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日记之红楼梦篇》夏沐榕

30、探病情黛玉显峥嵘

　　且看黛玉先不急着问宝玉如何，先问袭人：“袭姑娘，你是老太太份例上的人，平日里我们尊你一声姐姐，这是对老太太应尽的礼数。可老太太既将你与了宝玉，你就该尽心照顾他才是，怎么如今宝玉有事，你不在跟前好好伺候着，倒跑到我这里来兴师问罪？晴雯便是犯了什么错，这里有我和紫鹃在，如今也轮不到袭姑娘管了吧？”

　　袭人听了这话，哪里还坐得住，忙站了起来，定了一回，哭道：“姑娘恕罪，实在是奴才急疯了，不知晴雯姑奶奶说了些什么话， 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李妈妈掐着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个了！连李妈妈都说不中用了，那里放声大哭。只怕这会子都死了！”

　　雪雁忙道：“呸呸呸！方才还好好的呢，不过一时魔怔住罢了，他横竖向来有这个呆病，还没怎么着呢，先就惹得你这样咒他！”

　　黛玉毕竟担心宝玉，叹了口气，向晴雯道：“他若见了你，难免再生气，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同袭姑娘瞧瞧去。”说着，黛玉紫鹃雪雁跟着袭人到了前面院里。

　　谁知贾母王夫人等已都在那里了，贾母一见了袭人，眼内出火，骂道：“你这小蹄子，让你伺候宝玉，你跑哪里浪去了？晴雯那丫头呢，怎么不见她来？”

　　未及答话，宝玉见了黛玉，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众人一见，方都放下心来。

　　那宝玉躺在床上，伸着手，便叫：“林妹妹！林妹妹！”

　　黛玉瞧了贾母一眼，见后者点了点头，方上前去。

　　宝玉一把拉住黛玉，满心话儿要说，瞧见王夫人等人皆在，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晴雯说的，可是真的吗？”

　　黛玉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兰公主亲自告诉我的，今年圣上特许我父亲提前进京述职，待到年后方回，算来可在京中待三月有余，到时我自然是要回林府去住的。”

　　宝玉有些懵，幸好他也是个清灵俊秀的，此时见了黛玉已清醒了大半，知道黛玉是在找个由头，掩过方才的事，于是也跟着道：“就算是林姑父来了，他初到京城，诸事不便，妹妹去了只怕受委屈，还是在家里住着好。”

　　黛玉摇头道：“做儿女的，自然该时刻想着孝敬父母，父亲诸事不便，母亲有去的早，更是该我去帮忙打点家下事务的，我怎能只想着自己清闲，在这里躲懒呢。”

　　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个事。好孩子，你就听你哥哥的，就在家里住着，林姑爷来京了，也在家里住着，咱们大家一起过年，岂不热闹？”

　　黛玉遂起身，特意略调高了音量道：“外祖母言重了，承蒙您老人家抬爱，黛玉一人暂住于此多年，已是过意不去，岂敢再添麻烦呢。林家虽贫到没饭吃，也是世代书宦之家，断不肯拖家带口的住在亲戚家，落人的耻笑。一者，虽然我父亲每年进京时都送一万两银子过来，作我的花销，又另送些薄礼与府上，可是与外祖母您对玉儿的细心照料、爱重呵护相比，实在难报万一之恩。待父亲来了，我便家去，也好让您老人家略得个闲。再者，父亲入京，难免有些门生旧故、往日同僚要往来拜访、应酬宴会，住在这里，恐扰了府上清净，实在不便，还望外祖母体谅。”

　　王夫人一听那一万两银子，差点瞪圆了眼珠子，不用说她也知道林如海会送钱给贾母做黛玉的生活费，可是没想到居然有一万两之多，还是每年一万两，这六七年，老太太得攒下多少来？

　　薛姨妈听见黛玉“拖家带口”、林家有“门生旧故”之语，觉得甚是刺心，奈何宝钗已落选，母女二人将希望都寄托在宝玉身上，势必要常住这里，方便宝钗与宝玉二人培养感情，因此此刻只得装作听不见，面色仍是如常。

　　贾母也是无言，半晌道：“罢了，家去住一阵子也好，你们爷儿两个也团聚团聚，被我们这些人围着，难免不自在。只是若你父亲回南去了，好歹再回来就是了。”

　　黛玉点头应了是。

　　薛姨妈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刺刺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贾母笑道：“他姊妹两个，自然是不同的。小孩子们不知轻重，带累姨太太跑一趟，现在无事了，大家便散了吧。”

　　黛玉忙道：“老太太且慢，既然宝玉无事了，我倒是有一事要请教请教。”便叫雪雁把方才袭人如何冲到黛玉房里，如何不顾黛玉在场高声质问晴雯，如何当着黛玉面坐在椅上，如何说宝玉快死了学了一遍，雪雁是个鬼灵精，还特意把袭人说的“我们宝玉”着重强调了一下。

　　待雪雁学完了，黛玉道：“袭姑娘是老太太分派去照顾宝哥哥的，玉儿不敢擅作主张，便来请老太太做主：是您教的姑娘们这样跟我说话，还是她原是方外的人，不必守规矩？”

　　贾母平生最重者不过一个宝玉，听见袭人敢说宝玉快死了，当时怒不可遏，连声道：“你这个下贱娼妇，红口白牙竟敢咒人。你又不是我家养的，既然如此不敬主子，还不来人给我撵出去！”

　　袭人早已吓得跪在地上哭求贾母道：“老太太饶命，奴婢是您一手调教出来的，从小规矩礼仪都是您亲自教的，岂会不敬主子！实在是因方才宝玉病的厉害，奴婢吓怕了，一时失态，才会胡言乱语起来，老太太千万饶恕奴婢这一回，不要让奴婢家去，奴婢再也不敢了！”

　　床上宝玉自听见林妹妹和贾母说要回家去住，思绪越飘越远，一时竟未听见二人后来说了什么，满心里只想着此后便要和林妹妹分离，只觉肝胆欲裂，原来那宝玉自幼生成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及如今稍明时事，又看了那些邪书僻传，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

　　如今冷不丁听见“家去”，也看不清眼前情形，便满床闹起来说：“了不得了，林妹妹要家去了，要去连我也带了去！”说着鞋也顾不得穿，便要往外跑。

　　黛玉见实在乱的不像样，知道今日一时也收拾不了袭人，挫挫她的锐气也就罢了，心内叹了口气。好在自己想透露的意思都已经展现出来了，也不必跟个丫鬟计较许多，于是上前道：“二哥哥，你喊什么呢，谁家去了？”

　　宝玉见了黛玉，好似见了神佛一般，忙上来拉住道：“妹妹要去，好歹带上我罢！”

　　黛玉道：“如今到年下还有些时日呢，你着什么急。”

　　宝玉方稍稍心安，冷静下来。

　　一时人回大夫来了，贾母忙命快进来。王夫人，薛姨妈，宝钗、黛玉等暂避里间，贾母便端坐在宝玉身旁。

　　王太医进来见许多的人，忙上去请了贾母的安，拿了宝玉的手诊了一回，起身说道：“世兄这症乃是急痛迷心。古人曾云：‘痰迷有别。有气血亏柔，饮食不能熔化痰迷者，有怒恼中痰裹而迷者，有急痛壅塞者。’此亦痰迷之症，系急痛所致，不过一时壅蔽，较诸痰迷似轻。”

　　贾母道：“你只说怕不怕，谁同你背药书呢。”

　　王太医忙躬身笑说：“不妨，不妨。”

　　贾母道：“果真不妨？”

　　王太医道：“实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

　　贾母道：“既如此，请到外面坐，开药方。若吃好了，我另外预备好谢礼，叫他亲自捧来送去磕头，若耽误了，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大堂。”

　　王太医只躬身笑说：“不敢，不敢。”他原听了说“另具上等谢礼命宝玉去磕头”，故满口说“不敢”，竟未听见贾母后来说拆太医院之戏语，犹说“不敢”，贾母与众人反倒笑了。

　　一时，按方煎了药来，茜雪伺候着服下，果觉比先安静。

　　袭人还在地上跪着，王夫人早就想在宝玉身边安排自己的人方便照顾，今日贾母要赶袭人走，倒是另起了个主意。待宝玉安静下来，便命凤姐悄悄向贾母说情道：“宝玉这里平日全靠袭人照料，她也一向尽心尽力，如今一时失言，也不是什么大罪。宝玉现病着，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好歹留她下来将功抵罪，伺候好宝玉要紧，若今后还有什么不妥，一并发落不迟。”

　　贾母毕竟是心疼宝玉，听了这话有理，也就点头应了。王夫人又亲自说到：“倒是那个晴雯可恨，平白的多嘴多舌惹出宝玉这病来，该赶出去了事。”

　　黛玉听见这话，忙道：“晴雯私自同宝玉说这话，我回去自然是要罚她的，老太太既将她给了我，我便该好好教导她，才不辜负老太太的一片慈心。”

　　王夫人道：“大姑娘，你年纪轻，不知道其中的厉害，这样背后搬弄主子是非的人，千万留不得。”

　　黛玉仍是坚持到：“既然是与了我的人，我自有主张。我父亲年年送银子来，不说别的，这几个丫头还是养的起的。”

　　贾母便道：“好了，她现在既是玉儿的丫头了，就由玉儿做主吧。”

　　黛玉忙向贾母道了谢，王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晴雯在外面偷偷瞧着，只觉满腹心酸。黛玉方才让她不要跟来，可她心里记挂着宝玉，哪里能按捺得住呢，便想着悄悄过来瞧一眼。谁知刚来，就看见贾母要撵袭人走，袭人与宝玉的情分，她是知道的，她想着宝玉怎么也该为袭人说句话才是，自己往日痴心傻意，纵使察觉到袭人有意排挤她，她也浑不在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的，谁知那个呆子，事到临头，竟全无知觉，一句话也不敢讲。

　　倒是黛玉，自己不过才服侍了她几天，王夫人要赶自己走，她竟能这样向着自己说话，不惜与王夫人翻脸，将自身置于更危险的境地，王夫人本就欲将她置之死地了，这再一闹，林姑娘还有好日子过吗？滚烫的泪珠从脸上滑落，晴雯明白了，明白了宝玉是个靠不住的，也明白了谁才是她真正应该用心的人。

　　晚间宝玉稍安，贾母王夫人等方回房去。一夜还遣人来问讯几次。李奶母带领宋嬷嬷等几个年老人用心看守，茜雪、袭人、可人等日夜相伴。有时宝玉睡去，必从梦中惊醒，不是哭了说黛玉已去，便是有人来接。众人少不得好言相劝一番。

　　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呆气，自幼是他二人亲密，如今晴雯之戏语亦是实情，宝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别事去。

　　黛玉一回来，就见晴雯跪在院里，众人扶她，也不肯起来。

　　黛玉上前，问道：“你可知错在何处？”

　　晴雯泣道：“奴婢知道，回来时，姑娘千叮咛万嘱咐，园里的事不可说与旁人知道。方才宝二爷走时，奴婢一时不忍，便告诉了他，惹得他生了这场病，又带累的姑娘清誉有损，奴婢罪该万死，不敢讨饶，请姑娘降罪！”

　　黛玉又道：“前日你也学了我这里的规矩，不听主子命令，该如何责罚？”

　　晴雯咬牙道：“轻者苦役十日，若后果严重者，杖刑五十，发卖。”

　　黛玉点头：“背的倒是不错，现在幸好宝玉已无大恙，我便罚你做这院里苦役二十日，你可愿意？”

　　众人皆知晴雯最是个心高气傲的，又一向被宝玉捧着，连袭人让她做针线都支使不动，皆以为她定不愿受此责罚。谁知那晴雯二话没说，向黛玉叩了头谢了恩，便下去了。

　　自第二日起，晴雯便开始在黛玉院里做洒扫庭院，莳花弄草的活计，直做了整整二十天，期间左手上好容易长了二寸长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皆被齐根折断了，她也一句怨言没有。

　　众人皆纳罕晴雯到了黛玉这里怎么突然改了性子，她自己心里只是感念黛玉之恩。

　　晴雯感念黛玉，袭人自然也感念王夫人，趁宝玉这几日好些了，便亲自到王夫人房里，回明宝玉近况，并面谢王夫人当日解救之恩。

　　王夫人口中念佛，将袭人扶起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素性纯良，没那些花花肠子，虽不言语，心里却亮堂，今后我便把宝玉交给你了，你可要照顾好他，有什么事，尽管来告诉我。”

　　袭人连连应了，自此待宝玉更是尽心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