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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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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炽燃同样吓了一跳,仓促间收回目光,道:“师弟,我教你剑法吧。”
纵然心中厌恶,修罗也知道,能得到炽燃的指点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将大大提升未来报仇以及逃生计划的成功率,遂露出淡淡的笑容,道:“多谢二师姐。”
炽燃是真正意义上的武痴,此后一年,与修罗几乎朝夕相对,对少年却未有半分不同,更保持适当的距离,无任何亲近之举。
这令修罗松口气的同时,也稍感疑惑:她究竟图什么?
不管对方图什么,一年里修罗的剑术突飞猛进,得益于他的天分和刻苦,也有炽燃的一半功劳。
修罗感觉很满意,偶尔心情愉快时,对炽燃和颜悦色许多,不再不冷不热,甚至会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炽燃也觉得满足。
能守在心爱之人的身边,保护他不受到别人的伤害,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事吗?
(三十一)
天众一直以来的打算是将沈家幺子沈泓熙引上邪途,反正五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且能时时羞辱打骂,还要尽心尽力地伺候她,岂不比一刀结束他的生命,更能解心头之恨?
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或者是近日偶感风寒,夜里少眠多梦,白间精神不济,她有些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害自己。
天众心情不好,在修罗侍奉汤药时砸了药碗,滚烫的药汁撒了修罗满头满脸。这还不够,她随手拿起床榻里侧的长剑,就是一阵毒打。
修罗先是膝盖挨了一下,痛得当即软倒在地。感觉沉重的剑身一下一下地落在自己的脊背上,少年咬紧牙根,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天众打累了,心情却舒畅许多,道:“下去再熬碗药来。”
“……是,师傅。”修罗抹去满脸的药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门外,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沿着唇角缓缓而下。
炽燃就守在屋外。
她一直清楚天众不喜欢修罗,且是毫无来由的讨厌,经常折磨与侮辱修罗,但从未像今天这般下手不知轻重,伤及内腑。
对于这一切,炽燃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像幼时那般,将修罗抱到房内,替他处理背上的伤处,又取来布巾为他洁面擦手。
修罗痛得几乎晕厥,这种时候也顾不上女男有别,任由炽燃动作。
等炽燃做好这一切,修罗挣扎着要下床,被炽燃一把拦住,急道:“伤成这样,你还要去做什么?”
修罗冷笑道:“替她老人家煎药。”
炽燃眉头一皱,神情分明有些恼。
其实她长年冷着一张脸,极少有如此大的情绪变化。
见炽燃不做声,修罗拂开她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反被炽燃握住手心。
女子的掌心暖和极了,烫得修罗耳根子都烧起来,不由低喝道:“放手!”
炽燃闻言抓得愈发紧了,呐呐道:“师弟,我喜欢你。”
修罗一愣,忽然讥笑道:“你的意思是想和我睡觉?”
炽燃涨红了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结巴道:“不……不是……我……我……”
修罗趁机抽回手,淡淡道:“那些女人也说喜欢我,喜欢得要命。不过我知道,她们只是想和我睡觉罢了。你说自己不是,那你是什么意思?”
炽燃总算镇定下来,道:“我能时时刻刻地守着你就够了,更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
“只要你不碰我,我允许你呆在我身边。”修罗冷淡如初。
“好,我不碰你。”炽燃道:“你先躺会儿,等我煎好药,由你亲自送到师傅的房里就是。”
修罗闭上眼,轻轻地“嗯”了声。
(三十二)
修罗此次伤势果然不轻,足足休养了两个多月才痊愈,结果迎接他的是天众又一顿狠毒的鞭打。
那鞭子浸了盐水,每一鞭下去,只教人恨不得当场死去。
十几鞭后,修罗再也忍受不住,大声惨叫起来,到后来声音渐小,口鼻被血水染红,彻底没了动静。
若非守在外头的炽燃感觉不对劲,不顾一切地闯进来,扑到修罗的身上,生生地替他挨了几鞭,因此惊醒了天众,也许修罗会被鞭笞至死。
天众这回确实下了狠手,心想干脆打死这姓沈的孩子算了,免得自己总疑心这孩子聪明过头,不曾忘记自己的身世,如今长大了,满心满眼都是报仇的事。万一哪天他翅膀硬了,反咬自己一口,岂不冤枉?虽说当年派海渚带着他出鬼渊,试探出他全不知情,到底存了一个万一。
可被炽燃这么一搅合,天众原来打定的主意又开始动摇起来:这孩子好歹是自己身体力行地“教导”了十多年,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万一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多心,岂不浪费了一株“好”苗子?
天众左右为难,还是决心暂时放过修罗,反正修罗不过将将十七,远远不是自己的对手,再观察几年便是了,遂命炽燃照顾修罗,施施然地离开了。
(三十三)
修罗伤势极重,半夜又发起高烧,幸得炽燃衣不解带的照顾。
天亮后,修罗退了烧,醒来后便泪眼婆娑地看着炽燃,凄然道:“二师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炽燃心疼得说不了话,用力地摇头。
“就算这次侥幸不死,下回也会被师傅打死。”修罗也不哭出声,只是落泪。
炽燃沉默。
修罗强忍住心中翻腾的恶心感,探出一只手,慢慢地覆上炽燃放在床沿的手,明显感觉到对方的震动,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计划,哽声道:“二师姐,你还喜欢我吗?”
“我从来只喜欢你一个。”炽燃反手握住少年的手,如获至宝。
修罗试探地问:“那你可以保护我吗?”
炽燃信誓旦旦:“我不仅会保护你,更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修罗柔声道:“我不要你为我做许多事,只要你答应我,能永远地保护我,并在我伤心难过时替我擦眼泪,这就够了。”
“我答应,你要什么我都答应!”炽燃迫不及待地擦去少年脸上的泪痕,与他对视着,最后受到蛊惑般,在他的眼角落下轻轻一吻。
修罗适时地闭上眼,一滴泪珠滚落,炽燃尝到了它的苦涩。
——冯千易曾说:眼泪啊,是最无用的东西。当然,若十年后你光用眼泪就能驱使女人为你赴汤蹈火,那也是你的本事。
修罗在自己十七岁的那个春天,明白了其中深意。
(三十四)
修罗伤势痊愈时,已是半年后。
他抚着背部纵横交错的伤疤,不必照镜子,便能想象出其丑陋不堪的模样,但那又如何?
连自己的性命都岌岌可危时,还有什么东西不能舍弃?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在乎?
是的,天众确实对他动了杀机,那冰冷犹如看待死人的目光,他看得分明。
少年想:也许是天众忽然改变了心意,不再想要他这条听话的狗?
(三十五)
养伤期间,炽燃对他可谓是百依百顺,尽心尽力的照顾,修罗看得一清二楚,这也是他需要且唯一可以利用的东西。
少年必须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以求在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包括自尊。
因为他怕死,怕得要命。
他渴望鬼渊外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情。
少年明明觉得生无可恋,已心如死灰,偏偏还要挣扎着活下去。
所以他对炽燃直言相告:“二师姐,我现在还没喜欢上你,但我会努力的。”
——不过是欲擒故纵的小伎俩。
炽燃的反应如修罗预料中那般,激动的简直不知所措,本来就沉默寡言,闻言更是半天说不出话,唯有紧紧地抱住少年消瘦的身子,恨不能挖出心来,向他证明自己的爱意。
作为回应,修罗轻轻地揽过她的腰,一面疯狂地想着: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自己绝非天众的对手,但如果是她的得意弟子炽燃呢?炽燃可以杀死天众,一定可以!只要自己满足了炽燃的欲望,作为交换条件,她一定会帮助自己除去天众。
那么,炽燃的欲望是什么?
换言之,还是那个老问题:炽燃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修罗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不得已委婉地问炽燃:“二师姐,你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彼时二人互相切磋武艺后,坐在树荫下小憩,风过处落叶飞舞。
炽燃闻言愣了愣,摇首道:“没有,现在这样就很好。”
修罗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不死心地继续问:“真的没有?”
炽燃仍是摇头,反问道:“那师弟你呢?”
修罗笑容真切,道:“没有,我也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炽燃看他一眼,道:“若说心愿,倒有一个。我只希望师傅能同意我与你之间的来往,不用再像现在这般偷偷摸摸的。”
“她老人家不会同意的。她若知道我勾引了她最得意的弟子,只怕会一剑要了我的命。”修罗似笑非笑。
炽燃道:“为你做的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况且也是我对你有意,何来勾引一说?”
修罗只笑不语。
炽燃心里不踏实,不由将他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道:“师傅虽然向来无情狠辣,好歹会顾念我一二。倘若真有一天师傅发现了你我之间的事,我炽燃就算豁出性命,也会保你周全。”
修罗试探道:“那倘若还没有等到这一天,师傅却想杀我,你会怎么做?”
炽燃拧眉道:“师傅对你确实动辄打骂,但不会真想杀你,你别胡思乱想。”
修罗勾唇笑了笑,默然。
——这天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只是如何能令她心甘情愿地犯下弑师的滔天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