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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月佛(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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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月佛】
黑色的门前,白色的墙下,男孩坐在一把竹椅上,苍白的手指翻看着一本破旧的书。他一身白色的棉布衬衣和长裤,朴素而整洁,修长瘦削的身体显得有些羸弱。但无论如何,那张漂亮的脸蛋却透着几丝与生俱来的明媚与张扬。这张脸是怎么都没办法不引人注目的。
庄述在停车场停好车,我和他刚沿着有标牌的山道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坐在白墙门荫之下的月岩。
在我看见他的那一秒,他也悠悠抬起眼眸,当即与我的视线交汇,然后露出宁静的微笑,让我联想到了漆黑深潭里盛开的白花。
静,美,柔,诡。
就像是波德莱尔笔下的恶之花。
庄述揽住我的腰,在我耳边低语道:“他和你真是越来越像了。”
“毕竟是孪生姐弟。”我说。
“我说的可不止长相。”庄述说,“看来这崇山真是好地方,让你那痴傻的弟弟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魔障。”
“你的意思,我就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魔障?”
庄述露出得逞般的笑容,“别不承认啊,月佛,你从小就是害人的魔障。”
我怔了怔神,一下子无言。
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我?
我活了二十年,却在此刻才发现,我对自己竟毫无印象,一切都像糊成一团的阴影。
月岩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我在他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失魂落魄的女孩的脸,虽然才二十岁,倒似像活了整整几倍的年纪,颓然空洞的眼神,看不见一丝一毫生命的活力,这是我吗?
“姐,你来了。”月岩说着拉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你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庄述似笑非笑的看着月岩,“这还不是拜你所赐么?掺了夹竹桃汁的番茄汁,你的伎俩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我惊愕的看着月岩,月岩却用同样不可置信的眼神死死盯着庄述。
“你知道小时候,是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与刚才的宁静安然不同,像是随时都要被风吹散。
“这不正是你被你父亲送到山上来的原因吗?”庄述微蹙着眉,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安。
月岩怆然的点头,”是啊,是这样。这么多年,我以为你们都忘了。”
小时候,月岩曾在我爱喝的番茄汁里掺了夹竹桃液,导致我呕吐不止濒临死境,因为他是痴儿,父亲不能怨怪他,却从此把他送到了崇山的一座寺庙里,也就是这座温泉疗养院的前身。
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按理说我应该记得刻骨铭心才是,但事实上,这前前后后的事情我都是从父亲和庄述口里得知的。我没有一丝一毫关于夹竹桃液中毒的痛苦回忆,当然住院后的虚弱是隐隐有那么些印象。
这真是奇怪,我以前从不怀疑。此刻竟对记忆不那么确信了,即使月岩这么承认着,我却总觉得这背后有我所不知道的细节。
在我不知道的时间理,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为了挖掘出真相,有时候顺势重重推一把不失为一个方法。但相较于一无所知的胡乱摸索,得先解决某些明摆在眼前的困惑。
“月岩,你看起来很精神啊。”我尽量选择一个比较礼貌的说法,虽然是弟弟,但我与月岩从小分开,实际并不亲近。他小时候是个智力缺乏的痴儿,这一点我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月岩将目光从庄述身上收回,一下子又恢复那种深沉宁静的状态,好似一切激烈飞迸的电光与火花,在他身边都会幻化成为柔和有序的光羽。他知道我在回避什么,却极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是顾先生治好了我的病。”
“顾先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闻丝,我好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他去哪儿了?
哦,承阳说过,因为我,裴礼赶走了他。
但我此刻回想,却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应该是承阳的出现,让闻丝不得不离开。他是自己离开的,绝不是裴礼赶走的。慕容闻丝可不是可供人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角色。
【裴礼和承阳,你只能选择一个】
他还说了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正当我下意识轻敲自己的额头,庄述突然抓住我的手,“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顾先生,好像在那里听过。”
月岩静柔的笑着,摸了摸鼻子,目光划过庄述的脸,很快又流转到我身上,“他是父亲的朋友,或许你确实是认识他的。”
“他是怎么把你治好的呢?”我问。
“这个嘛,说来我只觉得做了一场梦。噢,他来了。”月岩扬了扬下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灰色岩石铺成的小路上,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缓缓踱步而来,他的身材看上去挺拔完美,手里却拿了根手杖。
原来是他。
上一次,我在月宅从楼上只见他的轮廓,这一次倒是得见他的正脸。
瘦削的脸颊上嵌着一对浅茶色的眼睛,在日光下像是一对极其昂贵的半透明晶质体。之所以说昂贵,倒不是我对半透明晶质体的价格有什么了解,只是纯粹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昂贵。
能与承阳相媲美的尊贵气质。他的昂贵气质不是矫揉造作,更不是浅薄傲慢,是一种天生的凌驾于世俗的漠然。形状优美的唇锋正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那堪称完美的微笑令我感到冷漠。
“我们见过,在你很小的时候。”他说。
我与他的目光直直对视不过几秒,脑海深处的某处昏暗场所却像是瞬间被一道柔光照亮,记忆画面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让我一下子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置身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