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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09 ...

  •   我想我要提前回到零落。伦敦深秋的清凉已深入我的骨髓。我开始想念零落海海水咸涩的味道。那是适合于我的味道。
      我站在伦敦桥上。泰晤士河的河水在桥下静静流淌。我闭上眼睛。轻扬起头。张开双臂。然后深深呼吸。我喜欢这样的姿势。像鹰一样。
      我喜欢这座桥底下缓缓流淌的河水。就像我喜欢零落海那样。它的平静给予我莫大的欲望。每当我俯视它时。我都想跳下去。拥抱它。

      “Ann?”
      我听见身后有人在轻唤我。那般轻柔,带着一丝怀疑。我转过身去。少年灰色的外衣映入瞳孔。他的呼吸有些紊乱。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着我:“Ann。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答反说道:“我去医院看过我父亲了。”
      “你自己一个人么?”
      “是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的么。”
      “可是我父亲病得很严重。”我不禁莞尔,回首望向泰晤士河。眼中平和,“我想现在最适合他的是宁静。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中。他应享受最和美的阳光,和充足的宁静。”
      “……我们不会打扰到他的。”
      “我希望上帝接见他时,他的心中也是一片宁静。”我对着眼前的灰衣少年微笑,静静地说,“我不想让他牵挂太多,这样恐怕上帝会不要他了,直接把他打入地狱。这样就糟了。你说是不是呢。Alison。”
      我轻轻歪头。Alison灰色的身影在深秋的伦敦中愈发显得单薄。我仰起脸来,眼光撒入瞳孔。微有些疼痛。却仍是睁大了眼睛。上扬着唇角。

      “Ann……”Alison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轻轻地笑。对眼前的灰衣少年。唇边拉出浅浅的弧度,“Alison。你现在说话可没有以前痛快了。不要总是犹犹豫豫的。是男孩子就要把话快点说出来。”
      Alison的神情中流露出落寞,他的眼神渐渐暗淡,最终垂下去。留给我月半弯形的灰色影幕。半晌,少年的唇方轻轻张开:“Ann。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自从你昨天出现在飞机场时我就有这样的感觉——你不再会是Garden小学里的Ann了。”
      “……嗯?”我微微楞住。依旧微笑,“为什么要这样说啊。Ann永远都是Ann。有什么会不一样了?”
      Alison轻轻侧头:“就是这样的感觉……感觉像宿命一般。”
      “……宿命?”
      我不禁愣住。

      伦敦桥上袭来一阵萧瑟的冷风。泰晤士河的河水微微泛起波纹。复又平静如出。然而冷风却好像刺进了我的骨血里。我冷得要发抖。
      我的脖子往领口里索了缩。
      冰凉双手叠握在一起。放到唇上。轻呵一口气。

      “Ann。为什么你的微笑……永远不会像阳光一样。”Alison说,“我在你的唇边永远找不到温度。哪怕只是零点零一的热量……是因为你天生的患有癌症吗。所以你的体温底得异于常人。”
      “Alison……为什么你要这么说。”我微微怔住,既而冷然道,“也许在你看来,我的笑容不会如同Alina那般明媚灿烂。但是我不需要温度。我只需要活着。”
      “活着?”
      “是的。”
      “活着是需要阳光和热量的。这你必须向自然和他人索取。”Alison真切的目光望向我。我的心湖忽然泛起疼痛。
      我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我知道的。”
      “你并不知道。”Alison一声叹息,“如果你知道。你就不会清晨一大早自己一个人跑去医院。不告诉任何人你的离开。Ann。你的这种行为很不负责任。”
      “你是在向我说教么。”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朋友会很担心你。而且你也要为他们着想。他们会因你或许无意的举动而受到伤害。”
      “你是指Alina吗?”
      Alison深深呼吸。半晌,他垂下眼帘,声音异常轻柔:“……她是容易受到伤害的女孩……对于她的朋友来说,她的眼泪是很廉价的。”
      “是吗……我会注意的。”
      我轻叹一声。轻得不可闻。

      “我会理解你的。我想你是因为太急于想看自己的父亲,所以才那么早就走了——那样的时点,是不宜叫醒任何一个沉睡的人。”
      “谢谢你。Alison。”
      “谢我什么。”
      “谢谢你理解我。我当时是这样的一种心情。”
      Alison一笑。看不出情绪的笑。他的眉角眼梢依然那么干净漂亮。眼睛如同澄澈的天空:“我们是同病相怜。”
      “……嗯?”
      “当我的妈妈只留下一个背影离我而远去时。我感觉天空一片灰暗,而我就要窒息了。” Alison自嘲一笑,无奈画在他的脸上,“仿佛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瞬间倒塌。而末日很快就会降临……”
      “Alison……”
      “Ann。我希望你可以振作。我知道你会的——因为你永远都是坚强的Ann。”Alison的眼神依旧那么澄澈。澄澈的眼底向我传递着鼓励,“是永远坚强的!杨平安!”
      “永远?……坚强?”我泛出苦笑,“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任何的永远。而且我很讨厌这个词。它是过于漫长的存在。漫长到生长出绝望。”
      “Ann。不是的。世界上是有永远的。你要相信。”
      “我真的不喜欢永远。我只喜欢瞬间绽放出的美丽。”我笑了笑,望向秋日里阳光射来的方向。那是通往明媚闪耀的天堂,“请不要这样定格我。我不是绝对坚强的人。我一样需要一个肩膀。可以让我依靠。”
      Alison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他轻轻地说:“Ann。如果你需要依靠,我的肩膀随时随地都可以借给你。但是你要立刻恢复起来——因为我喜欢你坚强的样子。就像伦敦桥这般坚硬。”
      “嗯。我会的。”我说,“不过我想现在我要离开了。我要快点回到零落。我非常的想念那里。想念零落海涌来的潮水味道。我要乘下午的班机离开伦敦。”
      Alison诧异:“Ann。你这么快就要走了么?真的要走么?你来到这里还不够24小时就要回去了么?”
      “是的。”我淡淡地说,“而且我想就这样走了。不告诉任何人。Alison,请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么。就当从来没看见过我一样。”
      “你不想再去看看Garden小学了么?不和Alina道别么?”Alison讶然,“就这样不留痕迹的消失吗。就好像你从未出现过一样。”
      “我希望是这样的。”
      “为什么你又要犯和你今天早晨同样的错误。”Alison微怒,“难道你就不会为其他人考虑一下么。难道你只会凭自己的感觉做出决定。”
      “对不起……可是我必须要走了。我无法在这里再待下去了。伦敦深秋萧瑟的冷风吹得我快冻掉了。我没有带足够的衣服温暖自己的体肤。我只能回到零落。”
      “Ann。你不可以这样。Alina知道后会非常伤心的。”
      “所以请你好好安慰她。并替我带去祝愿。”

      Alison沉默。
      他的沉默使我感到不安。此时此刻。我似乎是可以体会到Alina的心情的。她迫切的希望她所喜欢的灰衣男孩对她裂开嘴笑。而不是沉默。
      这样的沉默。
      仿佛会归于永远的沉寂。最终消失在秋日习习的凉风中。

      “……Ann。我可以替你带去祝愿——如果你真的有祝愿的话。但是我想你没有。你明明知道这样Alina会很难过。可你却又要无声无息的离开。不留下任何关于自己的痕迹。这样做的你,我想不出还会有任何祝愿的话给她。”
      我淡淡地笑了。目光似乎飘到极远的地方。秋天的白云恍若漫然飘去一个遥远缥缈的国度。是一生也无法到达的虚幻场景。
      人们习惯带去秋天的问候。收获的却只是飘零的残叶。
      我捡起地上的一片叶子。递到Alison的手中。我的指尖和他的掌心碰触。温热无声无息的自体内蔓延。我对上他漂亮的眼睛。送去微笑:
      “我祝愿她快乐……永远永远快乐。”

      Alison问:“我送给你的糖纸你还留着吗?”
      “当然留着。”我说,“我是我在伦敦仅有的记忆。我一直将它摆放在我的书桌上。它在月光中会泛出漂亮的光泽。”
      “Ann……我不知道过了这么久你的答案是否依然一样。”Alison注视着我。黑色分明的双眸似沾染了水光,“糖纸,和你的零落海……如果你只能拥有一样,你会选择哪个?”
      “Alison……”我轻叹一声,“这样的问题让我很为难……如果你执意要知道答案的话。我只能说,当我的生命走到尽头时,我只剩下零落海。”
      “只剩下零落海……”
      我淡淡地笑了。犹如泰晤士河轻泛起的波纹:
      “是这样的。Alison。只会有零落海。”

      *** *** *** ***

      我走下伦敦桥。Alison灰色的身影在身后愈发的微小,微小。最终消失在如潮的人群中。我没能对任何人说一声再见。我怕会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
      我只能对这个深秋中萧瑟的城市说再见。
      但愿我们。再不相见。

      我回到零落。继续正常的生活。郝迪看见我走进学校时一脸诧异。她愣了瞬间。既而友好地向我打招呼:“平安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但是……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学校开课不等人。我自然要早点回来。”
      “哦……”郝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回来就好。这几天数学讲新章了。我真怕会你跟不上……到时候热情的班长林子争同学又要亲力亲为的为你讲题了……”
      郝迪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她笑的时候眼睛弯成半弯的月牙。那样的笑脸令我有些恍惚。我晃了晃脑袋。拉上郝迪温暖的手一起往班级走去。
      彼时操场上枯叶旋飞。弥漫起沙土。树枝被猛然袭来的狂风压得斜斜外向一边。同学们纷纷跑向教学楼。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风真大啊……看来冬天快到了……”

      进入严冬的时季。我收到一封来自伦敦的E-mail。信的地址是我从未见过的。日期上显明这是一个星期前的来信了。我打开来看,信里的内容并没有多么的出人意料。
      信是这样写的:
      Dear平安:
      这是我第一次写信给你。我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告诉你,因为我想你的母亲现在已经泣不成声,沉入深深的悲痛当中。
      杨先生昨晚逝世于Hirzon医院的病房里。我今天早晨赶到时,杨先生已经躺入了灵柩。我们在他的病房里找到一封信。这封信是写给你的,字迹很缭乱无力,我想这是杨先生逝世前用了他所有的力气所写下的。
      我已经将信寄往中国零落,你大约会在两个星期后收到。希望你不要太感伤,你父亲说你是坚强的女孩,愿你很快从悲伤中解脱出来。

      Linda Miller
      12.11

      这是Linda第一次写信给我。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亲人逝世的消息。父亲的死早已是命中注定。他永远不会再亲吻他心爱的女人,抚上他的黑色胡滓。也不会再看到他自以为很坚强的女儿,轻唤她的名字,平安平安……
      一滴泪落到电脑桌上。
      我拭去脸上的泪痕。我需要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否则我会被胸口破碎的支片瓦解窒息。我怕我的胸口会流出蓝色的液体。汩汩不绝。
      我走在阑珊街上。寒风在耳畔呼啸而过。父亲眼角滑落的泪珠,恍若划过零落严冬的稀薄空气。留下痕迹,散发着深深深深的忧伤气息。

      “杨平安?!”
      我的眼前出现一个黑衣男子。他从摩托车上下来,双眼带着怀疑或肯定的目光盯着我。直到我走过他,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声音那般走过他。
      黑衣男子一把抓过我,大声道:“杨平安!我在叫你,你没有听到吗?”
      “嗯。”我所有的情绪仿佛被严冬的寒风携走了,就连我自己掩埋下的忧伤,也暴露在空气里。我抬起头,声音轻小,“我听到了。”
      “你怎么会……?”
      “有事么?”
      “你不会被贺庞抓去被摧残了吧!怎么感觉这么蔫儿。” 黑衣男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表情,“自从那天我在医院看过你之后你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快说你是不是真的被贺庞……”
      “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仿佛被刺激到敏感的神经线,有气无力的大声喊道,“请你不要胡思乱想!你说的那堆人我统统不认识!什么孟香玲,什么贺庞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黑衣男子似乎意识到什么,放柔了语气:“……那你最近一段去哪了?”
      “……这与你无关。”
      我挣脱了他的手。继续一个人走在萧瑟的阑珊街上。

      “杨平安,杨平安,杨平安……”
      黑衣男子的声音传来,却没有闻来他的脚步声。最终一阵摩托车启动声,一串鸣笛,往与我脚步相反的方向远去。然后消失不见。
      我停在了阑珊街的街头。冷风在这里打个旋,既而向前走。我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埋下头去,埋进没有寒冷灌进的领域,然后不停的颤抖。

      我慢移在零落海沙滩边境。海水弥漫四散。海平面没有破浪。零落海平静异常。它咸涩的味道充涑我的鼻孔。我有想流泪的冲动。
      这是片哭泣的海。
      它的海水像上帝流下的一滴透明的眼泪。
      我仰起头来。闭上眼睛。素面朝天。我的喉咙有些梗塞。呼吸不再顺畅。我大口大口的吸进零落海边咸涩的空气。喉咙作痛,似乎要发出悲鸣。
      我不敢低下头。我怕会流出和零落海一样的液体。蓝色透明的液体。承载着无时无尽的忧伤,蔓延苦涩。
      泪珠迅速藏匿进沙滩里。不得踪影。

      “平安……”
      有轻柔的声音在身后轻唤我。恍若深夜里轻轻的呢喃,怕惊动了小猫般的温柔。我睁开眼睛,转过身去。
      身后是白色衬衣的少年。他站在我旁边的一块岩石上。淡淡的微笑。眼底闪过一丝伤痛,将我锁住在他的视线内。
      我半眯着眼睛。
      眼前的景物愈发的模糊。
      只有零落海一望无尽的蓝色平静如初。苍茫无垠。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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