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临殇》流沙丶

2、曲临殇 第一篇 蔷薇乱 第二章 景侯

　　曲临殇
　　第一篇蔷薇乱第二章景侯

　　【我那时却殊不知晓，那晚那场繁华至极的晚宴，竟为南朝最后的挽歌，拉开了序幕。】

　　我凝望着大哥那欲盖弥彰的纠结表情，心中满是不以为然的意味。我不知他为何深藏起自己那若隐若现的忧虑之情，便只好轻轻一笑，望着大哥说道：“那么，父皇有什么安排吗。”

　　大哥顿了一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片刻之后，只见他咬着嘴唇，沉声说道：“今晚父皇要在太极殿大宴以侯景为首的诸位北朝降将，叫我们也收拾一番，晚宴时分一起去作陪。”

　　我微微一怔，并未曾想到这侯景竟如此胆大妄为。不想他不仅叛离北朝，千里来到这似水的南朝，还带着成千数万的跟班一同前来。我曾听老师讲过鸠占鹊巢之事，只是不知这动物界的铁律是否适用于人世间的政治权谋。我并不很懂父皇口中的天下大事，然而我却在隐隐之中，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异样的不安，正在悄然逼近我们的国。如此一来，我朝不仅要接纳侯景一人，还要赐他官职，更要养活他带来的数万兵士。

　　如此看来，这归降到还真是一件一本万利的买卖。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我禁不住挑起眉毛，上下打量着大哥说道：“看来父皇是又要大发慈悲，去养活更多的人喽？”

　　大哥听到我的话，却一反方才严肃的表情，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听见大哥哭笑不得地打量着我，啧啧称奇道：“没想到什么事情到了你的嘴里，却都变得这般可笑啊。哈哈哈。”

　　我被大哥这番突兀的话说得顿时无言以对。这话听起来到好似把我比成了唱戏的伶人一般，竟凭空多出了一个话语过滤和加工的功能。我自诩为说话水准还不错，所以这话又该如何道来。我不服气地叉着腰，狠狠白了大哥一眼，嗔道：“大哥你又仗着自己文采比我好，欺负我了对吧。”

　　大哥见我做生气状，忙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干笑道：“哎，哪敢哪敢，小妹你才是文采出众，女中豪强啊。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只能甘拜下风咧。”

　　我不屑于听大哥的油嘴滑舌之言，便哼了一声，假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心不在焉地转过身来，把目光都焦距在面前的牡丹丛中。我脑海中突发奇想，忽然冒出一个怪异的想法。于是我便迅速转过身来，盈盈地看着大哥道：“大哥，我忽然有道难题想要考验你呢。”

　　大哥见我迳自转过身去，须臾之间却又转了回来，正疑惑间又被我当头问住，忙拧着眉毛嗔道：“小妹你不是又想起了什么鬼点子吧？”

　　我痴痴一笑，被自己的鬼点子折磨的几欲大笑出来。我强忍笑意，睁大了眼睛凝视着大哥说道：“大哥，我看古人都以这牡丹为题作诗，不如你就一反古人习俗，以这牡丹之外的傍晚做题如何？”

　　大哥似乎被我的这个古怪的问题难住，他微微一怔，便涩声叹道：“你这个丫头鬼点子还真是多啊。这个问题可难到我了呢。容我三思片刻。”

　　我笑吟吟地背负着手腕，左右踱步在庭院之中，一边还不忘偷瞄大哥几眼。只见大哥扔伫立在原地，一头雾水的样子。他不时眼珠转动，不时闭目沉思，似乎这妙语好词都是天成的一般，要从那遥远的天际中采摘下来。

　　在那安然流淌的时光之中，我便只是静默伫立在他左右，。我仔细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便好像此时他已然沉醉于他的世界里，暂时不会醒来一般。

　　我无意打搅大哥的雅兴，却又惊觉已然站立良久，腰肢都有些酸痛。我便只好索性坐在了一旁的台子上，双手支撑着脸颊，淡淡欣赏起天边的云朵来。

　　我不禁想道：在这并不太平的乱世之中，化作天边一朵云，浪迹天涯，倒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正当我思绪未莆，感慨万千之时，却听到头顶响起了大哥的声音。我恍然若失般回过神来，才发觉此次自己的思绪倒也真是跑到了九霄云外了。我颇不好意思地看着大哥微微一笑，只见大哥满脸红光地干咳了几声，露出久违的兴奋神色，看着我一本正经道：“我说小妹，为兄我已然妙手偶得了几句良句，不知你是否有兴趣帮我品评一下？”

　　我琢磨着大哥方才自谦的一番话语，顿时忍俊不禁起来。我吐着舌头，上下打量着大哥故作不屑地嗔道：“你这个落魄书生，你有什么佳句，不如就说给本小姐听听喽。”

　　大哥无奈地苦笑两声，便在庭院里踱起步子来。只见他边踱着步子，边摇头晃脑地吟道：“沉醉东风往归路，落霞犹红应向晚。”

　　我正心不在焉地坐在花台上，兴致勃勃地晃着双腿。联想到平日里大哥便妙语如珠、诗词歌赋皆是脱口而出，这一句到真是佳句天成。我眨了眨眼睛，拍掌赞道：“大哥，你这句似乎是不错呢。”

　　大哥却摇着头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道：“近日里心事重重，这一句远失平日的水准，待到改日一定再为你填上一句。”

　　我一下便愣住了神。我怔怔地咬着手指，侧着脑袋打量着大哥，轻声问道：“大哥究竟为何事烦恼？”

　　大哥却只是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忽然转过了身去，发出了咳咳的声音，同时背部开始剧烈地起伏。我惊诧地圆睁着双眸，忙从花台上跳了下来，三步做两步跑到了大哥身畔，急道：“大哥你生病了么？”

　　大哥此时脸色已然转作苍白。他握拳捂住嘴唇，嘶声道：“我没事的。”话音未落他便缓缓合上了眼眸，将自己的心绪亦悄然掩饰了起来，割离在我的视界之外。

　　我一脸担忧地呆立在大哥身畔，忧郁地审视着他起伏的胸膛和急促的呼吸。我们二人谁都没有说话，便只是那般并肩而立，各自怀揣着自己蒙尘的心事。

　　半晌之后，我才在迷离之中听见大哥隆隆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再次回荡起来：“咱们去准备一下吧，天色已经不早了。”

　　可是那声音却愈发含糊不清，不再那般明晰。

　　我注意到，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流转而过的哀伤神色。虽然就只有那一个刹那，却被我的心绪紧紧捕捉，进而卡在了我的胸口，久久不能散去...

　　我心不在焉地回到了寝宫，开始沐浴更衣，准备那场盛大的晚宴。

　　我那时却殊不知晓，那晚那场繁华至极的晚宴，竟为南朝最后的挽歌，拉开了序幕。

　　我闭上眼睛，将全身都浸泡在浴池之中。我将胳膊倚放在光滑的青石板上，浑身都有一种脱力的感觉。那蒸腾的热气环绕在我的身畔，伴随着我每一次的呼吸，深深地钻进了我的身体之中。

　　我那浑噩的头脑终于开始渐渐再次明晰下来。或许大哥只是暂时生病了罢...我大抵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近些年来大哥的身体一向不好。早年还能行军打仗，近些年来却因为连绵的病弱的折磨，只能呆在王城里去做些编纂文选之类的雅事。

　　因为外力的缘故，而不能得偿所愿，大抵也算是人生较为苦痛而无奈的事情罢。我亦纷常从大哥遮掩游离的目光中，猜出了几许纷扰的忧愁。虽然他竭力在掩盖自己的心绪，但是，与每个人来说，你的眸子都会在多少不经意间，悄然将你出卖。

　　我知道大哥不止是一个好人，他对于我们的国，亦是无比重要的人。我曾听闻三国时候郭嘉和曹操的故事。故事的梗概约莫就是郭嘉是个非常病弱柔和的男子，然而他却智计非凡。那个男子就那般平躺在军旅的帷幕之中，面对着千帐的营火，为曹操规划出了兼并天下的奇谋。

　　然而那个男子过早的逝去，却让曹操的伟业一夜成空。伴随着他的逝去，曹操在赤壁被周郎打败，从此再也没有踏足南朝，去完成自己兼并天下的宏图大业。伴随着赤壁的熊熊火光，那个年近半百的苍老男子站在高台之上，满眼都是那地狱般的凄惶落败。他临风而立，终于喃喃说出了那句话来：如若奉孝在，孤不至于此。

　　我们的南朝，不能没有大哥。父皇年事已高，膝下子嗣众多，大哥的年龄长我二十有余。并且父皇膝下的其他皇子并没有特别的治国长才，大多都只是擅长于浅显的舞文弄墨罢了。

　　这般却并不能讨好父皇。父皇虽然也是文学中人，并常说我们萧家现今虽然是帝王之家，所以骨子里还是流淌着文人的血脉。但是父皇却深知若要保得南朝安稳，内平众议，外拒强敌，却非要一位兼有文治武功的长才方能成功。江南似水，百八十隅的烟雨楼台。却如何能经受住北朝的金戈铁马。

　　我虽然有些杞人忧天，但我从心底期冀这些都是我无谓的忧虑。我紧闭上沉重的眼皮，任凭自己的眼眸沉陷在黑暗里。在蒸腾的热气中，我恍惚着自己的情绪，感觉整个世界都昏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