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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发 烧 ...

  •   这日晚饭后,馨瑛如平常一样清洗着碗筷,在豪靠坐在露台边的沙发上,感受着来自外界的气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喜欢这样静静呆着,一坐好久。对他而言,消磨时光的方法并不多。虽然在继续学习指语的同时,还向秀兰求教了些盲文,但那样的学习毕竟太费心力,无法深入,点字书每回读不了几行就不得不放弃。于是,每天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跟馨瑛手拉手聊天,或者像这样坐着,呼吸着,体会生命的存在。
      过了一阵,倦意袭来,在豪暗自摇头:真是越来越不济,这么早就困了。不欲与身体争强斗狠,打算到房里躺躺,刚站起来便觉天旋地转,晃了晃险些摔倒,忙撑着沙发扶手缓缓坐下,疼痛已呼啸着由头脑深处窜出。
      “怎么了?”馨瑛跑了过来。
      在豪低着头,一手按在额上,一手拽着沙发坐垫,拼力抵抗汹涌而至的痛楚,好一会儿才吐出一个字:“药……”
      馨瑛如梦方醒,冲进卧室拿了止痛药让在豪服下。见他冷汗涔涔,强自压抑,馨瑛忧心忡忡:“我们上医院吧?”
      在豪颤声说:“不用……过一会儿……就好了。”
      馨瑛只好扶他在沙发上斜躺下,眼睁睁看着他辛苦等待疼痛消退。自从接受新疗法,在豪发病的次数减少了,最近这两周,甚至没再发作过,馨瑛几乎已忘记了病魔的存在,以致猛然面对,竟有些失措。她并不知道,那些偶尔的不适,只要不太严重,在豪都瞒下了。
      “从片子上看,并没有明显的转移。”正阳指着CT片说。
      “可是,血检结果不理想。”婷允皱着眉。
      “再观察一段时间吧。”正阳轻叹。
      ……
      周末,水店的生意比平时忙很多。这天上午,订水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炳国急着送货,一手一桶水,抄起就走。
      “你慢点,还以为自己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呀?”惠子关心地唠叨。
      “你放心,这点力气我还有。”炳国说着,搬得越发起劲,汗都顾不得擦。
      “哎哟。”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痛呼,惠子连忙跑出去,只见炳拧着眉,用手抵着腰,神情痛苦。
      “医生怎么说,爸伤的严不严重?”傍晚时分,馨瑛和往常一样,跟在豪一起来看望父母,进门不见炳国,追问了好一会儿,惠子才吞吞吐吐地告诉她,炳国不小心闪了腰。
      “也没什么,就是……暂时只能躺着。”惠子见馨瑛一脸焦虑,安慰道,“别担心,休息几天就好了,年纪大了都这样,没事。”
      “那这段时间,您要照顾爸,又要忙店里的事……要不我……”
      “不用。”惠子打断馨瑛的话,其实,要不是馨瑛突然回来,她根本没打算把炳国受伤的事告诉她,“店里还有你贞淑阿姨,又不是什么大生意,少做几天也没关系。你爸有我,你只要照顾好在豪就行,其他什么都别管。”
      两天后的晚上,馨瑛接到惠子的电话,明明有事,偏支吾着。
      “妈,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馨瑛急了。
      “那个……你舅舅,哎……”惠子叹了口气,似乎把心一横,“你舅舅惹了官非,被警察抓了,你舅妈急得要撞墙,没个能拿主意的人,家里乱成一团,我得回去帮着处理一下。”
      馨瑛的舅舅从小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好吃懒做,三天两头惹祸,一把年纪了还是劣习不改。偏偏惠子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不忍听之任之,总是要为他擦屁股。为此,惠子和炳国以前没少吵架。
      “你爸现在还不能下床,照顾不了自己,你看……”
      “我回去照看爸爸。”馨瑛想都不想就说。
      “我也这么想,可在豪怎么办?在豪过来住不方便,再说你一个人也顾不过来呀。”
      “这……”馨瑛犯难了,在豪看不见,不适宜到不太熟悉的地方住,自己两边跑的话,又肯定会顾此失彼,何况明天在豪还要去医院做治疗。
      “我跟贞淑商量过了,要不让她过去照顾在豪,你回家来陪爸爸?”惠子小心征询着馨瑛的意见。
      “那店里怎么办?”
      “贴张告示歇业几天呗。我会尽快处理好乡下的事赶回来。”
      “那就这么决定吧,我告诉在豪,回头再给您电话。”
      “好。”
      弄清馨瑛的话,在豪低低应了声“好”,便陷入沉默。明知道馨瑛此时定然焦虑不堪,很想安慰她,喉间却被难言的酸楚感梗着,什么也说不出来。本该为她挡风遮雨,撑起一片安逸的天地,如今却要她独力承担一切,身心俱疲。还有其他亲人,百般回避他们的照顾,只为了不让他们伤心,谁知还是逃不开。说什么唯一能为心爱的人做的,就是努力活过每一天。可是,活着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增添大家的负担罢了。在豪忽然感到很迷茫。
      馨瑛见在豪低头不语,明白他心里不好受,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靠入他怀中。在豪抬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放心吧,没事的。”抱紧她,直到两人忐忑的心都渐渐安稳下来。
      这是在豪跟馨瑛婚后第一次分离,虽然只是小别,隔得也不远,随时能回来,馨瑛还是万分不舍。那头,眼看开车时间要到,惠子不放心炳国一人在家,又不好催馨瑛快些过去,急得团团转;这头,馨瑛跟贞淑反复交待着注意事项,说了很多还是唯恐有漏,迟迟不肯动身。
      “馨瑛。”在豪忽然挣开一直被她紧握着的手,沉声道,“你怕我会趁你不在偷偷死掉吗?”
      馨瑛吓了一跳,看到他薄怒的脸,心中大乱,无言以对。
      “不是对不对?那就快走吧。”在豪的语气清冷得不容商量。
      馨瑛怎会读不懂那漠然背后的深意?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按,静静离去。
      在她转身的一瞬,在豪轻轻合上眼,直到一只手缓缓伸过来,在豪嘴角微微一勾:“阿姨,我们走吧。”
      爱这个孩子,视如己出,却粗枝大叶未尽全责,只任他披风沥雨,挣扎成长。而今,他依旧如野草般倔强、骄傲,但原本健壮的绿叶,已经衰败不堪。在豪啊,你的脚步总是那样匆忙,仿佛不知疲倦,直到有一天,你跌坐地上落寞地说“阿姨,我累了”,我才发现,你其实也需要细心呵护,而我,竟无法再扶你起来。对不起……
      看着静卧病床上输液的在豪,贞淑心潮难平,曾经,在豪微笑着婉拒她相陪——“等我不能一个人去医院的时候,你再陪我去吧……”现在,他轻轻点头,记忆中第一次,任由她牵引着前行。渴望为他做点什么,而他果真让她如愿,她却丝毫感觉不到欣慰。小心拭去他额上的细汗,沉睡中的他,像个柔弱的婴孩。好想将他抱起,如他儿时般轻摇,驱走他所有伤痛。一个声音隐约响起——“阿姨,我爱你,你是我的初恋。”在豪,我的孩子,我该拿什么爱你。
      累,几天来,这种感觉缠绕不去,越来越强烈。今天做完治疗,竟有些头晕恶心,这是以前没有过的。在豪努力克制着,不在贞淑面前喘息。回到家,强撑着自己走进卧室躺下,含含糊糊说了句“我不要紧,休息一下就好”便昏睡过去。
      这一觉好沉,醒来时已是傍晚,勉强吃了两口饭,靠在沙发上休息。没过多久,馨瑛回来了。这一天里,她跟贞淑通了数次电话,仍是不放心,早早照顾炳国吃完晚饭,就跑来了。
      在豪暗暗庆幸,此时自己精神尚好。伸手捋了捋她耳畔从马尾辫里松散下来的头发,唇边逸出一个浅而柔的笑:“这么手忙脚乱的,可不像我的李教授。爸爸怎么样?”
      见在豪只是稍显疲态,这是他治疗过后的正常反应,馨瑛心下稍安:“挺好。”
      “我也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嗯。”
      “那么,笑一个好吗?”在豪双手抚上她的脸,拇指在她嘴边稍稍用力,“要我帮忙吗?”
      馨瑛忍不住笑了,是啊,紧张什么呢?平白让他也跟着担心。
      “这才对。”在豪满意地翘起嘴角,“回去吧,别让爸爸等久了。”
      “好。”馨瑛应着,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馨瑛走后,贞淑让在豪吃过药,不知还该做些什么,便催促他休息。
      在豪摇摇头:“阿姨,我都睡一天了,现在还不想睡,你陪我聊聊天吧。”
      “好。”贞淑在他身边坐定,拉过他的手,呆呆地看他。
      “阿姨,”在豪的声音中透着特有的磁性,“你喜欢英一叔吧?”
      贞淑一愣,耳根微微发热,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又突然提起这件事,犹豫了一下,在他手心点了点。
      “嫁给英一叔吧。”在豪双手握住了贞淑的手,“你说过,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贫穷,而是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阿姨,过你想要的生活吧,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绝对不要再放手了。这一次,不是你抛弃我跟在英,而是我们祝福你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在豪微微抬起头,淡黄色的灯光照亮他幽深的眼眸,里面满是期盼。贞淑不禁动容。多年来,她对爱执着追求,却每每空留恨,自己受伤不算,还一再伤害在豪兄妹。如今已过不惑,仍孑然一身,虽也曾暗自唏嘘,但于感情一事已不敢再有奢望。数月前重遇英一,得知当年擦肩而过,不过是一场误会,彼此旧情未灭,只是在豪病重,她根本无心考虑自己的事,却不料在豪一直惦记着。哎,这孩子,要操心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其实,我们约好等他出海回来就结婚。”
      “真的?太好了!”在豪兴奋地拉过贞淑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憧憬道,“好想看阿姨披嫁衣的样子,一定很漂亮。”
      “都成老太婆了,还漂亮什么。”看着那样的在豪,贞淑只觉双眼一阵潮热。
      午夜时分,贞淑起身到在豪房间探视。馨瑛特别交待过,在豪半夜里最易发病。在豪很安静,只是眉心微蹙。贞淑仔细观察了一阵,未见异常,便熄灯离开。凌晨四点,贞淑不放心,再度探视,刚打开灯就吓了一跳,只见在豪蜷作一团,将自己紧紧裹在棉被里,浑身微微颤抖。贞淑冲过去一摸,他额头滚烫。
      “在豪,在豪。”贞淑焦急地摇晃他,却不见反应,一颗心立时悬起来。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头脑中闪过若干念头,最终决定打电话叫救护车。
      刚转身,衣摆忽然被一只手抓住。在豪轻若呢喃的声音传来:“不要走……”
      贞淑连忙在他身边坐下:“你烧得厉害,要赶紧去医院。”
      在豪难受得已无法弄清贞淑的话,只是低低重复:“不要走……”手仍死死拽着贞淑的衣摆。
      贞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急如焚,额上渐渐渗出汗水。
      在豪断断续续地说:“不要打电话……不要……去医院……我……没关系……”许是一阵锐痛袭来,在豪猛地抽搐了一下,手抓得更紧了,声音发颤,“阿姨,你……陪我……哪里……都别去……”忽然轻哼一声,咬住下唇,再也说不出话。
      贞淑心如刀割,她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这样执拗,为什么对自己这样残忍,恨不能替他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渐渐陷入昏迷。
      轻轻掰开在豪的手,贞淑拿来冷毛巾敷在他额上,希望能稍稍减轻他的痛苦。在豪的呼吸很沉重,每一下似乎都费尽全力,不时微微张开嘴喘息,眉头紧锁。高热引发的种种不适无情地折磨着他……
      五个小时后,在豪才悠悠醒转,下意识地动了动右手,只觉微痛,心中了然,暗暗叹气。
      “别动,你在输液。”婷允摁住了他的手臂。
      “崔医师?阿姨还是把你叫来了……”在豪语带无奈。
      “你都烧到四十度了,不治疗怎么行?”婷允对在豪的固执不以为然,正阳一家还在外地,如果在豪再这么自作主张,难保不出危险,实在让人不放心。
      “你……没有告诉馨瑛吧?”在豪微皱了眉,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馨瑛,救护车任何时候出现在小区里都必然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让贞淑打电话,不管她打给谁。
      “没有,我也不想让她担心。”
      “那就好。阿姨呢?”
      “在厨房弄吃的,你再睡会儿吧。”
      无力再说什么,在豪点点头,合眼睡去。
      ……
      老天似乎有意成全,馨瑛下午回来时,在豪恰好醒着,先前输的药液发挥效力,烧退了不少,人看上去还算正常。他倚在床头淡淡地笑:“今天老想睡觉,你不在家,我更懒了。”
      馨瑛知他容易疲累,近日阴雨连绵,更加嗜睡,加之贞淑在一旁打掩护,她也没多想,坐了一阵便赶回去为炳国准备晚饭了。
      晚上八点,在豪再度发起高烧,昏昏沉沉。贞淑急忙叫来石丘送他去医院。点滴才打了一半,在豪醒了,弄清楚是在医院,沉下脸,冷冷地说:“我要回家。”
      “不行!”婷允实在忍无可忍了,在豪发烧原因未明,这样持续的高热还极可能引发其它病症,怎么能让他冒险,“你必须留院观察。”
      “我要回家。”在豪斩钉截铁。住院?那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瞒不过馨瑛了。
      “不行!!”婷允在他掌心重重划下两个叹号。
      在豪不再争辩,忽然伸手摸向扎针之处,用力一拉,细细的针头便连着胶布一道给扯了下来,动作之快,让人惊讶他重病之下哪来的力气。鲜血立即从针口冒出来,顺着手背蜿蜒而下。
      众人大吃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在豪已翻身下床,刚站起来便两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婷允和贞淑同时冲上前,一人一边扶住了他。
      “姜在豪,你疯了?!” 婷允又惊又怒,在豪一向非常配合治疗,没想到竟会做出如此激烈的对抗举动。
      在豪挣扎着还想走,奈何浑身无力,极不情愿地被架回了床上,轻轻喘着:“让我回家……否则我不会接受任何治疗。”声音很低,却异常坚决。
      “你在威胁我?”婷允嘴上毫不示弱,心里却七上八下,她了解在豪的倔强,如果他执意不合作,像刚才那样的事,他难保不会再做。情急之下把心一横,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不要逼我把你捆起来!”对于情绪失控的病人,这种强制治疗的方法也不是没用过。
      在豪唇边浮起一抹冷笑:“你不会。”
      看着他疲倦已极却强自撑开的双眸,一种强烈的挫败感撞向心头。婷允承认,她不能也不会对他用那样的手段,她还是心太软,根本拗不过他。
      “好吧。”婷允无奈地叹了口气,“输完液你可以回去,但是在完全退烧前,你必须每天到医院来!”
      “好。”在豪感激地笑笑,闭上眼睛。
      车小希心有余悸地重新替在豪输液,刚才那只手,因为主人粗暴的动作,青了一大块,不能再扎针了,只好换另一只手。她心疼地瞪了床上的人一眼。在豪这回任她摆布,事实上,刚才的一番挣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
      惠子在乡下整整耽搁了十天。这期间,炳国的腰伤康复不少,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但还不能久坐,也不能弯腰。因此,馨瑛还是要留在他身边陪护。在豪高烧三天后转为低烧,病情反反复复,常常是白天退了烧,晚上又再发作。贞淑顺着在豪的意,想尽办法瞒过了所有人,只让石丘每晚开车过来送他去医院打针。为了让馨瑛安心,不再每天两边跑,醒着的时候,在豪总是强打精神,在贞淑帮助下跟她通一小会儿电话,说说笑笑,好不轻松,可只要那头一挂断,他便又喘又咳,辛苦不已。贞淑见了,心里扯着痛,几次偷偷落泪。
      七天后,在豪终于不再发烧,精神和体力也慢慢恢复,只是人更瘦削了,两颊都塌了下去。
      隔日,在豪感觉没那么倦怠了,就提出要去看看炳国。贞淑深知这孩子懂事,岳父卧床这些天,他没去看望,心里必定过意不去,只是担心他体力不济,又怕他这副形容,炳国见了会难过,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同意了。翁婿见面,话虽不多,却彼此都能了解对方的心意。炳国紧紧握着在豪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惠子回来后,大家的生活总算恢复如常。对过去这些日子的事,馨瑛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多番追问都没结果,唯有放弃,对在豪的照顾更加细心了。
      这天,馨瑛到超市采购,出得店来才发现下雨了。因为超市离家不太远,为免停车麻烦,她是走路来的,从家里出来时,晴空万里,也没带伞。现在,她为自己的一连串决定懊恼不已。没办法,只好站在店门口等。十几分钟后,倾盆大雨稍有减弱,却淅淅沥沥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馨瑛着急了,她是趁在豪午睡时出来的,时间久了,不放心。抬头看看天,一咬牙,冲!在雨中小跑,很快就湿透了,秋雨虽不似冬雨般寒彻骨,淋在身上却也十分阴冷,连着打了几个寒颤,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眼看就要到小区了,馨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头跑过路口。突然,一辆车横冲出来,贴着馨瑛飞驰而过,强大的作用力顷刻将她带倒,手中的蔬果散落一地。
      “你没事吧?”司机刹了车急忙跑过来,一脸歉意。
      “没……没事……”馨瑛吓坏了,刚才那一瞬,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眼前闪过在豪的脸。慌乱地收拾掉在地上的东西,却怎么也拣不完。当那名司机将她扶起来时,她的腿还在不停地打颤。天啊,好可怕,要是真有个万一,在豪怎么办,在豪……
      馨瑛失神地回到家,在豪果然已经醒了,凝眉倚窗,似乎已等了她许久。不过两个多小时,却恍若隔世,馨瑛再也控制不住,冲上前一把抱住在豪,失声痛哭。
      “你怎么了?”在豪觉察出不对劲,“淋雨了吧?快把衣服换了。”馨瑛没动,在豪猜想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她不说,他也不勉强,伸手轻抚她滴水的头发,柔声哄着,“好了,没事了,听话,去换身衣服,把头发擦干,当心着凉。”
      一句话提醒了馨瑛,这么湿漉漉的靠在他身上,害他感冒就糟了。想到这,离开他的怀抱,抽了抽鼻子:“对不起,我这就去。”
      馨瑛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拉着在豪也换了,坐在沙发上擦头发。在豪摸索着抓住她的手,拿了毛巾轻轻替她擦,脸上漾起清浅的笑意,温和地问:“出了什么事?”
      馨瑛痴痴地看着他,头脑中有句话萦绕不去:生死不过一瞬。在豪,你的笑颜我看千万次都不够,怎么办?两眼一热,险些又落下泪来,轻轻牵过他的手:“想你了。”
      在豪笑意更浓,轻嗔:“傻瓜。”
      吃过晚饭,馨瑛只觉四肢乏力,头重脚轻,不禁自嘲:好不经事,受了点惊吓这么久都回不过魂来。不想在豪担心,什么都没说。
      半夜,在豪被身边的躁动惊醒,馨瑛睡觉一向极安稳,此时的异常引起他的警觉。试着唤了几声,不见反应,在豪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只觉她浑身热得不寻常,再探向额头,触手全是汗。不好!一定是发烧了。
      “馨瑛,馨瑛,你醒一醒。”在豪不断叫着。馨瑛应了一声,勉强睁开眼,迷蒙中仿佛见他一脸焦虑,想安慰几句,没有力气,只伸手在他颊边摸了一下,便又睡过去。
      “馨瑛!”在豪只觉头脑一阵昏乱,连忙告诫自己不能着急,要镇定。摸索着从冰箱里拿出冰袋,敷在馨瑛额上。想了想,正阳一家不在,婷允来的话,自己连门都无法替她开,只有岳父母有钥匙,还是找他们吧。于是按下手机上的快捷键,连拨几次。
      大约十分钟后,炳国和惠子赶来了。
      双手被握住的一瞬,在豪急切地说:“馨瑛好像病了,你们快去看看!”
      惠子连忙上前探视,炳国只觉在豪双手冰凉,微微发颤,顾不得管馨瑛,扶着他在床边坐下。
      “爸,快告诉我,馨瑛怎么样了?她到底怎么样了?”从没见过在豪这样惊慌失措,他是那种自己痛到极点还会尽力安慰别人的人,炳国心里一阵难过,轻轻拍拍他:“别担心,馨瑛她妈在照顾呢。”
      “妈。”在豪侧了侧身,皱着眉问:“馨瑛要不要紧?要不要去医院?”
      惠子给馨瑛量了体温,三十八度九。这孩子身体一向很好,偶尔生个病反而特别扛不住,其实问题不大。知女莫若母,惠子喂馨瑛吃过药,替她擦去身上的冷汗,掖好被子,并不十分担心。倒是在豪,憔悴的容颜因焦虑更显苍白,秋夜薄寒,他身上的单衣却被汗水浸湿,坐在馨瑛身边,无论如何不肯离开半步。
      “在豪,馨瑛不要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你去休息吧。”惠子在书房给在豪铺了床褥,劝他去睡。
      “我想陪馨瑛。”在豪坚持着。
      “这里有我,你快去睡。”见在豪不动,惠子接着说,“你不能熬夜,快去,不然妈妈生气了。”
      “是啊,在豪,你这样馨瑛会担心的。”炳国也帮着劝。
      想到馨瑛,在豪屈服了,馨瑛一定是这段时间操劳过度才会生病,确实不能再增添她的负担。于是,他用力握了握馨瑛的手,不舍地离开。
      大约三小时后,惠子再给馨瑛量体温,三十六度八,不由得笑了,健康宝宝还是老样子,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她睡得安稳,彻底放下心。再去看在豪,他合眼躺着,双手放在胸前,似乎也睡着了。惠子怜爱地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却见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角一道湿痕若隐若现,没入发际,不禁轻叹一声,起身朝门外走去。在灯光熄灭前一瞬,她仿佛看到一点晶莹由在豪眼中滑落,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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