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光》雨夜千寻

17、倾 述

　　原以为，不会再回到这里来；原以为，伤痛都已成为过去。不曾想，旧地重游，往事依然历历在目，不堪回首，偏偏刻骨铭心。在豪，你想对我说什么呢？馨瑛默默看向在豪。
　　“还记得这里吧？”在豪的声音很低沉。
　　“嗯。”
　　我但愿能够忘记，却始终无法忘记，纵使不再想起，它还是长留于心。这个小小的公园见证了我的快乐时光，也目睹了我的断肠时刻。
　　在豪，那天，你静静坐在这里等我，看到你的一霎那，我恨不得飞到你身边，一天、两天、三天……我太想你了！我怎么能够这么多天都没见到你，我怎么能够把那天大的好消息捂在心里那么久！在豪啊，我们成功了！我们的真诚、我们的执着，终于感动了爸妈，他们同意我们交往了！在豪，你知道吗？我们终于能堂堂正正、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了。我拥有你的爱，拥有爸妈的祝福，太幸福了！你知道吗？这几天我憋得好辛苦，太想把这份幸福与你分享，却总是找不到你，见不着你！现在终于见着你了，所有的焦虑、不安、彷徨、疑惑统统化为乌有，我眼中只有明媚阳光下、鲜花绿叶旁的你，我最深爱的人！可是，你为什么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不看我吗？姜在豪先生，请你看我一下，我想看看你的脸。”几天不见，恍如隔世，你不想我吗？我想你想得快疯了。轻轻捧着你的脸，让你看向我，也让我能仔细看着你。为什么你明亮的黑眸失了往日的神采，灰蒙蒙一片，憔悴得叫人心痛？向来注重仪表的你甚至没有刮胡子，难道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有什么事吗？告诉我是什么事，我会帮你处理的。是谁让你难过了？告诉我，我去修理他。”在豪，你就像我的生命一样宝贵，我要照顾你，保护你，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我要永远陪伴你，不再让你难过，不再让你悲伤。
　　你深深地看着我，眼神那样复杂，矛盾、忧伤、不舍……却唯独没有我期盼的喜悦。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突然抱住了我，那样用力，不顾一切，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我似的，我有一瞬间的愕然。
　　“你怎么了？大家都在看，不要这样，不能这样，我不能呼吸了。在豪，我们聊天吧。”你恍若未闻，仍旧紧紧地抱着我。好吧，你就这样抱着我吧，我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了。我不想再去担心什么了，我太渴望你的怀抱，它是那样温暖、舒适，我一刻也不想离开。
　　不是没发觉你的不同寻常，你那样沉默、不安，甚至冷漠，坐在我面前像个陌生人。当我告诉你我妈答应了我们的婚事，你居然没有半点奋兴，只是冷冷地说你还有事，要走了。“我有事”、“我没空”，你对满心欢喜，一直忍不住笑的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两句话。由始至终，你都没有正眼看我。我不是傻瓜，但是我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也许你真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我相信你不会把我挡在心房之外，该说的时候，你自然会告诉我的。不是吗？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终于克服了所有障碍，现在我们面前除了幸福还会有别的什么吗？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只要我们在一起，彼此相爱，共同努力，一切就都是光明的，你怎么会有任何动摇呢？不会，你不会的。在豪，那一天，我以为你是爱我的，事实上，你是那样深深爱着我。只是，我没有想到，为了爱，你打算离开我了。
　　“分手吧。”
　　还是在这里，你对我说出了这世上最残忍的话。我无法相信，这样的话会从你口中说出，而且说得那样平静、淡漠，就像一句寻常的招呼。
　　“再说一次？”我的震惊犹如一座美丽家园在眼前顷刻崩塌。
　　“我们分手吧。”你还是那样冷漠，看都不看我，如同在说别人的事。
　　“你看看我，你醒一醒。在豪，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分手？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手分？”原来我没有听错，你是在说分手，可是，你怎么会、怎么能说分手？！你是那样爱我，为了爱我，你承受了多少压力、多少痛苦、多少委屈？我也是啊，我们凭什么要分手！任眼泪溃堤而出，我双手颤抖地捧着你的脸，困惑、恐惧、悲痛迅速啃噬着我的心。在豪，你看着我，你一定是糊涂了，那不是你的真心话！
　　“因为我没有理由再跟你见面了。”
　　“你是有理由才跟我见面的吗？”
　　在豪，到底是什么逼着你蒙住了自己的心？请你告诉我，我要知道真相。天啊，你可知道你是我的一切，求你不要这样对自己，不要这样对我！
　　“我不是为了听这句话才忍受这么长时间的痛苦的。”
　　这些天来我强迫自己镇定，是因为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跟我共同面对。原来，你要告诉我的不是你的烦恼，而是这可怕的决定。你怎么能够什么都不对我说，就做出这样的决定？你为什么又要躲起来，自己承担一切？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你告诉我。难道我父母又背着我去跟你说了什么吗？我跟你说过了，除非我伤你的心，不然你不要因为任何人而伤心。我现在觉得好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好迷惑。
　　“我现在真的不喜欢你了。我不喜欢你没有任何理由，我喜欢你的时候，也一样没有任何理由，现在也一样没有理由。”这就是你要分手的理由？
　　发生什么事了？在豪，为什么要把我从你心里赶出去？为什么你连自己的真心都不要了？我清楚地听到心脏在惊恐中剧烈跳动的声音，眼前的世界开始不安地旋转。
　　“在豪，不要这样。在豪，我们好好谈一谈，我们谈一下。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啊。”
　　我几近绝望地哀求，心在一点点地撕裂，痛啊！不是因为你要抛弃我，而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弃自己，那样决绝地要重新堕入痛苦的深渊。
　　“把我忘了，不然你只会痛苦。”
　　丢下这句话，你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的眼前尽是迷雾，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在豪，为什么要骗我？你的心在滴血，我知道，因为我的心在滴血！
　　心痛到极点，我反而冷静了，我告诉自己，我们的爱情坚贞不渝，我不会变，你也不会变，你只是需要点时间。在你身边发生的事，我大概知道了一点。我很伤心，因为你没有告诉我，却告诉了妶秀。但是我不怪你，你有你的苦衷。我爸妈起初是因为不满意你的条件，才强烈反对我们交往，现在你一无所有，我爸又在公司遇到困难，你怎么可能向我求助。吉真学长说，你那样做是为了保有男人最后的自尊。不对，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你不想在我面前显得没用，是不想让我在爸妈面前显得没用啊！对不起，在豪，是我让你感到有负担了。
　　“在豪，是你吗？你告诉我你错了吧，你是不是要说对不起？”
　　你后悔了对吗？你终于明白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战胜不了的困难吗？所以你才打电话来。
　　“你给我听清楚，我们结束了。理由，我告诉你好了。我需要一笔钱，一笔庞大的钱。事情发生之后我终于清醒过来，我接受了妶秀的帮助。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对自己诚实，现在我明白，我需要的是妶秀，别再打电话给我。”
　　你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的心碎了。在豪，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罢了，既然留在我身边会让你累，让你痛，我就放你走吧，只要你幸福。
　　在那个咖啡馆，那个我们常去的咖啡馆，我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想要唤醒你，留住你。
　　“你最后只能这样选择了，是不是？你是要告诉我爱情本来就是这么容易结束的，所以才花这么长的时间来克服一切困难？既然要结束，为什么不早一点？既然要垮下去，为什么不早一点，那样不是很好吗？”
　　我真的很恨，你为什么不能坚强一点，为什么要放弃来之不易的幸福。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受那么多苦。
　　“我无话可说。”
　　你冷若冰霜，你是那样能言善道，为什么不驳斥我？为什么不把你的大道理全都说出来？不，为什么不把你的苦全都说出来。你那颗受伤的心，泡在咸涩的泪里，究竟有多疼？
　　“在豪，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们重新开始。我可以原谅你的一切，没有你，我没有把握，没有我，你可以吗？”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泪可以流。在豪啊，不要离开我，不要放任自己回到绝望的世界里去，看着那样的你，我会肝肠寸断。
　　“结束了。”
　　你是在宣布爱情的结束，还是在宣布幸福的死亡？
　　“你会后悔的，我了解你。我不希望让你重新过着后悔的日子，那会很痛，会比现在还要痛苦，你是不可能过那种生活的人。”
　　不要这样，在豪，不要给我们的爱情判死刑，不要让你的心遭受永无止境的折磨。
　　“我就是可以过那种生活的人。”
　　“你为什么要欺骗自己？难道只有我记得吗？你跟我一起渡过的时光，只有我还记得吗？你都忘了？难道你都忘了吗？”
　　“回去吧，我约了别人。”
　　天啊，我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多没用，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只能眼睁睁看着你陷落，眼睁睁看着你伤得体无完肤。我只会哭，哭！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选择我了。我就像个傻瓜一样，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埋怨你，只能哭着让你离开我，你知道的，对不对？”
　　“对。”
　　在豪，你好狠心。
　　“你不爱我了吗？”
　　“对。”
　　你怎能这样伤我？
　　“你爱妶秀？你爱她吗？”
　　“对。”
　　你怎能这样伤自己？怎能这样残忍、决绝地放弃人生。
　　“祝你们幸福……”
　　我还能说什么呢，希望彻底破灭。我救不了你，也救不了自己。我在喧闹的大街上失神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筋疲力尽。我的心好痛，痛到无法呼吸。眼泪不知何时流干了，痛苦却越发强烈。在豪啊，我们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你温甜的话语仍在耳畔，深情的面容仍在眼前啊。理智告诉我，我该恨你，该忘记你。可是，我的心不允许，我只能原谅你，理解你。你活得太苦、太累，一颗心伤痕累累，竟连爱情也承载不起了。在豪，我不怪你，只是心疼你。在豪，往后的日子，咫尺天涯，多珍重吧。
　　……
　　“馨瑛。”在豪把手轻轻贴在馨瑛颊边，清瘦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悲凉。
　　“嗯？”静静地坐了很久，思绪万千，终于归于平静，馨瑛等着在豪开口。
　　“对不起。”这三个字承载了太多太多，话语虽轻，馨瑛却听之动容。
　　“我明白。”在豪，你的心意我一直都明白，从来不曾有过怀疑。
　　“对不起。”在豪重复着，阳光落在他蒙上水雾的眼眸里，一闪一闪。
　　馨瑛凝视着他，他是她的生命，是她历尽艰苦才得到的幸福。
　　“让你陪我来这里，就是想跟你说这句话。”在豪的手缓缓落在馨瑛肩头，“我不求你原谅，因为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怪过我。但是，我还是对不起你。是我抛弃了你，深深伤害了你。”
　　“都过去了。”馨瑛的手指覆在他唇上，“我们现在很幸福，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过去了，但你还没忘记不是吗？”在豪轻轻拿开她的手，握住，“我欠你一个解释。”
　　在豪，你何苦为了我再去揭开那些结了痂的伤口呢？
　　“这样的话我只说一次，是为你，也是为我。希望你以后到这里来的时候，不再会感到心痛。”在豪眼中的坚定一如当日，只是少了悲伤与绝望。
　　馨瑛轻叹，要想解开心结，难免经历痛苦。
　　“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就是在这里跟你说分手。”在豪幽忧地说，“我心如刀割，却别无选择。”
　　在豪的苦，馨瑛了然，然而亲耳听他诉说，还是心痛万分。
　　“因为某些原因，阿姨的酒馆和我们家的房子都被查封了。那天，讨债的人到家里来贴了一屋子的红字条。我不忍心看到大家惊慌无助样子，一个人逃到附近的小公园。坐在长椅上，想起当初搬进那个家时，一家人兴奋的样子，我好难过。然后，我接到了你的电话，听到了你的声音。那瞬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曾经在你面前夸下海口，说要赚很多很多钱，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让你继续念书读博士。结果呢？我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又凭什么照顾你……”在豪哽咽了。馨瑛默默握住他的手，眼里噙满了泪。
　　“那天晚上，我喝着酒，一个人在大街走了很久。我去过你家，站在楼下呆呆地看着你的窗台，却没有勇气见你。我很彷徨，很绝望，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人脉，没有依靠，我什么都没有，还能怎么办？如果可以，也许我该拿把枪去抢银行，但是不行。我就那样走了一整晚，想了一整晚，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出卖自己。也许我还该庆幸，因为有人愿意买。”
　　馨瑛静静地听着，泪水悄悄滑落。
　　“阿姨对我说，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贫穷，而是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劝我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劝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你。是啊，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得到幸福。可幸福是什么？让你跟着我食不裹腹、居无定所，那就是幸福吗？不是，绝对不是。我太了解你，你是那种会心甘情愿陪我吃最便宜的泡面，睡最邋遢的地方的女人。可是我做不到，真要是那样，还不如杀了我。”
　　馨瑛轻轻拭去在豪脸上的泪。
　　“我真的很爱你，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就是因为这样，我更不能容忍你为我吃苦。我真的太累了，累得只剩下一副空壳。我没有能力带给你幸福，更没有勇气面对新的生活，我只能选择逃避，只能把你从我身边赶走。离开我，也许你还有找到幸福的可能。”
　　“那天，在那间咖啡馆里，我最后一次跟你说分手，看着你泪流满面，我的心痛到失去知觉。面对你绝望的哀求，我什么都不能说，只要多说一句，我好不容易装出来的决绝，就会彻底崩溃。其实第一次对你说出‘分手’这两个字，我就后悔了，但是我无路可退，只能越走越远。我说我不爱你，我说我爱妶秀，你眼里全是泪，我心里在流血。长痛不如短痛，那一刻，我必须残忍。”
　　又是一行清泪缓缓淌下，馨瑛再次为他拭去，手指在他掌心轻点：“我都了解，别再说了好吗？激动对身体不好。”
　　在豪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平缓：“不，你让我说完，以后不会再说了。”
　　牵过他的手，浅浅一吻，馨瑛合上双眼。
　　“从你起身离开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将陷入万劫不复。眼泪不停地流，我都不知道原来我那么能哭。离开咖啡馆后，我趴在车里哭了很久。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烧酒，一瓶接一瓶，火辣辣的酒，把五脏六腑都灼痛了，全身却还是觉得冷。我不停地喝，不停地吐，可就是不醉，就那样清醒地感受着所有痛苦。”
　　在豪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拿着酒走上那座桥，靠在栏杆上，脚下是漆黑的汉江，无声无息不知流向何方。酒瓶从我手中滑落，掉进江中。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种跳下去的冲动。也许只有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才能洗清我的罪孽，带走我的悲伤。可是我不能跳，我没有资格。馨瑛，我没有资格去死啊，还有好多人、好多事等着我去面对，还有好多责任等着我去承担。如果活着等于痛苦，我就必须活着，接受所有惩罚。”
　　“你说得对，我不是能过那种生活的人。你离开，我的心也跟着离开了，剩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从那时起，生活唯一的意义就是还债，因为那些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债，我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可是我没法办法忘记你，你的影子总是在我面前晃动，你的声音总是在耳边响起。越是努力忘记，就越是发疯似地想你。一次又一次在梦中与你相见，醒来总是痛彻心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直到有一天，医生说我生病了。”在豪忽然笑了，“我就像得到了特赦。太好了！上天终于肯放过我，让我离开这个世界，不再活受罪。我真的希望一切就这样结束。可你却不肯放弃，你是那样不顾一切地想救我，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呢？你给了我自由，给了我希望，我必须活下去。这一次，不是为了还债，而是为了幸福。”
　　“在豪……”馨瑛心痛地抱住了他，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滴在自己颈项之间，耳畔是他的低语。
　　“现在我很幸福。你呢？”
　　“我也是。”谢谢你在豪，你终于肯把所有的苦水都从心底倒出来。我知道你压抑得太久太久，那些伤痛积聚在一起会慢慢变成毒，一点点吞噬心灵，痛不可当。现在所有的风雨都真正过去了，你终于可以释怀了吧？
　　抬起手，在豪回拥着馨瑛：“我都告诉你了，你还会难过吗？”
　　“不会。”
　　“都忘了可以吗？”
　　“好。”
　　良久，在豪轻轻挣出馨瑛的怀抱，握着她的手：“你在看着我吗？”
　　“对。”
　　“在听我说话吗？”
　　“对。”
　　“告诉我，你爱我吗？”
　　“爱。”
　　“为什么？”
　　“因为我想照顾你。你呢？爱我吗？”
　　“很爱。”
　　“为什么？”
　　“因为我无处可逃，在你身边，我才有生存的勇气。”再次拥馨瑛入怀，“答应我，再也不要为我难过。”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