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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送笔墨宝玉吐真情 ...

  •   小夏子喜滋滋的收拾了行李,背上怡嫔给的包袱就要出神武门,谁知皇后娘娘下令戒严,宫中人要出去须在太医院观察几日方可,于是耽搁了几日。

      转眼已是九月初十,小夏子刚出宫门,恰遇上几个租轿子的,若是往常,他是舍不得坐的,可是今日要到怡嫔家里去,荣国府的打赏一向是阔气的,于是便租了一顶小轿,大摇大摆的往宁荣街上来。

      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呢。那些人见有轿子停下,忙都迎了上来,小夏子下了轿,那几人皆喊着:“夏公公好!”一面说,一面接过小夏子手里的包袱,一面让至门厅,又有人去沏茶来。

      小夏子大剌剌的坐下,问:“琏二爷在家吗,还不快去请来。”

      为首的那人赔笑道:“公公这会子来的不巧,这阵子为了修园子的事儿,几位爷都是早出晚归的,忙得很。琏二爷今儿一大早就去城东木材铺子里去了,回来还得一会儿,公公且吃碗茶,略等等。”一面说,一面又叫快上好茶来。

      小夏子摆摆手:“我哪里等得!你们府里还有谁管事的,先叫一个来,我还要赶回宫里伺候娘娘呢!横竖不过是些赏宝二爷的笔墨,也无甚要紧事,有管家的来接了就是了。”

      那人听了,便叫人去请林之孝,林之孝此刻正在园子里看着修凿水池呢,听说宫里来人了,匆匆赶了出来。奔至门厅,见了小夏子,却又紧收了脚步,拱手道:“夏公公好。”便坐在小夏子对面,问:“公公今日出来,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小夏子指着那包袱道:“娘娘叫把这包袱送来,说里面全是赏宝二爷的笔墨,都是之前圣上钦赐的。自然是叫宝二爷好好读书的意思。其他也无甚事。”

      众人起立听了,林之孝又问:“娘娘在宫里可好?”

      小夏子自是连连点头:“娘娘凤体康健,有咱们几个伺候着,让老太君和夫人放心就是。”

      林之孝忙将一包银子塞到小夏子怀里,小夏子也不推辞,接过银子,被众人簇拥中出门去了。

      林之孝这方叫人将那包袱拿着,来到二门处与了他媳妇,说明情由,自去园子里监工。

      林之孝家的揣摩这已快到晚饭时,不知王夫人现在何处,便叫小丫头进去悄悄的打听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太太如今在何处,省的自己跑空脚。小丫头去了,她这里和又和倒厅上的媳妇们说些闲话。众媳妇们知道这园子建成了,少不得要添人的,因此都十分巴结林之孝家的,奉承得她十分满意。

      说不多时,只见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已摆完了饭了,二奶奶、珠大奶奶和两位姨娘在太太屋里呢。”

      林之孝家的听了,忙带着人上来,趁着王夫人刚用完饭的功夫,将今日的事情捡要紧的回了,末了又将包袱递了上去。

      王夫人瞧见那包袱,还是上次进宫去给元春带的,眼泪不由扑簌簌的掉下来,道:“可怜我的元儿,被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包袱是回来了,人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瞧一眼。”

      李纨和周姨娘向来是不大说话的,赵姨娘只顾着翻白眼:当初费尽心力要把她送进宫里的是你,平日借着她在宫里的地位耀武扬威的也是你,这会子哭哭啼啼的演起慈母来了,又当又立的,谁信啊!

      屋子里顿时沉闷下来,凤姐忙道:“太太何必伤心,咱们现在不是正忙着盖园子迎娘娘回来吗!我们二爷说了,照这进度,赶年下就差不多了,娘娘正好是大年初一的生日,咱们不如便奏请皇上,就请娘娘那一日回来。”

      提起这个,王夫人便有了心劲儿,笑道:“平日里看你是个伶俐的,怎么这道理也不明白,便是回来,哪有初一回娘家的。”

      金钏儿道:“二奶奶惯常操持节礼的,如何连这也不知道,不过是‘彩衣娱亲’,博太太您一笑罢了。”

      王夫人笑:“凤儿最是个有孝心的,我自然知道,不然如何放心把这家当交给她呢。”又向金钏儿道:“这笔墨留下一半收起来,下剩的给宝玉送过去,老太太那里人多,难免磕碰损耗,让他省着点用,别辜负了他姐姐的一片苦心。”

      金钏儿答应着,出来叫了个婆子,拿上东西到了贾母这边宝玉房里,小丫头们一见是金钏儿来了,忙打起帘子,向里面叫:“金姐姐来了。”金钏儿便叫婆子在廊下等着,自己拿了东西进去。

      袭人茜雪忙迎了上来,金钏儿笑问:“凤凰呢?”

      袭人指指屋内:“在里边看书呢。”

      金钏儿惊疑:“这可是巧了,宫里刚送了笔墨出来,你们怎么知道,叫他提前看上书了?”

      三人说着,进至里屋,宝玉见来人了,忙将书掩了起来,随手拉过本《论语》盖上。

      原来自从圆明园回来后,宝钗因见了水溶、明瑞那等人物,便把“金玉良缘”的心思淡了几分,宝玉去时,常称病推脱,不大与他相处。黛玉也因王夫人的事郁结在心,不愿见宝玉,每日里常与三春姊妹相伴,宝玉连说句梯己话都不能。

      因此宝玉近日不自在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闷闷的。茗烟见他这样,因想与他开心,左思右想,皆是宝玉顽烦了的,不能开心,惟有这件,宝玉不曾看见过。想毕,便走去到书坊内,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来,引宝玉看。

      宝玉何曾见过这些书,一看见了便如得了珍宝。茗烟又嘱咐他不可拿进贾母院中去,“若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呢。”宝玉那里舍的不拿进去,踟蹰再三,单把那文理细密的拣了几套进去,放在床顶上,无人时自己密看。那粗俗过露的,都藏在外面书房里。

      这日晚饭后又无人理睬,自去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忽闻有人来,忙将书掩了起来。

      金钏儿恍若未见,那包袱与了袭人,将元春叮嘱宝玉好好读书的话并王夫人的意思说了一遍,宝玉等皆站起来听了,又一起送金钏儿出去。

      宝玉打开细瞧那笔墨,果然十分精致,因想到黛玉一向爱舞文弄墨,便精挑细选了两枝湖笔,两根徽墨,用个小匣子细心盛了,兴冲冲的到后院找黛玉来。

      廊上的婆子们见了,忙向里喊道:“宝二爷来了!”一面打起帘子请宝玉进去。

      听见宝玉又来了,黛玉原本就纠结反复的心顿时像打翻了调料瓶一般,五味杂陈。王夫人的狠毒令她如鲠在喉、如芒刺在背,日夜寝食难安,可若要她因此便断了与宝玉这么多年的情分,她又是万万舍不得的。尤其是这几日,她总是不搭理宝玉,宝玉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他并不生气,仍是打叠起千万分小心,耐心的哄着她,只盼她能一展笑颜。黛玉本不是冷心肠的人,这份深情,又如何能抗拒呢。

      妹妹想什么呢?怎么又哭了?”宝玉见黛玉望着窗外流泪,小心问道。

      黛玉回过神:“没什么要紧事,想是风迷了眼睛,二哥哥怎么来了?”

      宝玉殷勤的打开匣子,将那笔墨捧上,道:“方才大姐姐叫人送了些笔墨来,我想着咱们这些人,也就妹妹配使这个,特意挑了好的来,妹妹瞧能不能使得?”

      黛玉听见是元春赏的,自是万般抗拒,忙推辞道:“既是大姐姐赏你的,你便自个用吧,我是草木之人,用不得那贵重东西。”

      宝玉笑道:“瞧妹妹这话说的,你是草木之人,我们越发是泥猪癞狗了,哪里配得上这个呢。”

      黛玉叹了口气:“好好的,又说这些没意思的话,这东西我是断不会要的,你拿回去吧!”

      宝玉也跟着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林黛玉听见这话,由不得问道:“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

      宝玉叹道:“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睛里,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弄的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滴下眼泪来。

      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

      宝玉见他这般形景,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凭着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生,还得你申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呢!”

      黛玉听了这个话,恨不得立时告诉宝玉王夫人对她下毒的事,想了几想,终是张不开口,只能起身到卧室里向内躺在床上,默默垂泪。宝玉日前被婆子们拦了几次,再不敢造次,只得向晴雯使了个眼色,垂头丧气的出来。

      晴雯将宝玉送至穿堂,见他仍是丧眉耷眼的,忍不住劝道:“今日不是已好多了吗,好歹说了几句话了,以后说不定就慢慢好起来了。”

      宝玉听这话锋,似是有缘由,忙拉住晴雯问道:“你一向最知道我心的,难道不知我待林妹妹如何?我自问也是够小心的了,可是不知哪里做错了,妹妹为何这样待我?我便是个犯人,也该告诉我犯了什么罪,好叫我死个明白!”

      黛玉有令,下毒之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可是晴雯一向和宝玉好,她见了宝玉这般情真意切,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将王夫人在黛玉煮粥的砂锅里加了生半夏一事告诉了宝玉。

      宝玉听了,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半日找不到神。晴雯看他怎样回答,只不作声。

      忽见茜雪找来说:“老太太叫你呢,谁知道在这里。”晴雯笑道:“他这里问姑娘的病症,我告诉了他半日,他只不信,倒拉他去罢。”说着,自己便走回房去了。

      茜雪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胀,忙拉他的手,一直到碧纱橱中。袭人见了这般,慌起来,只说时气所感,热汗被风扑了。无奈宝玉发热事犹小可,更觉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津液流出,皆不知觉。给他个枕头,他便睡下,扶他起来,他便坐着,倒了茶来,他便吃茶。众人见他这般,一时忙起来,又不敢造次去回贾母,先便差人出去请李嬷嬷。

      一时李嬷嬷来了,看了半日,问他几句话也无回答,用手向他脉门摸了摸,嘴唇人中上边着力掐了两下,掐的指印如许来深,竟也不觉疼。李嬷嬷只说了一声“可了不得了”,“呀”的一声便搂着放声大哭起来。急的袭人忙拉他说:“你老人家瞧瞧,可怕不怕?且告诉我们去回老太太,太太去。你老人家怎么先哭起来?”李嬷嬷捶床捣枕说:“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心了!”袭人等以他年老多知,所以请他来看,如今见他这般一说,都信以为实,也都哭起来。

      茜雪便告诉袭人,方才如此这般。袭人听了,便忙到黛玉院里来,见晴雯正伏侍黛玉吃燕窝粥,也顾不得什么,便走上来问晴雯道:“你才和我们宝玉说了些什么?你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说着,便坐在椅上。

      黛玉忽见袭人满面急怒,又有泪痕,举止大变,便觉事态严重,又见晴雯慌慌张张,目光闪躲,自然知道晴雯对宝玉说了什么。那宝玉一向被老太太和王夫人宠着,虽比自己还大一岁,却是个天下无贼、人人皆好的性子,乍一下让他知道自己母亲竟是这般蛇蝎心肠,可不要翻天覆地的闹起来吗。

      黛玉虽还念着和宝玉从小的情分,但毕竟被兰馨和太后熏陶了这些时日,脑中已飞快的思索起应对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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