等所有人就位，炸弹已经引爆了。”
　　“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死去，你太冷血了！”
　　“两害择其轻，先生。”不等耐罗再次发声，何平强令他就位，缺了领航员，飞船连空港都出不去。
　　舱门缓缓升起，慌乱的人群拼命往上挤，迷路的哲曼人尼尼也随着人潮上了船，四条触手分别卷着它的几件行李，其余四条则将一个罐子紧紧搂在胸前。

　　没有空港指挥，航海家号顺着起飞跑道滑翔出去，一路撞坏了好几道路障，耐罗不想执行何平的冷酷命令，但船上有八百多条性命，不能任它撞毁在墙壁上，耐罗只能发挥领航员的使命，引领航海家号逃离泰坦空港。
　　这条R级小型科考船的离去，引起一个惨白皮肤的神秘男人的兴趣。
　　“从前有一个……可爱的小红帽……蹦蹦跳跳……走进黑暗森林……”男人哼着意义不明的童谣，触发了空间迁跃按钮，留下数十个炮灰，独自消失在空气中。空间迁跃此时仅能应用于拥有动力能源的舰船，还没有个人使用的前例，不知他从哪里获得这项前沿技术。
　　与此同时，航海家号脱离了泰坦空港，驶入近月航道。
　　“舰长，我们要去哪里？”
　　“核聚变？高能中子辐射？还是反物质堆？……”何平咬着拇指沉思。炸弹的威力决定了安全距离，当然逃得越远越好。
　　不可心存侥幸，凡事往最坏的方向想。
　　陈祖汉的教导仿佛就在耳畔，何平心中泛起一阵强烈的难过，但她努力压抑住了，此时最没有用处的就是感情。
　　“先藏到月球后面……”话未说完，一道闪光击中了航海家号的力场护盾，船体猛烈晃动。
　　“窝们受到了袭击！窝们受到了袭击！”提坦人接线员打了鸡血似的大声叫起来，这句话他私下里演练了无数次了，此时脱口而出毫无阻碍，可惜口音歪的离谱。
　　何平怒道：“废话！一条，扫描敌人位置，判断损伤情况！维修组立刻就位！”
　　没等AI反馈信息，敌人的影子就出现在中央大屏幕中。一艘暗红色的巨大飞船从月球背面绕行出来，主武器对准了航海家号。与其他流线型或者圆弧形的飞船不同，这艘飞船呈条形，头尾尖锐，船体布满荆棘般的倒刺凸起，剑拔弩张。它的外形像一根从古迹废墟中挖掘出的长矛，又像一条鱼骨，长达数十公里，这只浑身长满嶙峋尖刺的蛮荒巨兽洋溢着阴郁压抑的气质，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斑驳外壁加重了恐怖感。
　　何平从未见过外形这么古怪的飞船，小小的航海家号在它面前简直像艘小舢板，量级高下立判。
　　“是宇宙海盗！”耐罗一声轻呼，“我们的导弹系统没来得及装上就起飞了！”
　　何平苦笑，就算装满武器，航海家号也不可能是这艘船的对手。
　　“一条，损伤情况如何？”
　　“护盾下降了46%，舰尾严重受损。”
　　何平瞥了一眼远处的泰坦空港，再看堵在航道上的海盗船，似乎到了绝境。
　　“舰长，对方发信号给窝们耶，要不要接受呢？”接线员扭头询问。
　　“告诉他我今天有点忙，下次再约行吗……”何平□□着按摩太阳穴。
　　“恐怕不行呢。”
　　敌舰信号强行插入，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何平觉得很眼熟的脸——惨白皮肤、红色瞳孔、冷酷而危险，此时这个礼貌的工作人员已经换上黑色披风，金属与皮革组成的暗色调服装看起来已经很破旧了，沾染了很多机油，显得脏兮兮的。他有一头凌乱的灰白色短发，眉弓很高，眉毛却淡的几乎看不到，暗红色眼眸像两簇邪恶的火苗，融合了刚阳与阴郁两种特质。背景的机舱阴森晦暗，他端坐在舰长的高背座椅中，像个被流放的暴君，不改暴虐本色。
　　“这里是盗火者号的舰长卡奥斯。”男人的薄唇里吐出轻快又残忍的话语，“请你舰立刻飞回空港。”
　　被这双可怕的红眼睛盯着，何平胃里一阵纠结，“我拒绝。”
　　“真遗憾。”卡奥斯抿嘴，“那我只能使用暴力了。”
　　信号中断，大屏幕变黑，接着呈现出正前方的敌舰轮廓，以及充满能量的主武器。
　　AI一条的声音回荡在指挥舱中：“力场护盾持续下降，无法抵挡下一轮攻击。”
　　何平叹了口气：“那就收回力场，敞开护盾吧。”
　　马库斯震惊于指挥官的决定：“你想自杀？就算不敌，也要跟敌人同归于尽！”
　　“他手表上面的倒计时只剩下二十秒了。”何平一句话让大副闭嘴。航海家号紧急起航，不但功能舱和武器未能备齐，连动力也没充满，就像汽车即将要上高速却油箱见底。
　　“一条，收回力场，将所有动力集中到能量核心，准备紧急迁跃。”
　　马库斯理解了何平的赌博。此时的每一个决定都事关生死，踏错半步就是万丈深渊。他没有更好的选择。指挥舱里的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只有人工智能冷静的声音回响：“力场已关闭，迁跃倒计时，11、10、9、8、7、6……”
　　航海家号上那层薄弱的护盾消失，呈现出毫无防备的外壳。
　　投降了？盗火者号上的卡奥斯歪着头注视这艘脆弱的小飞船，许多种可能性涌入他的脑中。她注意到倒计时吗？还是仅凭直觉猜测？或是……
　　紧急迁跃仍然太慢了，倒数到五秒时，何平眼中的泰坦空港有一瞬间的模糊。眨眼间，一个小小的黑色圆球静静地出现在那里，同时带来最为可怕的后果。以致密稳定的序列排列的原子结构崩塌了，伴随而来是空间和物质的大混乱。没有爆炸声，也没有闪光，耗费二十年时间建造的太阳系第一大宇宙空港，连同停泊其中的七十四艘舰艇以及数万个生命，被反物质堆装置引起的空间坍塌吞噬，就像被丢进马桶里的一团纸巾，扭曲、缩小、接着瞬间消失在下水道里。
　　这不是一个通向异世界的虫洞或者黑洞，空间坍塌造成的挤压不会给任何人留下一丁点生路。
　　刚刚逃出来的航海家号连同周围数千英里的空间，被惯性向坍塌造成的引力拖拽过去，眼看即将被无形状的混沌消灭。与此同时，拥有先进科技和强大动力的盗火者号却好整以暇，一边对抗引力，一边欣赏即将覆灭的小小科考船。
　　何平感到周围的每一寸合金板材都在挤压中变形，本能的恐惧在倍数级增长。
　　“动能已集中在迁跃装置，无法逃离坍塌引力。”一条再次给出坏消息。
　　何平大呼：“启用【钥匙】！”
　　她决定使用从陈祖汉那继承的钥匙。钴钻是一种极致的能量结晶，当舰船面临绝境时，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一阵难以言喻地震颤后，由于空间的不稳定，航海家号在宇宙中的视觉形态被挤压成弯曲的一根面条，能量波峰瞬间增长至极限，接着那艘飞船消失了。
　　“啊，跑掉了。”卡奥斯眨眨眼睛。
　　宇宙就像一片混沌的概率云，数不清的条件交织在一起，形成了许多种可能性。普通人感到莫测的未来，在卡奥斯眼中毫无神秘性。而她就像概率云中的闪光点，触发了一个不可重复、不能预测的极小概率事件。
　　盗火者号的指挥官笑了起来。混沌，正是他最感兴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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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两个月后星际迷航2上映了，我不喜欢跟热门冲话题，就锁文等热度过去，只把后面存稿发邮件给朋友看，没想到几个月后gravity又上映了，脑超越不是什么好事。再有人提某某情节和某某电影一样，我只能骄傲地告诉你，我先写的，邮件时间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