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书》歌于畔

4、第四盏茶

　　第四盏茶

　　前一天，应怜在烈日底下无知无觉，战战兢兢地跪了两个时辰，第二天膝盖都已经肿了，幸而她昨日穿得厚，才没有伤到筋骨。将她从山下逮回来的大师兄一边给她膝盖上敷清凉止疼的草药，一边怒其不争地点着她的额头：“师父都走了你还跪那么久，受了暑热又该说你头疼了！”

　　应怜的膝盖肿了，她强笑道：“师父教育得对嘛，他走之后我也在回想，一不留神就跪得略久了些……大师兄，师父还生我气吗？”

　　她大师兄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开口就道：“咱们门派上下也可能就你不知道了，昨天师父向长老们辞行，说要下山去行善积德，也顺道为门派物色新鲜血液，收几个根骨不错的小徒儿。”

　　应怜嘴唇翕动着，话还没出口眼泪就先掉下来，脸色苍白：“师父这是不原谅我的意思吗？师兄……师父他，不原谅我对不对？”

　　大师兄是个莽撞的汉子，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心思细腻的小师妹：“铁定是你多想了。你先好好养伤，师父昨晚还委托我好好看顾你的功课，他不在山上的这段时间让我监督你练功呢。你呀，就好好呆着等师父回来吧。”

　　大师兄说完这番话便离开了，应怜在床上哭了半晌。她深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膝盖上刚敷的草药，安安静静坐了好一会儿，天刚擦黑，她便一瘸一拐下床，点亮烛台，开始收拾细软行李。

　　一刻都等不了！她甚至将先前师兄送来没有吃完的馒头和水袋都放进了包袱里。

　　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她第二次偷溜下山，已经对下山的路了如指掌了。

　　师父今天才下山，他脚程再快，夜里也是会休息的，山路狭隘，五云山又位于群山环绕间，要下山起码得翻三五座山，到明早，师父大抵也还在山下的村子里。

　　她背上了包袱，抄起师父送的鱼肠剑，等到外面一片寂静时做贼似的轻手轻脚推开门，一闪身，便匿入夜色中。

　　等到天色微亮，有外门弟子进来侍奉她梳洗、上药，方才发现——人呢？

　　禀大师兄后，大师兄皱眉道：“那丫头，难不成因我昨日说的要监督她练剑之事便事先藏起来了？她腿脚不便，能去哪里呢？……不急，将一日三餐摆在她房间里，看我不引她出来！”

　　——等到两天后，应怜房间里摆满了六顿没有碰过的食物时，暂代师父之职的大师兄才发现不对，不过为时已晚矣。

　　*

　　虽然应怜下山也算是熟门熟路了，但是野草荆棘依旧不顾她是不是熟人，该拦路的地方照样的拦，她从小路下去之后，天都微亮了，担心有人追来，时刻保持着警惕。连食物都是在跑路的时候偷空往嘴里塞。

　　山上来人少，应怜不需躲避，反倒是竖起耳朵听山上有没有什么动静。若是再被逮回山上，恐怕就不只是罚跪这么简单了。

　　她跑累了就走，觉得走慢了又开始小跑，按照她师父谢云咫的慢性子，一路也不会走得快到哪里去。

　　可是她翻过两座山后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

　　这一片群山上的树都是长的差不多的，也没有什么人上来看书，因此都是郁郁葱葱，隔一会儿就是一株长得跟同胞兄弟似的参天大树冒出来，几番来回，应怜迟疑的想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

　　她私自逃下山的时候并没有想过方向的问题，毕竟只要翻过群山，走到人多的地方就算逃离五云山成功，而今天她却是找人，突然间就没有了头绪。之前她揣测师父是从东面下山，因为东面离市集最近，而现在，天又擦黑了，虽然她是从东面下山，不过在这一座山中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圈儿了，一到天黑都没法辨别方向。

　　这一座山对她而言显然是陌生的，没有一棵树她认识，也没有蛛丝马迹证明师父从这儿经过。

　　天快黑了，距离她壮着胆子，摸黑下山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再大的胆子也耗得差不多了，她不过是个年方及笄的女孩，自小被师父护得很好，上一次偷溜下山也不过花了一天多一点儿，如今找不到回山上的路，又没有师父的踪迹，唯一能傍身的是一柄冰凉的鱼肠剑，她不由委屈得有些想哭。一边低声骂道：“臭师父，坏师父，下山也不带上我，这下了好了吧，我迷路啦，”

　　谢云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疼爱的女弟子会偷溜下山，只是当他也遇到了迷路这一窘境时，不得不暂时歇脚在此山某处。

　　看到山上的一草一木他耳边仿佛都有一个声音：“哎呀师父，这个树怎么长的那么奇怪啊，跟一个老农民拿着根烟枪一样。”

　　“这个好丑哈哈这个蘑菇长这么丑，我就没见过这么丑的蘑菇！”

　　可是这个声音在他听到“这里是哪里啊，怎么每棵树都一样”的时候他几乎以为女弟子的声音就是他心魔的声音了。

　　“啊——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等等，这好像……真是他女弟子的声音？！

　　应怜吃着她从厨房里偷出来的干馒头，噎得白眼都快翻出来了，她懒得生火，夏天哪怕是山里也不是特别冷，温度正适宜，因此就打算今晚将就着和衣睡了，却万万不料山上有狼！她从睡梦中惊醒，感觉到一阵凉意！

　　当她看见十几只成狼挟着数十只幼狼从四方裹挟来时，顿时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她从怀里掏出鱼肠剑，剑哆哆嗦嗦的在剑鞘里抖了出来。月色穿过树林，她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在这个夜里更能捕捉到光线了，她叫出“啊——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之后，所有的恐惧似乎也随之而去，月光给了她勇气。

　　狼小心翼翼地围成一个包围圈，这个人手里拿着他们所惧怕的冷兵器，它们需要慢慢地、慢慢的猎杀这个看不出深浅的猎物。

　　小狼们眼见她被围住了，控制不住心里的急切发出了威慑的呜呜声，成狼却很冷静，泛着绿光的眼睛齐齐锁定应怜。

　　应怜已经站了起来，仿佛换了个人，眼睛里闪烁着冷光，月光镀在鱼肠剑的剑面上又一闪而过。她的手紧紧地攥着鱼肠剑，双膝有些弯曲，身子也微微压低，做出防备的姿态来。

　　一只成狼按捺不住地开始磨牙，头狼警告地看了它一眼，应怜早已注意到了它，那只狼回了头狼一个轻蔑的眼光，竟一个飞扑，直直咬向应怜面门！

　　应怜将身子压得很低，那狼扑过来之时她眼疾手快地大步上前，一刀捅穿那只成狼的腹部！血瞬间喷溅她一脸！她将剑拔了出来，也不顾上全是血污，一脚将狼踹飞出去。这只受伤的成狼被捅住要害，被踹进了狼群中，应怜突然福至心灵地感觉到狼群隐隐对她有了些忌惮。

　　头狼警惕地锁定着她，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成狼，有母狼想要后退，他从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压迫的声音，又像是在安抚，几头想要离群的狼切切地看了看头狼，终于没能离去。

　　应怜咬着自己的唇，与狼对峙。

　　头狼发出一声长嚎，群狼得到讯息，开始一步一步逼近应怜！

　　应怜浑身戒备，余光瞥见一只小狼想要探头过来，锃亮的牙齿闪着嗜血的光，尽管有那只受伤的成狼的先例在，也不妨碍它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干劲。

　　小狼张嘴咬向应怜没有兵器的手腕，应怜向后退一步，右手握着鱼肠剑朝小狼后脑勺扎去。气力之大震得她手疼，鱼肠剑只将小狼后脑勺画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并没有扎进去，小狼吃痛，发出“嗷”的一声，一只母狼飞快地窜出来，一个弹跳便要咬上应怜的喉咙！

　　应怜心道：难道我今日便要命丧与此？！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到来，母狼还未到达她的面前便被人拦腰斩杀——

　　来人青衣飘飘，手握毕安刀，只一个背影便让她惊呼出声：“师父？！”

　　“真不让我省心，”男子嗤了一声，“不好好呆在山上，跑下来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