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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 10 ...

  •   我倒在了零落海的沙滩边缘。不知从何时起,我的身体开始变得如此不堪一击。甚至像韩剧里文弱的女主人公。我讨厌这种感觉。我想站立起来。
      我扶上头。我的头很晕眩。我看见我的指间缠绕了大片大片的黑色发丝。它们以优美的姿势盘虬在我的手指端,仿佛在对我肆烈的嘲笑。
      猖狂不已。
      海风漫过。它们就飘飘渺渺在我掌中相继散去。逆着浪潮袭来的方向。愈发远去。漫然无止。最终无迹可寻。
      那是我脱落的黑色发丝。
      在海风中柔弱渺小却又对我猖狂不已的黑色发丝。

      我似乎游走在边缘。零落海的沙滩边缘。边缘线是海水漫过沙滩留下湿润的水痕。海水浸进沙土里,于是愈发的浅淡。
      海水还没有来得及湮没我的身体。我被人抱了起来。我看到他穿白色的衬衣,身上散发淡淡的气息,像零落海氤氲的海水味道。
      我的头在他的胸前。
      我看到一片白色。我讨厌这个颜色。我想起了医院雪白的天花板。仿佛有大片荒白色盘旋在我的头顶。令人颓然的色彩。
      我仰起头。呼吸微弱。

      是医院里。
      我躺在病床上。我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再次回到这里。我忽然想念此时在伦敦Hirzon医院里的父亲。他猜想我是否会在很多年后,住进这个四面一片白色的牢笼,然后慢慢等待死亡的通知。
      我会如此的。这是他赐予我的。我的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所以我会和他有同样的结局。这是充满莎士比亚悲剧式的结局。
      很多年后我会想起我的一生。然后我会想到零落海的传说。
      唯美而充满悲剧色彩的故事。

      “平安……”
      我听见有人在轻声唤我。我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坐在我边的白色衬衣少年。他的双目溢满担忧的神色。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轻柔,在消毒水涨满的空气里拉开微小的弧度:
      “平安……”
      我心底微惊,皱眉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平安,你有没有好一点?”少年没有理会我的询问,自顾自的说下去,“你刚才在海边晕倒了,你的身体怎么会……”
      我提高了分贝,声音中透着些许不悦:“我在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一愣,说:“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反问道。
      少年的眼眸里顿时揉杂了各种莫名的情绪。我看不清他的眼底是否倒映出两个我。他身上散发淡淡的氤氲气息。忽远忽近。他白色的衬衣比医院雪白的墙壁看起来更柔和些。
      我方想起在不久之前,我曾在零落海的沙滩边境遇见过一个穿白色衬衣的少年。他下了海,让我帮他看衣服。在我走的时候他赠予了我一块蓝白格子手帕。
      那块手帕不知被我放在了何处。恐怕早就不见了踪影。我不喜欢在零落海边遇见与我搭讪的人。我怕我会和他们有瓜葛。我怕我会嗅到零落海水咸涩的味道。
      但是眼前的人,正是那日我遇见的白色衬衣少年。
      他盯着我。瞳孔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里面混杂了各种莫名的情绪。我看不清他的眼底倒映的两个我。

      “杨平安。你不记得我了。”少年微有些愤怒地说,颇带点小孩子的怨气,“你竟然敢不记得我了!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
      “没有没有。”我晃了晃头,仿佛要使自己清醒些,“只是我刚才有点迷糊。没看清楚而已。我记得你的。Allen。”
      少年的眼眸忽然一亮,一扫方才的情绪:“你真的没忘记?你记得我是Allen。”
      “当然记得。”
      “算你没白长脑袋。”少年刚才脸上显露的温柔此刻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愉悦的笑着。不忘在我脑袋上敲一敲。
      我干笑两声。揉了揉头,问道:“你怎么会在……零落?”
      “你说呢?”少年一扬眉,眨了眨他漂亮的眼睛,“当然是来找你了。”
      “……找我?”我不禁愣道,“找我做什么?”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认得你。”
      我又是错愕:“啊?……不认得我?”
      “嗯。你必须要拿出我们相见的信物我才会认得你——这是我们上次就说好的,你可不许赖帐。”少年看我还是一脸茫然,伸出手来,“是手帕啊。”
      “……”
      “还不快拿出来!”
      “我们好像不是很熟吧……”我讪讪的低下头。
      “不是很熟?!我们连信物都有了还不算很熟?!”少年又是一声大叫。惹得旁边病床上的病者纷纷侧头。他却全然不顾,“快点把手帕交出来,你小子要是敢把它弄丢了我就把你扔到零落海里去喂鲨鱼。”
      我还是讪笑。
      我的耳鼓被他的大声弄得一阵刺痛。
      “医院里不宜大声喧哗!病人需要安静,请遵守秩序!”路过的护士一脸严肃地对身旁的少年说道。
      少年闭了口。怒目对视我。

      我出院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Allen帮我办了手续。我坐在窗边的后坐椅上。窗外一片华灯初上。路灯点染出一圈黯淡的昏黄。
      我整理好病床。白色枕头上是一把黑色发丝。我将它们扔进楼道里的垃圾桶内。黑色发丝沉入黑色腐朽的秽土当中。
      我抚摸我的头发。
      它们很轻柔。很散碎。

      我接过少年手中的报告单。说:“谢谢你。若不是你我早就被大海运走了。就没有机会在这里欣赏这份单子了。”
      “这报告单……”少年欲言又止。
      “很漂亮是吧。”我笑了笑,将单子扔进楼道口的垃圾桶里,“这是我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它是一份surprise的惊喜。”
      “我想也是这样的。”少年绕到垃圾桶旁。听不出情绪的说,“这份报告单比平安夜里放出的烟花还要漂亮。”
      我依然笑着。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你怎么不继续在医院坐着。”少年双手插在裤兜里,漫不经心的说道,“你的脸色和里面的装潢看起来很具有协调性。”
      “我怕我会窒息而亡。消毒水涨满了鼻孔。那感觉和在海里慢慢饱受淹死的痛苦一样。”我说,“你知道我很讨厌那种感觉。”
      “可是你很喜欢大海。”
      “嗯?”
      “我……两次见你都在海边。”少年说着,我点了点头,听他继续道,“这算不算美丽而浪漫的海边邂逅啊。”
      我一愣,既而“噗嗤”一笑,说:“这样的场景做言情小说的开头倒挺好,只怕结局太过悲惨——你难道没有听过零落海的传说么。”
      “听过。那个传说很美,是爱与忠贞的代表。”少年说。

      我们走过人群扰攘的阑珊街。
      少年走在前面。神色无波。他双手插着裤兜。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他的脚步稳而有规律。我走在他后侧。喧哗的夜里。我仿佛闻到他身上散发淡淡的气息。不似真切。

      我望向夜空。繁星闪烁的黑幕上绽放大团打团色彩绚烂的烟花。它们绚然绽放。顷刻间,又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留下一片寂寥如水。
      我站在楼底下。身旁是眉眼清俊的少年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衣。我方察觉到,他竟一直穿着这件白衬衣。在严寒刺骨的冬季。
      我看着他,说:“你不冷么?”
      少年不说话。双肩却极力克制着颤抖。
      “你这是活该找冻。”我轻声一笑,不冷不热地说,“秋天下海游泳。冬天穿衬衣满大街晃。你不是找冻是什么?”
      少年依旧沉默。暗影挡住了他半边脸的神色。看得愈发迷离。半晌,方听他轻轻道:“我穿白衬衣还不都是为了你。”
      “……为我?”
      “我怕如果我不穿白衬衣,你就会……”少年仰头,夜空下他的双眼竟是亮的惊人,仿佛沾上了零落海的海水,“……你就会再次认不出我……”
      我不禁一怔。因他最后一句中的“再次”。我微眯起眼睛。
      平安夜里皎洁月光洒落满地。斑斑驳驳碎到草丛上。亦映到我的瞳孔里。我侧了侧头。睫毛躲进暗影中。细小颤动。凝聚成黯圈。
      我不想出声。
      此时夜凉如水。

      “杨平安。我想请求你一件事。”少年静静地说。
      “什么事?”
      “我想请求你……记得我。”少年抬眸望向我。直射来的直线竟使我愣了半晌,“……无论时隔多久……都要,记得我。”
      “……”
      “记住我。我不是你臆想中的白色衬衣少年。”少年轻轻一笑。如水月光中显得不似真切,“我叫左思辰。”

      *** *** *** ***

      我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白色衬衣少年。他的面容清俊。眼眸明亮,仿佛沾上了零落海氤氲的海水。他用很轻柔很轻柔的声音请求我,请求我记住他。无论时隔多久,都要记住他。
      记住他叫作。左思辰。
      他转过身,在如水夜色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进绵延不绝的黑夜之中。成为夜色中毫不起眼的黑点。无迹可寻。

      我从床上爬起来。头痛欲裂。踉踉跄跄走到书桌旁,拉开第三个抽屉。我倒了一杯水,吞服从抽屉里拿出的药粒。
      我趴在书桌上。半睁眼睛。盯着窗台。
      那是一块蓝白格子手帕。静静躺在窗框边上。沐浴清晨和暖的阳光。尾坠下的一角疏忽飘荡着。忽起忽落。我似乎嗅到零落海水氤氲的味道在无声无息的滋长蔓延。自蓝与白相接处倾泻而来。
      手帕原本湿了的一块。早已被日风吹干。

      我打开窗子。任冬季寒冷的气流充涑我的房间。我需要清醒。我要理清我的大脑。最近它常处于一种混沌状态。
      我拿过窗边的手帕。将它放进我书桌的第三个抽屉里。
      那里有与它相称的味道。

      书桌上依然站立着白色透明的盒子。五彩的糖纸栖身于其中。它占据了我书桌上一块并不算大的地方。但我也要把它收起来。放进第三个抽屉里。
      可惜我永远不曾嗅到Alison说的糖纸散发出的甜蜜幸福的味道。
      我将它放进抽屉的最里面。
      不见阳光。

      我看了看日历。今天是12月25日。是圣诞节。昨天是平安夜。是我的13岁生日。可是就在昨天我把我唯一一份的生日礼物也丢进了医院的垃圾桶。丢进了黑暗的甬道里。那是唯一个问候我的礼物。
      一张病情恶化的报告单。

      今天是耶稣诞生的日子。我的母亲和父亲都是基督教徒。我自小长于欧洲。圣经的故事知道不少。却不信奉教会。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很思念我的双亲。一个在上帝那里。一个在严冬的寒冷中。他们阴阳两相隔。这是悲惨的爱情结局。
      我想起小的时候母亲常和我说起零落海,她只有在和我说零落海的时候脸上才会展现出温柔的神色。她说那是她和我父亲初次相遇的地方。是美丽而浪漫的海边邂逅。她怀着少女所有对爱情和幸福的憧憬扑向他的怀抱。他紧紧搂住她,却只能任岁月蹉跎迷怠了他的双手,最终慢慢垂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我轻声一叹。
      我追忆着父亲的轮廓。脑海里显现出一片苍白。和医院雪白的墙壁极为协调的颜色。那是他脸上留给我的最后一抹色彩。

      闻来门铃声。我走过去看门。门后是穿着蓝色制服,一脸微笑有礼貌的邮递员:“请问您是杨平安小姐么?”
      我点点头:“恩。我是。”
      邮递员递过一张白色信件,依然是礼貌性的微笑:“这是您的信件,从英国伦敦寄来的,请您收好。”
      “谢谢。”我接过邮递员手中的文件。
      门又合上。
      我端详着手中的白色信件。署名处用宋体印的‘杨易生’。收信人是杨平安。这就是Linda说的父亲用他生命最后的力气给我写下的信吗。
      我坐在沙发上。拆开了信封。字迹潦草可见是在生命垂危之际所写。我窝进沙发里。窝进没有阳光照射的影子里。
      静静看着父亲的信——

      平安: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早已不在人世。我在天堂里,我每天都注视着你和你妈妈,我希望你们在没有我的日子里可以幸福快乐。
      我本以为我可以潇洒的走。可以不让小菲担心。但Linda却把事实告诉了她。我不怪Linda,因为我在日日夜夜都思念着小菲。有她陪我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我总算可以微笑着离开了。
      但是我还留下了泪,为你,我的女儿平安。
      我知道你恨我。从小我并没有对你释放多少爱,你的母亲也是一样。但是你要知道,我们并不是想不爱你。而是我们都太害怕失去。我怕自己没有能力爱你,我没有好的身体,并且把你的身体也遗传成了我这样子。我怕你会怪我无能,连妻女都保护不了。而小菲,她害怕第二次尝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于是便不爱。
      这样也许在离去的时候会好受一些。
      平安,我知道这会给你带来莫大的困扰。使你无法像正常的小孩那样感受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但是爸爸还是希望你能理解,我想你会的——你是爸爸懂事的好女儿。
      平安,爸爸一直很想对你说声对不起。纵使这声对不起根本无法弥补了你所失去的。但是,在我要去上帝那里之前,我真得很想对你说声:
      对不起,平安。
      最后祝福的话。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几乎可以感受到我在走向死亡的倒计时。爸爸不希望你将来会有我这样的痛苦。好好保重。
      平安,愿你一生平安。
      你的父亲

      我收起信。把头深深埋进沙发里。我不能使自己发出声音来。我怕我会嗅到零落海水氤氲的味道。我的眼皮下似乎有温热的液体在鼓动。
      我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隆冬的小雪花。洋洋洒洒。飘然无止。雪花贴辅在玻璃窗上。融成水珠。斜斜划过一道水痕。
      这是我在零落第一次看到飘雪的场景。
      玻璃框边。
      覆盖的满是冰冷雪花。

      不知从何时起,我已不恨我的父亲了。我似乎在一夜之间懂得了这个男人这些年掩埋下的所有的伤悲——他从不在母亲打我的时候阻止她,他只会冷眼看我,然后慢慢的转过身去。我一直忽略了他转身时的神情。
      如今我回想起来。原来他那时转身的背影竟带着无限的伤痛。在黑色夜幕中显得单薄无力。只是当时我还小。不懂得星星的寂寥。

      爸爸。您懂事的好女儿终于理解您了。可是您还能在月光柔和的夜里,再次用轻柔的声音唤我,对我说那声,对不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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