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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02 ...

  •   回到零落没有三天,街坊邻居都来到了家里。他们不停地让我说英语,母亲满面笑容。我便说出“I love Lingluo, because it is my hometown.”,流利得仿佛母语一般脱口而出。
      “平安都成小海归了。”
      “英语说得这么棒,真和外国人一样。”
      “这几年在国外,平安真是越来越漂亮了,皮肤都白了。”
      一边和客人们寒暄的母亲笑颜更大了,满意地看着我,拍拍我的头。我径自回到屋子里,然而这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我还是很清楚地听到他们的谈话。
      不一会有一个人问:“我说你们家老杨怎么没回来啊,还在伦敦那边呢?”
      母亲的稍有停顿,说:“是啊,他那边和约还没到期呢,要再过两年才能回来。”
      “想当年你俩那恋情闹得轰动半个零落。就差找人写段才子佳人的故事传奇了。”客人说道,“现在他孤身一人在国外。你怎么忍心一个人领着孩子就回来了呢。”
      母亲没有说话。
      客人又转了个别的话题。不再谈与我父亲的事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思绪回到了36小时前,母亲又对父亲厮打一番。她就是这样,她伤害他,也深爱着他。在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她低头在他的怀里哭泣。一遍一遍说着:“我爱你啊……我是爱你的啊……”
      二十七岁以前我称我的母亲为疯子。我对她表达爱情的方式莫名其妙。
      父亲来到我的卧房,他抱我在他的腿上,神色温和地对我说:“平安,回到零落后要好好听你妈的话,不能气你妈。”
      我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憔悴的男人。
      沉默许久他又开口道:“你要知道,你妈为了你,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付出太多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低下头去,手扶在我的肩上,我感到微疼。
      “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回去。”我问。
      “我恐怕……不能回去了。”
      我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口,声音平淡:“是因为你的病么。”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半晌终于点下了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说,“你怕她伤心么。但这是迟早的事。”
      “平安,我知道你从小是懂事的孩子,你的年龄虽小,但你懂的事却很多。爸爸一直觉得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一种负担,但是此刻……请原谅我的自私——我感到非常幸运。”他扶在我肩膀上的手又加重的力道,我没有皱眉,神色平淡,听他继续说下去,“你妈妈为了我放弃零落那边的工作来伦敦,放弃大学教授的职位做一个家庭妇女。虽然她有些脾气暴躁,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爱这个家的……我不能让她知道我的病情恶化……她会接受不了的。”
      “你希望我保密。”
      “是的,你一定会做到的。”他顿了顿,亲吻我的脸颊,“你是爸爸懂事的好女儿。”
      “可是如果有一天……”
      他把食指轻放到我的唇上,说:“不要说如果,在事情发生前或发生后,请不要说如果,这个是让人怅惘的词。”
      “……好吧。我会替你保密——但我不知道这个秘密会维持多久——你的身体……”
      “我知道。”他对我微笑,“你们好好保重自己就行。”

      我把目光放到窗外。
      夜色迷离。

      那个神情憔悴的男人离开了我的房间。我躺在床上。窗外月光皎洁,月光投到夜色斑驳的窗上。我的脑海又浮现他的面孔。我是他唯一的倾听者。他是我的父亲。他患有白血病。我裹紧了被子。我知道他有一天会死去,但是我不想说如果。
      我的母亲是大波浪卷长发的女人,她说她的头发像零落海上翻卷的波浪,它们是有生命的。她喜欢她的头发。
      她其实是个喜怒无常的女人,但她的情绪也仅仅会受到我父亲的牵制。她在对他流完眼泪后,会扬起皮鞭抽打我。我不曾问为什么。她却主动告诉我了。她说,对不起,我不过是想发泄,你要知道,我和你父亲彼此深深相爱。但就是太爱了。我们都怕失去。而鞭子和肌肤接触会发出使人感到快乐的声音。会让我暂时忘了伤痛。
      这是她在发泄完之后说的。
      她的神志不清。

      回到零落一星期后,我打算去看看零落海。它的浪潮像母亲的头发。海水一次一次拍击海岸,我站在岸上。我的旁边是一个穿白色衣裙的女子。她满脸泪痕,看起来十八九岁。
      她的脚伸出一半,她摇着头断断续续地说:“他背叛了我……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他竟然背叛我……”
      她拿掉手腕上的玉环。
      然后跳进海里,海面溅起水花。她挣扎着。海水将她淹没了。
      我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死去。
      我伸出手来。海风温柔的拂过。仿佛还残留着,那女子泪水的味道。
      我没有救她。也不可能。海水溅到我的脸上。我不敢去抹拭它。任它冰凉的体温在我脸上划出弧线。
      我拾起地上的玉手镯。竟是质地良好的翡翠。触摸在手上冰凉入骨。日光圈下,手镯边缘泛起淡淡清冷的光泽。
      我转身准备离开。去警察局。
      视线中一个酒红色头发的少年正阴冽的盯着我。阴鹫似的双眼紧紧锁住我的喉咙。我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只听少年阴沉的声音响起: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让你为玲姐陪葬!”

      竟是这样一句话。使我的双腿快速跑回家里。忘记去警察局。忘记把口袋中的翡翠手镯上交人民警察。
      七月末的零落,原本还是火热艳阳天。我却莫名的发寒。
      我的脑海中只有一片酒红色。那是血的颜色。弥漫冷酷的味道突兀的蔓延着。

      我用E-mail把这件事告诉Alina。我只说了事件的前半部。而后半部我一直处于迷蒙的状态中。酒红色头发少年的声音良久在我耳边围绕。
      我头皮一阵阵发麻。
      Alina回信说,Ann,你是个可怕的人。你看着那个女人在你面前跳下海去,你竟然没有阻止她——噢,也有可能你来不及阻止。那你也应该在她掉进海里时快点喊人营救她,但是你却无动于衷。你是个冷血动物。
      读完E-mail后我又跑到了零落海的海岸,浪花翻滚,潮水不停歇的撞击海岸,发出水花的鸣叫声。
      那个女人跳下的身影早已无处可寻,她消失在海里,她的尸体将在海水的浸泡下慢慢溃烂。也许浪潮会把她的尸体运到海滩上。不过那时,她不会感到沙滩是如此柔软的。是金色的。
      我把手伸入口袋中。
      指尖传递着冰冷。
      在血液中疯狂蔓延。

      很多天后。父亲来过长途电话,遗憾母亲没有在家,她没有听见她朝思暮想的声音。她发出尖叫声责骂我,是我让她出去买《荷马史诗》,才致使她错过与心爱的男人说话。
      她把那本大书重重地砸向我,我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没有看她。通常在她发泄完后,她只会对我说一个字:“滚——!”
      其实她忘了,是她自己执意要去蓝山街林叔叔家看望人家刚满月的小女儿,我才要求她顺带给我买本《荷马史诗》。
      但是我不能怪她。
      她深爱着我的父亲。

      我回到房间里。我开始写日记。我听见从客厅里传来那个女人的咒骂声,歇斯底里。我记得上幼儿园时,我写过一篇作文,名为《我的神经病母亲》。结果她看了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还夸我写的工整,没有一个错别字。
      我第一句是这样写的:
      我的母亲是个神经病,她爱我的父亲,但她不爱我。

      我翻阅着刚买回来的《荷马史诗》,它确实是一本巨著,光从他的厚度和质量就可以看得出来。它打落到我的胳膊上,那里酸疼。

      *** *** *** ***

      一个星期过后我要上学了。我上初中,我先参加了入学考试。我考进了A班,是年级中最好的班级。我的语文自小有母亲教导,数学也有父亲做指教,英语自是如同我的母语般熟练。所以我对初中生涯倒也没什么憧憬。
      我的班主任老师是个艳丽且严厉的女人,她差不多三十岁左右。她对学生的要求近乎苛刻,板着面孔,不苟言笑。她在和三十五岁左右的学校主任谈话时笑靥如花。

      入学前要先经过五天的军训。我们要在阳光暴晒下绕着500米的操场跑圈,同学们挥汗如雨。教官和班主任老师站在树荫下谈笑自若,见我们跑完停下来。一挥手,大声说道:“再跑三圈!”
      于是便这样,我好不容易在欧洲养白的肌肤,在短短五天之内变得和东南亚非洲人差不多。
      军训时,我结识了郝迪和许飘柔,她们都是长发飘飘的女孩,和广告上的模特一样。队伍里郝迪站我右边,许飘柔高挑些站我后面。
      我们跑完三圈后教官从树荫底下走出来,对我们斥道:“你看看你们跑的那是什么样,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哪有一点军人的风采。都给我挺直了腰杆,再跑三圈。”
      结果三圈下来,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挺得直。
      “你们都自个瞧瞧,才跑了几圈就了开始无病呻吟了,这像什么样子。”这回班主任老师也走了过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要是中国的军人们都像你们这德行。老百姓都等着被奴役吧。别一个个的都当自己是大小姐大少爷的。在这!你们都得听老师和教官的。把你们娇生惯养的行为都收起来。都给我好好到操场上跑去!”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自个跑去。”郝迪在队伍里小声嘀咕。
      我拍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别说。
      “谁!谁刚才说话了!”老师严厉的目光掠过我们黝黑的面庞,定格在我这里,“郝迪,杨平安你们俩给我出来!”
      郝迪赌气的又说了一声:“出来就出来,不信你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结果这句话又被老师听到了。她的眼里快要喷出火了,比头顶上悬挂的火辣的太阳更能烤焦我们。她胳膊一挥,手指向操场:“再给我跑五圈,跑不完别想休息。”又回过头对其他同学说,“其他人原地解散。”
      那些人同情地看着我们,我看向郝迪,她愤怒地瞪着走向树下荫凉的老师。

      我本以为这场风波会这样结束,没想到刚回到家又听到母亲对我严厉的斥诉:“杨平安!你说这还没开学呢就开始扰乱纪律了,你会不会让我省点心啊。”
      “……我没有。”
      “人家老师的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说你军训时和你旁边的同学随便讲话,扰乱军训纪律。”母亲一边手拿着电话,一边对我说老师告状的事情。她的吐沫飞到我眼睛里,我顿时升起一阵恶感,可她还是不停地说着,“杨平安,你跟我说句实话,这学你要是不想上也没人逼你。”
      她从来都是这样,在她责骂我时会大声地嚷出我的名字。大声地叫着:“杨平安杨平安杨平安……”
      分贝几乎可以冲破屋顶。
      “我没有不想读书。”我说。
      “那你就给我老实点,我可不想一天到晚接到老师的告状!”母亲愤恨地走回房间。门“哐啷”一声在我耳边发出巨响。

      后来我一直想不通那个班主任老师为什么要那么讨厌我,也讨厌郝迪。当我匪夷所思时。郝迪对我说:“当一个老师讨厌一个学生时,这是没理由的。就当你看到一堆屎,就算它放到美国总统的房间里,你看了还是会恶心的。”

      经过五天的军训,大家都脱胎换骨,没有人敢指责老师一句不是。
      我和郝迪是同桌,许飘柔还是坐在我后面,她的同桌亦是长发飘飘的女孩潘婷。我们四个经常待在一起,同学称我们为“洗发水特效”组合。还给我起了个昵称叫“柏丽丝”。只可惜我是短发。却被她们三个推崇为“洗发水特效”组合的老大。
      潘婷是胖胖的女孩,脸蛋粉嘟嘟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她最喜欢吃阿尔卑斯棒棒糖,尤其是巧克力味的。那是她的最爱。她说棒棒糖是让人感到幸福的食物。
      许飘柔是我们四个中个子最高的,也是学习最好的。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一张美人瓜子脸,郝迪总是对她发出嫉妒的信号。班长林子争没事就往她那里跑,美名其曰“请教数学问题”。她始终保持淡淡的微笑。许飘柔最信的一句话是,女人因可爱而美丽,却不是因美丽而可爱。她说时,眼睛里缭绕着淡淡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郝迪是和我关系最好的组合成员。我在她的身上找到了Alina的味道。我们兴致相投,她是语文课代表,经常向我请教英语问题。她喜欢关注班长林子争,她不喜欢他总是往她后面跑,站在她身后,却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她说他习惯穿白色手织的棉线毛衣,喜欢用法国皮尔卡丹牌钢笔。
      我被任为英语课代表。英语老师是位和蔼的四十五岁左右的女人,她经常向我问起英国伦敦的事情,主动和我讨论起英语。她曾来我家里拜访我的母亲,她把我夸了一番。母亲笑颜礼待,说我不过是口语好而已。其实母亲说得没错,我是极懒的人。从来不会主动去研究内质的东西。
      我们的班主任是教数学的。我们称她为数学老师或者班主任老师。她和数学那东西一样,死板的不可理喻。所以直到我初中毕业,我都不知道我的班主任姓什么。

      上体育课时我们做蹲跳起运动。一连气五十个下来,潘婷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我下次……再、再也不上体育课了……上个体育、体育课还不差点得……得哮喘了。”
      许飘柔捋了捋长发。没有说话。
      在旁边看我们做运动的郝迪幸灾乐祸地说:“看你们高的矮的,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哪有我乐得自在逍遥。”
      “你也不过就这次,下节体育课你就逃不掉了。”潘婷说。
      “下次我说我内分泌失调。”郝迪扬了扬下巴,颇为自豪地说。
      “哈哈……”我们几个都跟着乐了。
      这时老师的哨声又响了,我们的队伍站好后,她说:“今天作一个短跑100米测验,测试一下你们短跑的速度。秋季运动会马上就要来了,我希望大家都报有项目。好了,男女体育委员出来统计,念到名的出来。”

      我在第三组跑,潘婷和我在一组。令我没想到的是,胖嘟嘟的可爱女孩冲刺力竟这么好,跑了我们组第二。当□□育老师就让她报了短跑100和60米。
      郝迪这次就算有特殊情况必须要跑。她和许飘柔一组。在到达终点时,由于贯力作用,郝迪往前一滑,摔了下去。膝盖处破皮流了血。在她身边的许飘柔赶紧扶她起来,班长兼体育委员的林子争义不容辞的扶她去了校医室。
      事后郝迪在班里对我说:“哇!我的膝盖虽然流了血,但是林子争他亲自扶我去校医室哦。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你知道么,他的手指细又长,很适合弹钢琴的那种。”郝迪露出十分陶醉的表情,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粉色的泡泡来,“试想一下。一双手,有十个干净修长的手指,它们在黑白相间的钢琴键上像蝴蝶一样翩迁……哇!太王子了耶。太梦幻了!”
      我哭笑不得,真不知应该是为她高兴还是悲哀。许飘柔走了过来,她向我们微笑致意:“郝迪,你的腿没事了吧。”
      郝迪说:“嗯。没事了。”
      许飘柔坐了下来。翻起英语书。
      “喂。平安你盯着她干吗?”郝迪捅了捅我。
      “啊?”
      “上课铃都打了,还愣着什么。”郝迪说,“……别乱翻了,这节是数学课。”

      我从书包里掏出数学书。
      原来这节是数学课。
      数学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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