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童》山一

11、风平浪静

　　也许世界上有许多像海城这样被遗忘的城镇。
　　既不是农村，也算不上都市。每天都有人离开，漂洋过海或者跨越长空，去往更加五彩斑斓的地方。当他们钻进发达的城市交通或者经过漂亮的玻璃橱窗时，能否记得，他们的故乡，那个叫做海城的不起眼小城，曾经是中国第一个有脚踏车的城市，第一个有汽车的城市，建了第一条公路，第一个汽车站，拥有第一台火车头，第一艘万吨船坞。这些都变成传说，沉入海底，再不见日光。
　　海边的日出，岸上的灯塔，渔船上的木浆，全部像要镶嵌进一幅古老的油画里。这座小城与时间的流逝无关，仿佛她一直就在这里。
　　为什么想到这些了呢，林海童坐在病床里无聊。“我想出院。”
　　“滴完这瓶。”晏玺涵靠着窗台，冷静地翻书，没抬头瞧他一眼。
　　“海燕呢？”
　　“在家。”
　　“你今天是怎么了？凶巴巴，一点都不可爱。”晏玺涵揉揉胀痛的眼睛，抬头看到林海童冲她友好地笑了笑。
　　灰白的病房都灿烂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大病初愈的关系，皮肤在夕阳里近乎透明。难得见他笑，像是海岸线上浮起的日光，暖洋洋的，应该是心情不错。
　　可是，为什么呢？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我跟余浅浅虽然没有以前那么要好了，可如果有人敢说浅浅一句坏话，还是会上去拼命的。”
　　“你怀疑我？”挑眉。
　　岂止是怀疑，几乎肯定。
　　每当看到落日傍晚或者海天相接，晏玺涵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林海童。他站在阴阳交汇的地方，时而温柔，时而冷漠。跟余浅浅第一次见到他时，看到他站在阳光与树阴交叉的地方，就觉得特别震撼。不过，真的很美。
　　晏玺涵想起从书里看到的：据说每个人以前是有翅膀的，但我们为了许多世俗的事使得翅膀的羽毛一根根掉落，最后我们不单失去了翅膀，也失去了我们曾经有过翅膀的记忆。
　　林海童是天使，只是丢失了有过翅膀的记忆。
　　“那怎么不揭发我？”无所谓地笑笑。
　　真想揍他一拳。晏玺涵站起来抬头看看吊瓶里的水也差不多流完了，拔掉他手臂上的管子，拽下床。“你跟我来。”
　　林海童被她吓得目瞪口呆，捂着手背，“痛啊！”
　　“是不是男人啊，这么娇气。”
　　“是不是女人啊，这么霸道。”
　　晏玺涵：“……”
　　林海童被拽进电梯，从三楼上到七楼，一脸疑惑地看着晏玺涵。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们正站在病房门口，透过木门细长的玻璃可以看到病床上躺着人。
　　“我爸爸车祸后变成植物人，至今都没有醒过来。”晏玺涵的眼泪像泉水一样往下淌，“妈妈从没有来探过病，全当他不存在。我们家一直依靠周天宇家这棵大树，我妈妈做周天宇的保姆阿姨，爸爸是他的司机。所以，林海童，我只想告诉你，天底下不只是你们林海童兄妹命运悲惨值得同情。”
　　林海童闭上眼睛，越长大越发现有很多事情都是无能为力的。“可我还是没有办法原谅他啊。”
　　“我知道。”晏玺涵低头查看林海童已经肿起来的手背，有些心疼，她喜欢的是那个自信又骄傲的林海童。

　　海城一到冬天，冰天雪地化不开。
　　新年后又下了一场雪，新的雪覆盖在旧的雪上面，干净到发亮。若不及时扫除，等冻得结实，踩上去就要滑倒。今天轮到高一十七班负责校园除雪。天还没大亮，周天宇就扛起铁铲带领全班男生浩浩荡荡出去了，好像守城的将士。
　　周天宇好像总有耍不完的花样。前几天搬来一盆小花。说只要浇水，每天都能开出粉色的小花，所以叫天天开。第二天真的开花了，于是又搬来好多盆，每个窗台都放满了。全班都抢着去浇水。
　　“海燕，你看，你旁边那棵花开得最烂。所以你要阳光一点。”
　　林海燕：“……”
　　“海燕，寒假准备怎么过？”
　　“随便过。”
　　“我可能要回南方过了。”非常遗憾的语气。
　　“哦……”
　　“然后呢？就一句‘哦’，没了？”
　　哦，就代表我知道了啊。“那……祝你寒假愉快。”
　　“你真是……”胸腔膨起来好大的弧度，周天宇捏着兰花指比划了好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词，像个瘪了的气球，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真是没心没肺，真是不可理喻，真是脑袋有问题。有时候自己都看不惯自己。
　　“吃便当吗？”到了中午，周天宇又容光焕发。
　　“谁给你浇水了吗？”海燕盯着周天宇乱糟糟的头发，这个人怎么就不知疲倦呢。大惑不解。
　　周天宇：“……”
　　“没毒吧？你做的？”拿着筷子戳来戳去。卖相不错。
　　“家里阿姨做的。没毒，”一脸坏笑，“我试吃过了。”
　　“呕。”

　　今天上学路上，海燕发现海城一中的山脚下竖起了交通标识牌，路旁也架起了黄灯，闪个不停。公告栏里贴满了严禁骑车冲坡的警告信息。
　　亡羊补牢。这些都该算余浅浅的功劳。
　　元旦假期，学校论坛上炸开了锅。余浅浅本是不受大家欢迎的，因为这次事故，大家都冒出来说了许多安慰人心的话。海燕自知是个冷心肠的人，看了都觉得心里暖暖的，希望能给余浅浅带来一点点慰藉。
　　第二节课后，不知道广播站负责播放磁带的人换成了谁，本该是眼保健操，喇叭却传出来“时代在召唤”，全班哄堂大笑。海燕想起第一次见余浅浅时，啰哩啰唆的一大堆废话提到“如果放错，会被骂得很惨”。
　　海燕望着灰白的天空，不知道谁要倒霉了。
　　前几天还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却销声匿迹了。忘记谁没心没肺说的那句“没有你地球照样转”，无来由的有些伤感。

　　林海童把磁带从录音机里抽出来，放回透明的盒子里。磁带上是余浅浅清秀的字迹，林海童认得。好像女生都习惯把字写得特别小。海燕也是，尤其数学题目，越心虚的时候，答案写得最小。
　　高二一班周一第三节的政治课，为了保证重点班的教学水平，本来是由余校长亲自授课的。已经上课十分钟，一直不见老师来。教室里持续吵吵嚷嚷的，林海童也懒得去管纪律。他站起来将余浅浅的课桌拖到过道上，抬起手示意后面的同学靠上来，面前的女生用脚推着桌子往前，很不情愿的样子，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以示抱怨。
　　“安静，上自习。”
　　林海童把桌子抱到教室最后面。
　　已经掉漆的桌面上，大概在端坐姿势时，右手覆盖的位置。字很小，却被林海童一眼就发现了。日益深陷下去的刻痕，林、海、童，自己的名字。停顿了几秒，从抽屉里翻出一叠试卷盖在了桌面上。
　　她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来的呢？林海童回到座位，揉了揉眼睛，抽出参考书，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期末考试编排考场，林海燕刚好坐在高二一班的教室里，希望能给自己带来好运气。最后一门是海燕最擅长的地理，答卷完毕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四十分钟，无聊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等待时间迅速流逝过去。
　　监考老师走过来拿起海燕的试卷，翻看了许久，非常怀疑地问了句：“全是你自己答的？”
　　海燕抬头，不是自己班的老师，腹诽，什么话。
　　“答得不错。”放下试卷继续在教室里转悠。
　　“我答得不错，很意外吗？”海燕问推着车子走在旁边的林海童。从考场出来就看到林海童踩着单车等在楼下，冲海燕摆摆手。元旦过后，林海童没再跟晏玺涵走一起了。
　　“学生会长带头提前交卷真的好吗？”
　　“姨妈昨天打电话过来，问春节要不要去他们家过，人多热闹。你觉得呢？”海童接过海燕的书包搁在前面的车筐里。
　　“男生的车子很少在前面装车筐的吧？”海燕皱眉，“不去了吧，我不喜欢凑热闹。”
　　而且接踵而至的很多问题，都不想去应付。
　　“那就在家自己过，就我们两个人。”
　　年底又多了需要操心的事情。
　　而十六七岁应该操心的成绩啊，学习啊，反而不必犯愁。没天理。期末考试林海童依然是全年级第一。林海燕的成绩也比高一一班的平均分还要高出好多。
　　周天宇目瞪口呆，差点要跪下来拜海燕为师了。
　　“明明也没听课啊。”大惑不解。
　　天上不会掉馅饼。不听课不代表不学习啊。真是。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5月1号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