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梦奇缘》幽幽魂萦

21、第二十章 纠葛

　　莫家祖宅本是在河南开封，是当地小有名望的大家族。莫家历代子孙崇尚习武，辈辈出了不少能人将才，在地方上也算是风光了许多年。尤其是历庆新政期间，莫家子字辈出了莫子谣这个武将，在朝堂上也颇受器重。北宋虽然开国以来是推行以文驭武的方针，尤其是宋仁宗时期，武将的地位严重被打压，但是莫子谣能文能武，为人又刚秉正直，尤其是在宋仁宗推行新政的时候，不遗余力地支持革新，很是受到革新家的喜爱。莫家随着莫子谣的官运亨通，上门送礼拉关系套近乎的人几乎踏破莫宅门槛。莫子谣那会儿是整日忙着新政的事情，对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事倒是不大清楚。

　　历庆五年，新政初有成效之时，朝中有权势的守旧派开始以改革派官吏拉帮结伙，互相吹捧，朋党勾结等罪名进行侮蔑。由于仁宗一向最厌恶结党营私，所以莫子谣这批官僚大多被调离京城，贬到地方上为官。莫家于是举家南迁到了南方，拣了这地儿建了莫宅。

　　建地的时候，有一个潦破的相士路经莫宅，对着莫家大门的方向连连叹气三声，说：“此地妖气太甚，建宅必有灾难。”

　　莫家此前花了大笔银两买下此地，也花重金请了风水先生前来测过风水。风水先生施了一番神通后，确信凿凿地断定是一块宝地，福泽绵延，建宅可荫庇子孙千秋万代。所以听闻相士口吐如此不吉利的话，一旁的管家忙叫人把相士轰开了去。
　　相士被莫家家丁推出去老远才停住。他脸上露出悲悯的神色，但只是默默遥望着莫宅上方的方向，叹息无数后翩然离开。

　　莫家在莫子谣这辈，有三兄妹，大哥莫子轩，二哥莫子谣，三妹莫子絮。
　　莫子轩是老大，从小就体弱多病，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把个莫宅的大大小小折腾了遍。莫家为了这个长子，没有少花银子和心力，遍请名医，可就是个个摇头叹气，没辙。但这莫子轩偏从小十分聪颖，四岁就能背诗百首，六岁能作诗吟唱，九岁就能成文成章。虽然终日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但是生来就模样俊俏加之气质儒雅的他，还是成了开封城中诸多名门闺秀闺房中议论最多的话题之一。

　　此次莫子谣被贬官，举家浩浩荡荡南下。莫子轩的身体状况本来就很糟糕，路途遥远诸多颠簸，到了地头，莫家新宅刚好落成，可莫子轩已经几乎虚弱到不能言语，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
　　莫家上下混乱作一团，请来满城名医都束手无策。后来还是莫夫人哭哭啼啼之下说了一句：“不如给子轩冲冲喜，看这个法子管用不管用。”
　　莫老爷思量半晌，看着脸色苍白的儿子心疼不已，遂点了点头，算了应了莫夫人的提议。
　　于是莫家上下就开始到处找适合的人选。还专门找了一个本城有名的唐半仙给测生辰八字，看哪家姑娘的命相最好，命带旺夫。寻来寻去，最后相中了城北陆家三小姐——陆勉君。

　　陆家虽然是小户人家，但也算是书香门第。陆家三个女儿个个知书达理，尤其是陆勉君，年方十六，才貌双全，性情温良。难得的是，唐半仙测过陆勉君的生辰八字之后，连连说了三遍“是了”后就三缄其口，不发一语了。莫家人认为唐半仙言下之意，陆勉君就是最合适人选，于是当即就给陆家拜了帖子，下了聘礼。

　　陆家小门小户，哪曾想到自家闺女能嫁到这样的豪门贵胄（虽然莫子谣是被贬为地方官，但莫家在当地仍是颇有权势。）陆老爷激动之余，差点老泪纵横。于是两家连夜定下于三日后的黄道吉日迎娶陆勉君入莫家门。
　　陆勉君一直惴惴不安，想着自己人生大事却是为一个病秧子冲喜，要是一个不幸就成了守活寡，于是心里郁郁，颇有些不情愿。但陆老爷已经当即答应了下来，反悔也不成。她只能忍着心里的不痛快，任家里人忙着婚嫁的事宜。
　　陆家两个已经出嫁的姐姐倒是听闻过莫子轩的事情，于是劝慰妹妹，说莫子轩就算是身体差些，但也是风流才俊。何况莫家有权有势，嫁过去倒是难得的福气。

　　三天后，陆勉君凤冠霞帔地被花轿抬到莫家，在张灯结彩的喜堂里跟卧在榻椅上的莫子轩拜了堂，就算是嫁入了莫家，成了莫大少奶奶。

　　不知是不是这番冲喜起了作用，成亲之后的莫子轩眼瞅着一天天恢复过来，虽然还是病怏怏的模样，但已经可以下床四处走动。
　　从新婚之夜就一直被安排跟莫子轩分房而睡的陆勉君见此情景，心里滋味难辨。她想着夫君好起来的时候看着也确实是人中翘楚。可陆勉君却觉得他对她有些冷漠和明显的疏离。她曾偶尔经过书房前，见他独自倚窗吟诗赏月，颇有些寥寞，就壮着胆子想进去跟他说说话。脚还没踏进去就被他冰冷严厉的声音斥了回去。

　　“此地不是你可以来的地方！回你自己的屋去！”

　　勉君从未曾被人如此疾言厉色地呵斥过，于是觉得羞愧难当，提起群摆转身想要逃开，却一不留神一头撞上身后结实的胸膛。

　　胸膛的主人就是莫子谣，莫家二少爷。

　　“嫂嫂，你没事吧。”莫子谣忙扶住怀中娇柔的小人儿，一双深邃温柔的眼睛正对上一脸羞红的陆勉君。
　　“没，没事。”陆勉君不经意地嗅出了他衣襟上淡淡的青草香，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顿时心中如小鹿乱撞的慌乱，忙挪开了眼不敢正视莫子谣。
　　莫子谣见状，忙放开她的双臂，侧身让开一条道：“嫂嫂，请恕子谣刚才冒犯了。”
　　陆勉君低垂着头二话不说地往房间跑去，一路上心扑扑乱跳，脸色绯红难消。

　　自此，陆勉君像是陷入了一种莫明的情绪中，只要远远见到莫子谣的身影就忍不住驻足凝视。甚至听到任何身边的人提到莫子谣三字都会紧张起来。后来，又听了府里丫鬟老妈子杂役时不时碎嘴，提起莫子谣以前的那些功绩，她就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的完美和不可仰视。开始那会儿，她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以为只是对莫大官人的敬畏和崇拜，可待时日久了，就明白过来。

　　原来，那回的一撞到如今，竟然就已经动了心，启了情愫。

　　想明白这一层，陆勉君又臊又喜，却在下一刻变得又恼又愁。恼着自己莫家大少奶奶的身份，却盘算着也可以借着这身份接近莫子谣。
　　正当她想着怎么能够多接触莫子谣的同时，莫夫人突然要求莫子轩搬回新房，要与陆勉君合房。说是唐半仙昨日派人送话到莫宅，交代小俩口必须尽快合房。其实，之前的分房也是唐半仙提出的，说是因为莫子轩身子骨弱，合房的不能操之过急。等最佳时机一到，他自会通知莫家。
　　传话的丫鬟一走开，陆勉君就如中了晴天霹雳般傻愣在房中。隔了好半晌，脸上才溢出苦涩的笑容。
　　“你真是个傻瓜。”

　　合房之后，陆勉君一直有些郁郁寡欢。莫子轩也还是一如既往，整日寒着脸不大说话。白天他几乎都会在书房待着，哪里也不去。陆勉君有了上次的教训，也不再踏足书房半步。

　　莫子谣办完府衙的公务后有时候会到哥哥房中探视。他来了几回都只见嫂嫂独自在房中临摹字帖，这才知道哥哥白天都独自呆在书房。

　　陆勉君见着莫子谣，心里自是高兴，硬是拉住小叔，说听闻他练得一手的好字，非要他写些字让她也见识见识。莫子谣本来还想着要有所避讳，可见嫂嫂一脸的期盼，不忍拂了她的意，于是就进屋持笔写了几幅字。
　　陆勉君一直笑盈盈地从旁侧看着莫子谣，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想着这个男人虽是近在眼前，却与她如同天涯相隔，就忍不住有些心酸，不知不觉间莹泪滚落。
　　莫子谣写完了字正准备跟嫂嫂告辞，抬头却见她眼睛泛红，脸颊上犹带着泪珠，于是吓了一跳，不明就里。
　　“嫂嫂，这是怎么了？”

　　听着莫子谣关切的话语，陆勉君满腹的委屈和这些天来无法控制的思慕顷刻间爆发出来，大滴而滚热的眼泪涌出，浸湿了衣襟。
　　莫子谣看着眼前梨花带雨，满脸凄楚的陆勉君，不由得有些慌乱：“嫂嫂？”话音刚落，就觉着一个香软的身子扑在他身上，愣是吓得他不敢动弹。
　　“子谣，就让我靠着哭一会儿，好吗？”陆勉君悲凄凄地哀求着，只希望能将时间停滞眼前。
　　莫子谣尴尬地伸着一双手不知道搁哪里：“嫂嫂，这样，这样不好……”他想着怎样劝开陆勉君，却冷不丁听得门口传来一声冰冷的“哼！”

　　莫子轩冷着一张脸进来，眼神透出一股森森的寒意。
　　陆勉君一下推开莫子轩，然后急急掏出手绢擦拭眼泪。
　　“我们，我们没，没什么，只是我方才让沙子迷了眼。”陆勉君慌张地编着话来掩盖。
　　莫子谣皱了皱眉头，心里浮起一阵不悦。
　　莫子轩冷眼打量了两人一番，看得莫子谣有些挂不住脸。
　　“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
　　莫子轩摆摆手，打住他的解释。
　　“我没兴趣知道。不过，以后要再怎样，不要这么招摇。莫家的颜面你们还是要顾及一下。”说完，甩甩衣袖转身踏出了房门。
　　莫子谣被他一阵抢白，满脸怏怏之色，然后怒瞪了陆勉君一眼，也甩袖离开。

　　从那天以后，莫子谣就刻意避开陆勉君，他总觉得这个嫂嫂举止言行有些奇怪，想着大哥那天的表情，暗自觉得还是尽量避开，少惹是非的好。恰好此时府衙公务繁忙，莫子谣就干脆搬进了衙门里办公，好些天都没有回莫宅。
　　过了些时日，莫子轩莫名其妙地生起病来。他半夜里发起高烧，脸色潮红，嘴唇干涩，吓人的很。莫家赶紧请了大夫来看病。大夫诊断后，说大少爷是因为这最近心虑过重，加之身体底子本来就差，前几日又一直在书房睡觉怕是受了凉，这才发起高烧来。于是大夫开了方子让莫家赶紧抓药，又叮嘱这几日要安排人片刻不离地守在莫子轩身边照顾。
　　陆勉君在一旁听着大夫一字一句说来，心里满是愧疚。她知道莫子轩的犯病跟那天的事情脱不了干系，所以等大夫说要人守着莫子轩的时候，马上就跟莫老爷莫老夫人请求。
　　“让我来照顾子轩吧。我是他娘子，再合适不过。”
　　莫家两老对视一眼，觉得她说得有理，就应了。

　　陆勉君整日照顾着病榻上昏迷的莫子轩，喂药、拭汗、擦身子。她尽心做着自己觉得该做的事情，内心才觉得舒坦一些。
　　辛苦了两天，陆勉君谨记着大夫的吩咐，几乎没有合过眼。眼看着莫子轩脸上潮红褪去，呼吸也平和许多，她这才放松了下来，昏昏沉沉地倚着床榻边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身上多了一件青色的袍子，病榻上的莫子轩却没了踪影。她一惊，忙跳起来，袍子顿时落在地上。
　　“你醒了？”身后响起的声音冰冷如故，却少了生硬，多了关切。
　　陆勉君看着缓缓走向自己的莫子轩，步履有些蹒跚，因常年生病而显得瘦弱的身子却透出一股羁傲。她微微有些愣神，呆呆地看着他走近，缓慢地俯身去拾起地上的衣袍。
　　“你，你，好了？”陆勉君有些结巴，然后急急弯腰也想去捡拾地上的衣袍，却慢了一步抓住了莫子轩的手。

　　纤长的手指，冰冷的温度。

　　陆勉君慌忙间撤开手，脸上浮起一抹羞红。
　　“这几日，辛苦你了。我已经不碍事了，你赶紧回房休息去吧。”莫子轩把衣袍往椅子上一扔，然后在一旁坐下来不再作声。

　　自从莫子轩大病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得微妙。陆勉君不再整日里想着莫子谣，倒是越来越关心莫子轩的身体。她随府里的老妈子学习煲汤，做些简单的小点心。学会了就自己亲自下厨炖汤，合着点心一起送到书房给莫子轩。开始的时候，莫子轩满脸都是不高兴，可也不再开口赶她出去，只是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任她把整盅的汤和点心放置在桌上。
　　陆勉君下回来时，见盅都空见底，碟子里的点心也动了不少，这才放了心。遂大了胆子，来书房的次数越来越多。再后来，莫子轩竟然开口称赞她的汤很好喝。两人这才化解了之前的尴尬，相处起来融洽许多。
　　陆勉君此时方知，自己一念差错差点失去什么。而莫子轩的心也开始变暖了起来。他想起那日重病醒来，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张如花娇艳的脸，却挂着令人心疼的疲惫。那时，他的心像是被锥刺了一下，莫明的疼痛起来。

　　经此一场，两个人之间开始互生出情愫。
　　陆勉君在做女儿家的时候就熟读诗书，此时跟满腹经纶的莫子轩讨论一些诗词歌赋，倒也是其乐融融。两人在风花雪月的诗词中感情日益加深。
　　不过，莫子轩心里总是有些疙瘩。他偶尔想起那日书房外陆勉君扎入莫子谣的怀抱的事情，还有在房门前亲眼所见两人相依的情景，怒意就不自觉地上来。可当着陆勉君的面，他只是沉默下来，不想把事情闹僵了。

　　莫子轩夫妇的小日子可谓是情义绵绵。可好景不长，一日晚上，陆勉君去厨房煮了糖水给莫子轩。回房时，推门而入，却见满地都是碎纸，莫子轩长身而立地站在桌前，面色冷峻，嘴唇紧抿。
　　她弯腰拾起面前散落的纸片，待看清楚上面所写的内容，顿时娇颜失色。
　　“子轩……”她急忙想走到莫子轩的身边解释，可刚走到他跟前，就被他狠狠推开。与此同时，莫子轩的衣袖掀翻了桌上的烛台，红色的蜡烛倒在桌上，烛火刹时点燃了桌布和整桌的纸，带起了满屋的红光。
　　火势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让两人都骇了一跳。陆勉君忙拉住莫子轩的衣袖急着往外跑，却被莫子轩甩开手。
　　“贱人，你们背着我作出此等不要脸之事。妻如此，弟如此，叫我简直无颜面对莫家祖宗。”莫子轩在火光中悲愤而高声痛斥陆勉君，满脸戚戚之色，伤痛铺天盖地在房内蔓延开来。
　　陆勉君想要作出解释，可见火势越来越大，只能再去拉莫子轩的手。
　　“子轩，我们先出去，稍后我再跟你解释好吗？”
　　莫子轩此时心灰意冷，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就让火把你们带给我的耻辱统统烧掉。死了就不再为你们的罪孽而烦恼了。”莫子轩眼睛里投射出绝望的神光。陆勉君又急又恼，可又不能丢下他不管，于是上去抱住他的身子，哭泣起来。
　　“子轩，子轩，是我的错。你不要如此惩罚自己好吗？我求求你，跟我出去吧。你不要这样啊，你这样我会活不下去的啊。”
　　莫子轩看着怀里的人儿，心痛像是被撕裂的伤口，痛愈痛，伤愈深。他何尝不想就此一生将她紧紧拥抱，一起吟诗一同赏月。可是，他深爱的这个人，心却给了他人，还是自己最亲近的弟弟。

　　屋外传里府里丫鬟杂役等嘈杂的声音，隐隐中夹杂着莫子谣焦急的话语声。
　　“……嫂嫂还在里面。你们赶紧着灭火啊。”
　　嫂嫂？你就只顾得嫂嫂？
　　莫子轩剑眉高挑，怒火陡涨，一把死搂住怀里的陆勉君。
　　既然你们对我如此，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莫子谣，我们此生兄弟之情就此绝断。你给我的耻辱，我会永世牢记！

　　这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因为莫子轩素来喜爱墨竹，除开两人的新房外，一排排比邻的屋子都是用竹做原料而建。雅竹轩之名就是由此而来。火一点燃了竹屋，就如同引了火药的引线，一发不可收拾。
　　一场大火把整个雅竹轩烧了个精光。待火被扑灭后，一众人从倒塌的残余中挖出了紧紧相拥的两具尸体，已然被烧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