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光》雨夜千寻

16、意 外

　　“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时近中午，馨瑛怕在豪累，不得不打断他的游兴。
　　“好。”在豪其实很希望趁着精神状况允许多走走，但也不忍拂馨瑛的意。
　　两人进了一家餐馆，店面不大，清雅的装修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老板是个热情端庄的中年妇女，丝毫没有因为在豪夫妇穿着休闲而有半点待慢。
　　二人由老板引着，在一个半遮挡的厢座内坐下，这里相对僻静，出入也很方便。馨瑛点了几样清淡的菜。店员想来得了老板的关照，上菜时非常小心，每样东西都摆在便于在豪取放的位置。
　　自从失明后，在豪还是第一次在外面吃饭。馨瑛谨小慎微，生怕他感觉不便，更怕他遭人冷眼，虽然他根本不会知道。现在，店员亲切周到的服务，让馨瑛放松不少。
　　也许是因为开心，在豪比平时多吃了一点，馨瑛高兴得一直抿着嘴笑。
　　“吃药吧。”吃完饭，馨瑛掏出药瓶。
　　在豪皱了皱眉：“出来逛街你还带着药？”
　　“你得按时吃药。”馨瑛像个原则性极强的护士。
　　“不吃不行吗？我没觉得不舒服。”在豪微撅起嘴，小心翼翼地问。
　　“不行。”馨瑛的手势表示不容商量。
　　“就让我自由一天不行吗？”在豪竖起一个手指头，像讨糖吃的孩子。
　　那一瞬，馨瑛心软了。
　　“拿来吧，我是开玩笑的。”就在她犹豫时，在豪手掌一摊，笑得清清爽爽。
　　递过药，看着他服下，馨瑛的心钝钝地痛。
　　休息了一阵，两人携手走出餐馆。此时，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熙熙攘攘，道路变得有些拥挤。馨瑛下意识地拽紧了在豪，唯恐有失。这趟出来，在豪没带盲杖。事实上，失明两个多月来，在豪从未用过盲杖，因为馨瑛根本不给他机会。虽然对于自己的残障，在豪表现得异常豁达，馨瑛却知道，那骄傲坚忍的人，只是一次次用笑裹着苦涩偷偷咽下而已。她看不得他独自摸索前行的样子，无法容忍投射到他身上的异样目光，即使只是同情与怜惜。
　　“不要紧，放松点。”在豪轻声安慰。
　　馨瑛依旧步步为营。
　　在豪哑然：“你弄疼我了。”
　　馨瑛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死死抓着在豪的胳膊，不由得松了松。
　　在豪牵过她的手：“我比较喜欢这样。”
　　正说着，一个小伙子跑到在豪身边：“先生，我们店新开张，所有产品七折优惠，去看看吧。”
　　“谢谢，我们不去。”馨瑛随口应道。
　　见馨瑛搭话，小伙子立刻挪到她身边，继续游说：“去看看吧，我们的化妆品很不错，尤其适合您这样的小姐。”
　　“谢谢，不用了。”馨瑛礼貌地拒绝。
　　小伙子拿出一张广告递到馨瑛面前：“这是我们的产品介绍，您拿去看看吧。”
　　馨瑛此时一边牵着在豪，一边捧着花束，根本腾不出手去接，暗暗叫苦：“不用了，谢谢。”
　　那人不肯罢休，一路跟着：“您看看吧，也许会有喜欢的。”
　　“我们真的不需要，你还是到别处吧。”馨瑛有些生气了。
　　“要不先生您看看吧。”那人见说不动馨瑛，就想往在豪身边靠。
　　情急之下，馨瑛只好松开和在豪相握的手，拉住那人：“给我吧，有空我会去的。现在请你马上离开，否则我不客气了。”
　　小伙子这才悻悻离开，走时不知是无意还是存心，肩头狠狠撞了在豪一下。失去扶持又毫无防备的在豪顿时重心不稳，踉跄几步，撞到路边一个小商贩的摊子上。摊子翻了，上面摆放的小饰品跌落一地，有几件摔碎了。馨瑛赶上前一把拉住在豪，减缓那道前冲的力，他才勉强站住。
　　“瞎眼啦？到处乱撞！”馨瑛惊魂未定，骂声已然响起。
　　这粗俗的骂声在馨瑛听来恶毒无比，如利刃般深深刺痛她的心。她咬着唇，不理会那人，只顾查看在豪有没有受伤。
　　“馨瑛，我……是不是撞到什么东西？”在豪稍稍定了定神，轻声问。
　　不待馨瑛回答，一个人影猛冲上来，粗暴地揪住在豪的衣襟：“原来你不是哑巴！”
　　在豪被弄得很不舒服，本能地抓住那双手，一脸错愕：“是谁？”想了想，补上一句，“请你放手，有话好说。”
　　“放开他！”馨瑛大喝一声，冲上前用尽全力试图拉开那人的手，却没成功。
　　“你闪开！”那个商贩不耐烦地推开馨瑛，揪着在豪的手加了力气，“是谁？放手？臭小子你装傻啊？撞了人家的东西连句对不起都不会说吗？你妈没教你？要不要老子教你！”说着扬了扬结实的拳头。
　　“你要干什么？放开他！”馨瑛尖叫着再度冲过去拉住那人。
　　“干什么？”那人侧过脸恶狠狠地瞪着馨瑛，“他是你男人吗？没点男人样儿，做错事不承认，老子替你教训教训！”
　　“住手！”馨瑛奋力拽住他即将挥出去的拳头，凄厉地喊，“他看不见，看不见啊！”
　　“你说什么？”那男人一怔，手松了松。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样够了吧！”馨瑛从未这么大声说过话，悲怆、绝望、愤怒……种种情绪纠缠着，毒蛇般噬咬她的心。
　　“太不象话了，竟然欺负一个看不见的人！”
　　“在路边乱摆摊本来就不对，还想打人，可恶！”
　　“快叫警察来抓这混蛋！”
　　围观的路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那个商贩。
　　那男人环顾四周，感觉众怒难犯，再看看在豪，心有不忍，终于放开了手：“谁知道是这样。”悻悻然回到自己的摊位，收拾散落地上的东西。众人见状，渐渐散去。
　　馨瑛扶住在豪，上下打量，心痛不已：“你还好吧？”
　　“我没事，你呢？”在豪轻抚馨瑛的脸庞，“有没有受伤？吓坏了吧？”
　　“我没事。”馨瑛强忍即将涌出的泪水，挤出一个笑容。
　　“那就好。”在豪轻舒一口气，“刚才那个人为什么那么生气？”
　　馨瑛不做声。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在豪揉着馨瑛的手，示意她快回答。
　　馨瑛默默为在豪整理着被扯乱的衣服，不知道该怎样把刚才的事告诉他。
　　“那个人……我是不是碰倒了他的东西？”在豪着急了，“馨瑛你说话呀，要不然我就站在这里不走了。”
　　馨瑛无奈，唯有将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他在哪里？”在豪听罢轻叹一声，“带我去找他。”
　　“算了……”馨瑛唯恐节外生枝，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带我去。”在豪声音虽低，却有种不由分说的威严。
　　馨瑛自知拗不过，只好扶着他来到那个商贩面前。
　　“他就在你面前。”她用指语提示他。
　　“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小心，有没有碰坏什么东西？”在豪朝前微鞠了一躬，诚恳地问。
　　那商贩抬头看了看在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刚才怒火中烧，纯粹是因为误会人家冒失傲慢，做错事不愿承担，现在知道了原因，反倒后悔自己不该那么冲动。
　　“馨瑛？”在豪轻声询问。
　　“大叔，刚才是我们不对，您有什么损失尽管说，我们会负责的。”馨瑛也恢复了理智。
　　“其实也没什么，我刚才……唉……”人家这么客气，卖饰品的商贩不好意思了。
　　馨瑛扫了一眼他收拾好的摊子，悄悄告诉在豪：“好像打烂了两三件玻璃饰品。”
　　在豪点点头，用指语跟馨瑛说了一句，馨瑛随即掏出钞票放到他手里。在豪拿着钱往面前一递，“给您，打烂那几件我们买下了。”
　　商贩惊讶地瞪大眼睛，将在豪的手往回推：“不，我不能要，你刚才又不是故意的，再说，就是真要赔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
　　在豪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收下吧，我知道做小生意不容易。”
　　馨瑛看着相互推让的两个人，笑了：“大叔，您还是收下吧，他的脾气比您的还大，您不收他是不会走的。”
　　馨瑛语带双关，那商贩听出来了，脸微微一红，感激地接过了钱。
　　“那么，我们走了。”在豪浅浅一笑，挽着馨瑛准备离开。
　　“等一等。”商贩忽然拉住在豪，往他手里塞进两样东西，“这个送给你们。”那是两条项链，两个晶莹透明的吊坠里，分别嵌着一大一小两片翠绿的幸运草，虽不贵重却很精致。深深看了在豪和馨瑛一眼，商贩温和地说：“祝你们好运！”
　　“谢谢！”收下礼物，馨瑛和在豪手牵手缓步离去。
　　传说夏娃把幸运草带出伊甸园，四片叶子各代表人生梦寐以求的名誉、财富、爱情和健康，谁得到这种草，就能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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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静默地走了好久。
　　“怎么不说话，还在想刚才的事？”在豪柔声问。
　　“对不起。”馨瑛低下头。
　　“傻瓜，闯祸的人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
　　“馨瑛，”在豪停下脚步，转过身，轻轻捧着她的脸，“看着我，刚才只是一个意外，是意外知道吗？你没有错，不许胡思乱想！”
　　“我不该让意外发生。”馨瑛无法原谅自己眼睁睁看着在豪受到伤害，却无能为力。
　　“如果意外能够阻止，就不叫意外了。我再说一次，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它。”在豪尽力宽慰馨瑛。
　　然而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让馨瑛陷入深深的自责中，一时难以自拔。
　　“明白了，以后我再也不踏出家门半步，这样可以了吧？”为了把馨瑛从牛角尖里拽出来，也只能用苦肉计了。
　　这招果然奏效，馨瑛急了：“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千万别那样想！”
　　“不然我该怎样想？”在豪挑了挑眉，沉下脸，“如果我有什么闪失都是你的错，为了不让你出错，我只好一直呆在家里，不对，是整天都躺在床上了。”眨眨眼睛，“可是，老躺在床上又睡不着会很闷。要不这样，你去买几箱镇静剂回来给我好了。没错，去找崔医生批发，估计比较便宜。”
　　在豪说得一本正经，终于把馨瑛逗乐了：“尽胡说，镇静剂能乱用吗？还批发！”
　　轻抚她眉心，在豪柔声说：“笑了吗？这就对了。不要皱眉，很难看，我喜欢你笑。”
　　馨瑛偎在他怀里，半天才不舍地离开。
　　“一下就够了吗？”在豪笑着，清俊的眉目间透着和煦的暖意。
　　“什么？”馨瑛一愣。
　　“我想再抱一下。”说着将她重新拥入怀中。
　　馨瑛靠在他胸前，双眼微合，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一个温润动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难过了……”
　　如三月暖阳照在薄冰上，馨瑛心中的伤痛悄悄化去。
　　“陪我去个地方好吗？”轻轻拉出怀中依人，在豪笑问。
　　“好。”馨瑛手指轻点。
　　“你不问去哪里吗？”
　　“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行。”
　　在豪不禁轻合双眸，掩去眼中淡淡的忧伤：真希望能陪你走远些、再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