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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4.

      N提出“过去”的时候,如透子所预料的一般,没有任何探究的意味。透子看来,那个男人的回忆就像没有机会冲洗的胶片,明知不能拿出来却还是被舔舐伤口般一遍遍窥视,终究曝光的什么也没有,连缅怀的价值都失去了。

      “不问吗?”透子虚起眼睛,把放空的脑袋填进录制的迁徙之歌。

      “问了你就不会说了。”N回答。

      他的了然让透子从心口开始发凉。

      “你是不是把什么都看得太……”透子尝试找了一下,“合理?”提问的语气显出她对这个词不怎么满意。

      “并不是,”N在屏幕冷光里的轮廓格外柔和,“很多事情是算式解不开的。”他的手顺着显示器的轮廓,没有戴手套的苍白指节在这个温度下充满不真实感,“比如你,让我觉得很困扰。”

      那是一种无视周遭的自我表达。

      “困扰”,真是不错的定义。透子在不只是什么的堆积物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着没有看她的N。

      “N,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你跟我说,你想保护鲸群对吧。”透子抬起一只手覆在额头上,“那我带你去看吧……捕鲸。”

      N回头看透子时,已经起身的船长正爬上甲板去。

      往光亮处去的背影让他想起那天跳下水透子,好像她赌上性命的执着就是该和他没有关系。

      透子是船长.

      N是投资人。

      透子对科考活动,甚至更多的东西兴趣缺缺,她从一开始就不想来北冰洋。

      N喜欢冰冻星球上的风,以及那之下不息的生命。

      N觉得透子不喜欢。但她可以为了钱去做不喜欢的事。

      假设经济层面的联系是和透子维系稳定关系存在逻辑因果……那又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会不假思索跳下去救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

      冲动,这是个合理解答,即对“透也死亡”这一可能性的恐惧激发了生理上本能的反应。这样说来,透子是害怕海洋的,这刚好可以合理解释她为什么对这次航行缺乏热情。但还是有矛盾,为什么“冲动”这一很容易消失的因素会在透子面临向来逃避的下潜时仍然占主导地位?她只是单纯的想救透也吗?为什么。

      爱情吗?

      N想起透子用沾着海水的手拢头发的样子。

      透子因为爱上透也而不惜生命的可能性,不予考虑。

      “N,”透子从甲板的开口伸头进来,“到底要不要去?”垂下的卷发有几根变成金色的了,N觉得,那像他构思过很多遍的,阳光具象的样子。

      去看吧,捕鲸。

      这个提案在一瞬间激起了环保主义者本能的反感,近乎冻结的沉默之后,切雷第一个点头,淡淡说了句“我也有些好奇”,带着那种科学家不问世态炎凉的眼光。那眼光之下便是逻辑清晰的提案,过分的兴趣获胜,再没有反驳。

      于是转舵,透子把船的主导接回手上,接下来一切就熟悉得几近可笑了。

      “透子,”透也看着面前女性程式般流畅的动作,根本没有从驾驶室出去的打算,“你和N……发生了什么?”他想问“谈了什么”,但好像远不及此,就是什么事要“发生”的预感。

      “什么也没。”透子云淡风轻地回答。

      她不想说。透也把拉链一直拉到顶,脖子整个遮起来,下巴也埋进去,声音变得有些闷:“那,我先回去一下。”转身,没听到什么动静,又抬脚出门。

      刚跨出门槛,只听背后透子说:“真的没什么。”

      “嗯。”

      两小时后,一列舰队出现在海平线上。

      “那就是捕鲸船。”透子平淡地解释,像解说博物馆那些里仿佛还活着的精致标本。

      不是沾满血迹的狰狞凶器,白色铁皮的威武舰队,如同领受了神圣的使命,在海洋上阔步而行。拉网,钢叉,挣扎的活饵……都不需要的。

      透子眯起眼睛,遥远的场景拉成清晰狭长的线。

      确定目标,开炮。

      射出的铁叉就会毫不犹豫地贯穿血液奔腾的□□。

      因为离得太远,什么也听不见。

      已经离得太远了……第一次出海的时候。

      看到西下的夕阳,透子跟着的那个男人决定带着船队返航。

      “诶——”女孩像海一样蓝的眼睛里满是失望,“不是说可以看大鲸鱼的吗?骗人!”

      “爸爸也不是有意骗透子的,”男人抓着后脑勺,无奈又宠爱地道歉。

      “就是骗人!透子明明听到大鲸鱼在叫透子,但是爸爸不过去!”

      “好好好,爸爸过去,”男人抱起泫然欲泣的女孩,“好了,指给爸爸看,大鲸鱼在哪边啊?”

      “这边!”女孩一竖手指,无比自豪地宣布。

      “抱歉了,”男人转头交代,“一点钟方向,可以陪我绕一点路吗?”

      随着日光渐沉,半个太阳都泡在海里的时候,庞大的鲸群出现在船队的视线中。

      “大鲸鱼!”坐在男人肩上的女孩开心地展开双臂。

      “嗯,透子真厉害。”男人赞许地抱起女孩,把她放到地板上。

      “诶——这样透子看不到大鲸鱼了——”女孩瘪着嘴。

      “透子听话哦。”一只厚实的手掌摁到女孩头上,“等爸爸一下,完了之后爸爸再带你看大鲸鱼。”

      女孩知道要做听话的乖孩子,点点头。

      男人俯身到黑色的筒状物前。

      真的,用一下下而已。

      男人再把女孩抱起来,湛蓝的眼睛里映着海面,太阳几乎在海里消失,黑夜即将来临。融化了太阳的海水变成红色的,垂下的黑暗夜幕从遥远的水平线微微荡开。

      那天晚上回家,爸爸、妈妈和女孩一起吃了很美味很美味的高级料理。

      男人说:“下次透子还一起去吗?”

      旁边温和的女人有些担心:“太危险了吧……”

      女孩却很勇敢:“要去!”

      “那,透子要是再听到大鲸鱼喊你的话要告诉爸爸哦,爸爸要是用‘望远镜看到了’大鲸鱼的话,为了表扬透子,就带透子去游乐园。”

      “好——!透子会努力的!透子最喜欢爸爸了!”

      北冰洋上,年轻的船长迎风虚着眼睛,捕鲸船收起钢索,拉起大块海水,混沌的海被撕破,巨大的尸体被生生扯离它过去的所以生息。

      “真的……找到了……”切雷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过分现实的陈述有些超乎认识。

      “嗯,”透子背过身去,看海洋同样没有尽头的另一边,“我说我能听鲸鱼的声音是天赋,”她的手抓进额前散落的,遮住目光的头发里,“你们信吗?”

      “抱歉……”贝尔撑在船舷上,然后猛地一转身,“我先回去一下。”

      “女孩子承受不了吧……”切雷抬了抬眼镜,“透子没关系吗?”

      “嗯,习惯了。”透子背贴着侧舷,缩下去坐到甲板上。

      “切雷,”透也放下他的相机,“来帮我修上次坏掉的支臂吧。然后,那个,透子,靠港的事,去摩尔曼斯克吧?刚好让贝尔回去一次。”

      “船上有枪。”透子说,“摩尔曼斯克是军港,审不过去的。”她抬头,看见切雷思考的样子,知道他也同意在俄罗斯找个大点的港口做一次休整。

      “我知道,枪就找个地方先放一下,这是北极,能动的都不会扣扳机。”透也这么说,不打算听别人意见的独断样子,“就这样。切雷来帮我个忙吧。”说罢就先下船舱去。

      “果然,透子你……”N这时开口,大概是故意等这个时候,“……让我很困扰。”

      绿发青年蹲下身,声音很轻:“为什么你能让自己去面对这些事呢?明明,很害怕的样子。”

      不是“为什么要”,而是“为什么能”。在太远的这片白色冰盖上,太近的问话近乎虚无。

      N觉得自己像把刀,在透子没有意识到要防备的时候,自作主张插进了她心口。本来,她会不会难过是和他无关的,但是包围而来的太过炙热的温度却让他不知所措。她好像不管自己多疼,都会往别人期望的那边去。

      N单膝跪到甲板上,一只手撑在侧舷,把额头贴到透子冰凉的前额,问:“我要怎么办。”

      是在问“你要我怎么做”吗?他不知道。如果透子给他回答的话,他会答应吗?

      但透子什么都没说。

      N感觉脖子被轻轻环住,嘴唇像雪的东西落了上来。手指是冰冷的,嘴唇是冰冷的,透子像才从深海回来,安安静静地依赖在他身上寻求温度。嘴里尝到海的味道,咸涩发苦,让他再不敢深究。

      半晌,透子放开他,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说:“对不起”。然后错开身站起来,往驾驶室去。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N愣在原地。

      出生的地方是伦敦,弥漫着雾气的暗色城市,所以他喜欢北极,盼望这个世界界限分明的清晰描述。但是,为什么要遇到透子呢,这样的话,模糊不清才是对的了。

      N不希望透子回头,因为他不知道,他的世界是不是正在分崩离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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