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珞》元山白石

11、第十一章

　　“后来我决定跟着封修真人学道，不过是想知道我们活这么久到底所为何事？修道是否真能消除我们所有的罪孽？能让所有人都获得安宁和圆满？可是几百年过去，我依然没能寻到答案。直到前阵子，我又去了趟人间。”我心里一紧，似乎隐隐预料到什么。只是感觉靠在肩上的姑娘，身子微微的颤抖。
　　“我又去了江家院子，才发现一切已经沧海桑田，江家早就败落了。而且，江迪风，早就死了好几百年了。那时，我才意识到时间的可怕，它会带走一切东西，什么都会没有，什么都会消亡。而我们，却要眼睁睁看着这些消亡，活上千年甚至万年。”我有些无措，已经不忍让她再说下去，可她依然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的叙说着这些尘事夙缘。
　　“江迪风死时五十三岁，他后来做了官，继承家产，却终身未娶。民间史料上有记载，说江氏独子疑似被妖魔魅惑了，每日上屋顶看着月亮发呆，别人问及，他便说等着未过门的媳妇回来嫁他，直到郁郁而终……”说到此处，她抓住我的肩膀微微抽泣起来，半响抬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着我：“成瑛，我有时候看到你就会想到他。你和他一样傻，可以为了一句诺言，守一生一世。其实时间本是最无情无用的东西，但我们所能拥有的却只是这些，这些终究消亡的东西。成瑛，倘若我们心里能有个念想，无论凡人也好，仙魔也罢，纵使混淆阴阳又如何，若是心甘情愿，便是颠倒了这红尘又算得了什么。现今我才渐渐有些明白当年梦回的心境，他并非自毁，而是早就看透这世事，自己成全自己罢了。”
　　我默了半响，觉得她这番话说得实在通透，叹了口气道：“你现今总算能谅解他了，也不枉你苦修几百年。”
　　“若是心甘情愿，便是颠倒了这红尘又算得了什么？”忽然冒出的声音吓了我俩一跳，我转头，成珞正立在一边念叨着莫寻的话，神色颇为深沉，丝毫不见平日的不羁顽劣。
　　莫寻缓过神来，擦了把眼角推推我道：“你侄子不会魔怔了吧？”我拍拍头，倒是把这小子忽略了。他年岁尚小，这些上一辈的陈事旧伤让他听去了，终归不大合适。起身走过去拍拍他肩膀，他回头，一双眸子盯着我，深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我心下一惊，又唤了他一声。他才缓了脸色，冲我和暖一笑。
　　“珞儿，你先回屋歇着，我和你莫姑姑再单独说说话。”
　　他看了我一眼，没吭声，起身冲莫寻颔了颔首便回屋了。
　　莫寻盯着成珞背影悠然道：“没成想，你在你侄子面前倒是挺有分量的。你侄子在外头
　　的名声，这两天我可是有些听闻了，难得你们人参族也出了这么个异数，你可莫要扼杀了。”
　　我摇摇头：“这小子对我也只是面上乖顺，背地里翻天的事都敢做，哥哥嫂嫂管不了，
　　我总得管束管束。”
　　“我倒觉得这样甚好，在这世上走一遭就得活得扬眉吐气的，若这个要顾及礼法那也要守规矩，便难免被俗世困住，最后结果只能是作茧自缚。现今我倒是越发佩服梦回了，可惜不知他现下到底在哪……”说着她叹了口气，神情落寞。
　　我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他是不愿受束缚之人，天地这么大，自有他的去处，你也无需过多挂念，到了该见的时候，自会相见。”她转头瞧我：“你心态倒是愈发平和了，看来确是年岁大了。”我无奈笑了笑，“没法子，谁让我不喜术法，心态再不上进点，岂不白度了这几百年光阴。”她冲我眨眨眼，恢复一贯的调皮态：“老姑娘，我给你倒了这久的苦水，你也多少吐吐吧，不然憋了这么些年，我怕你憋成内伤。”我摇头笑笑，被成珞这么一惊，气氛也从刚才的沉闷转明媚了些。看看天色，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说吧，莫女侠想听啥？”我捋捋衣衫等她发问。
　　她认真看着我，半响道：“成瑛，当年你和河东君的事，你可有后悔过？”
　　我一愣，摇摇头：“我不晓得。”
　　她瞥我一眼，显然对我的态度很不满意，我无辜补充道：“真是不晓得，这档子事吧，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暂时也不明以后的走向，来日方长，等哪日我发现自己确实后悔了再告诉你？”她颇鄙视的摇摇头：“你这性子啊，慢的连情伤这等事也要等个好几百年才缓过来，真不晓得当年你这情窦是怎么凿开的，而且还开得那么早”
　　“谁说的？当年我也是可伤心可伤心了，只是当时犯了些傻气，后来才慢慢回过味来，觉得自己确实挺傻的。”我瘪瘪嘴，成珞一走，我这架子就自然放下了，回归跟莫寻相处的少时本性。
　　“不过说来，当年河东君忽的弃暗投明娶那火族焱雪，倒也是可以预料的。他是龙族之首，自有他背负的责任，很多事便都身不由己，以至最后不得不负了你以保长白山一脉的宁静，倒也算是个真正的君子，可惜的是你打小便对他情根深种，什么心思都花在了他身上，白白耽误了几百年光阴。”
　　我摇摇头，忽略掉她这个不恰当的弃暗投明，思索片刻，想着这些往事该如何清算。当年河东君为求凝魄玉，答应了焱帝一个条件。不料后来，焱帝提出的条件竟是与龙族联姻，将自己的女儿焱雪嫁给河东君，河东君为了焚天不落在他们之手，便答应了这门亲事。得知这个真相时实在是让我憋屈的很，我本意要的是这人，可这人又是为救我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让人怨不得又恨不得，当时要有人给我个选择，要命还是要人，兴许我自己作的选择便也能甘愿些，不至于常年来还郁结于心，白白伤情一场。多想无用，也便作罢。
　　默了半响，我缓缓道：“我现在觉得还是没什么可后悔的，没有河东君，也便有个河西君或者其他的什么人来扰一扰的，终归我也是要走到这一步，中间的那些，不过就是个劫。渡我也渡他。”
　　莫寻一愣，看了我半响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