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珞》元山白石

10、第十章

　　把过去的往事细数到这里，除去那场劫难，其实还算舒心。有过一段懵懂的少女情怀，有一个日夜相伴的小友，还有护着我的亲人。如今我也算过得逍遥自在，年岁渐大，便慢慢能体清净的好处。在这云峰上，赏雪，饮酒，看书，静坐，除了有个闲心老哥和侄子偶尔来滋扰一番以外，其他也无甚操心的。而且现下，莫寻这混世小仙不是又回到身边了么？
　　想着我侧头看了看身旁的黄衣姑娘，早已酣睡入梦。只是眉头还轻轻皱着，我叹了口气，这姑娘少时心结未解，后来跟着封修云游在外，也不过是想寻出一个答案。想来那封修也是出了名的清高严谨之人，跟着他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的，也不知到底寻出她要的答案没有。
　　当年那场大战，她父亲梦川罹难。幼时丧父，难得她心境明朗，未受影响。后来在人间遇上江迪风那小子，过了一阵子逍遥日子。而后听闻我遭遇情变后赶回长白山，就遇上梦回在接枫王之位时竟自爆有龙阳之好那档子事，当时搅得整个长白山不得安生。对于当时的莫寻来说，更是如同晴天霹雳。她打小便性子叛逆，对很多老一辈仙灵都是吹眉瞪眼的，她那温婉娘亲莫离对她是毫无办法，但独独梦回的话她却是肯听几句的。她打小从心眼里敬爱梦回，那时她常说：“成瑛，你别看他老是冷着一张脸，但他的心却是这世上顶好的，你没见过他对着一朵花笑的时候，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笑，一个男子若对一草一木都能有此心意，那他的心里，一定装着世上最温热的情怀。”梦回在她心目中的位置，许是早超越了叔侄界线的。梦回断臂隐居之后，她便再没去看过他。之后又一意孤行跟着封修真人学道，结果这么一走，几百年光阴悠悠而过。也不知这姑娘现今是否已对过往释怀，能坦然自待。现今算起来，我和她，早已过了待嫁年龄，再不是当年轻狂任性的小姑娘了。
　　思及此处，不免有些感怀，起身走到外间，忽见屋外有一人影立在窗前，吓了我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是成珞那小子。我走过去，发现他正站在屋外，看着月色发呆，见我出来，暖暖一笑：“姑姑，还没睡？”
　　我拂拂袖子：“睡不着，你小子这么晚还站在外间做什么？”
　　“看月亮。”他抬头看着月亮道：“姑姑，为何我在你这看到的月亮总比山下的圆？”
　　我侧头瞄他，见他认真的模样，失笑道：“小小年纪，学什么月下思哲，你现下的年纪应是心绪最简省的时候，当好好玩乐，恣意逍遥才是。”
　　“姑姑这样认为？”他转头笑着问我：“那姑姑呢？”
　　我咳咳嗓子，老声老气道：“姑姑老咯，比不得你们年轻一辈，哎！”话还没说完，这小子忽然毫无预兆的一把搂住我就往高空飞了起来，吓得我手忙脚乱抓住他的衣襟，张嘴怒道：“你小子发什么疯？快放我下来！”他嘿嘿一笑，却并不松开，只是拉着我的手继续在空中转着圈，我无奈，我已好久不用飞行之术，只得由他转着，怒目瞪着他。这小子似乎兴致还挺高，越转越带劲，完全忽视我的目光道：“姑姑，你一个人待久了，都快连笑都不会了，姑娘家的这样不好，以后嫁不出去的。”说着凑近冲我做了个鬼脸，我不禁笑了，推开他的脸道：“姑姑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准备嫁人了，你少操这份心，只要你那闲心老爹不要再整什么美男图来，我就谢天谢地。哎，我头晕了，快放我下来！”
　　他忙一边把我放下来，一边抿嘴乐道：“姑姑若不想嫁也成，我以后不带那些劳神的美男图来便是，父王若再让我带，我便替姑姑毁了。”
　　我敲他的头：“不得胡来，这回那龙族念芷的画像是怎么回事？定是你小子动的手脚。”
　　他摸摸头道：“嘿嘿，那痣确是我点的，没成想被姑姑看出来了。不过，反正姑姑也不想嫁，管那念芷长啥模样呢，往后你若想看美男了，侄儿我送上来给你看便是了。”说着还煞有介事的往我跟前长身一立，掏出把扇子颇为潇洒的摇起来，得意的冲我挑挑眉。我瘪瘪嘴，他这臭美的毛病倒是和他老爹挺像的。
　　“那也不成，不带便不带了，以后不得这样随意诋毁人，得厚道些。”我端着架子训道，他立马佯装老实点头称是。这小子私底下性子虽说乖张了些，但在我面前还算乖顺，我若不管教着点，在族里估计早无法无天了。
　　正训着呢，忽见莫寻也从屋里出来，拂额皱眉道：“成瑛，你大晚上的跑出来训侄子，好雅性啊！”
　　“睡不着出来走走，刚好看到这小子，你怎么也起来了？”我朝她走过去，见她似乎酒醒了些。
　　“被你俩吵醒的，你们姑侄俩可真能折腾，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屋外来聊天，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着就着屋外的白石就躺，我一听她这说辞就头大，赶紧走过去也随着坐下道：“我错了，不该大晚上跑出来扰你休息，莫女侠你就嘴上积点德吧。”她呵呵一乐歪靠在我肩上，看着头上月亮道：“恩，你这里月色是还不错，跟人间的一样好看。”
　　成珞见我俩都没有休息的意思，也便寻了个地方坐下，瞅着那月亮。我一看这阵势，看来今晚这月亮是不会寂寞了。
　　“成瑛。”身旁莫寻忽然懒洋洋唤道。
　　“恩？”
　　“你还记得江迪风那小子么？”
　　“记得啊，你给他当保镖的。”
　　“恩，当保镖。其实啊，当年我还答应过给他当媳妇的。”她似是笑了笑，整张脸隐在月色里，看着竟少了平日的英气，多了份少女的柔美。
　　“恩，然后呢？”
　　“然后啊，我就忘记了。那小子平素不大言语，也总是臭着一张脸，跟梦回有得一拼。倒是对我极好，什么都顺着我。虽说我给他当保镖，倒是他经常跟在我后面替我收拾祸事，那会小，总觉得别人对自个好都是应当的，不知惜福啊。”说着她叹了口气，又继续道：“那时他也很喜欢看着月亮发呆，有次我就问他，你为什么一直傻看着月亮啊？你知道他说什么？”莫寻仰着脸笑，可眼里却有了隐隐的哀伤。“他说，因为月亮像我的眼睛，哈哈，跟戏词似的，当时我就乐了，乐的差点背过气去。他就那么站着，静静看我笑完，然后忽然就说要娶我，我就随口说好啊，我是修得人身的老妖精，他需得等我满了百年的道行才能嫁给他，没想到那小子竟然眼都不眨一下就答应了，还说会一直等着我的，哪怕一辈子等过去。”她头渐渐低下去，我看不到她的表情。这些往事似乎隔了太久，早被蒙上时间的灰尘，而那青衣的少年，此刻才似乎在眼前鲜活起来。
　　“其实，当时我是随意说着好玩的，我走时甚至都没跟他告别，就回了长白山。然后把他完全抛在了脑后。后来就发生了梦回的事……”她顿了顿，我没作声，只是任她静静靠着。多年后，她终于再提及梦回，当年的心伤，依然让她心绪难平。
　　半响听到她继续道：“梦回的事对我打击很大，长长的时间里，我都没弄明白。为何他那样美好的人，竟，竟……我想不明白，我一直觉得他内心有着最真挚最美好的感情，只是我摸不透而已，等我长大了，定是能看透的，可是还没等我长大，他就那样决绝的把我抛下了，也抛弃了他自己。”她自顾自的说着，似乎云淡风轻。
　　“成瑛，这么多年，我依旧对他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当年为何那么决绝的自毁，亦不知他心里究竟有着怎样深沉的感情，他就像我梦里的一个符号，代表着一切的欢笑和悲哀，但却始终参不破。”她停了下来，我侧头，看到她眼里有隐隐的泪光，伸手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夜色渐深，静谧的天地在月色下蕴出一层淡蓝色雾气，颇显冷寂。她的声音缓缓传来陡添几缕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