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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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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霞打个喷嚏放下帘子。他原本最不喜欢春天的,人家欢欢喜喜庆春咬春,他却老是鼻子痒痒打喷嚏,想他在人前总要维持一个风采非凡,喷嚏一打鼻水一流,真真丢脸到家。
这个时候最好是老实呆在屋子里,若是能采用龟息之术一觉睡到夏日炎炎就更好,可惜师祖老人家有言“不得擅用”。想他曾经为了躲春把自己关在房间柜子里龟息,结果因为学的时间不长差点走岔气,还是师兄黑着一张脸将他救醒,之后还把这些具有一定危险性的修习书籍都锁进了只有一把钥匙的箱子里。
“阿嚏。”紫霞捂住鼻子揉了揉,问水递给他手巾好心问:“要吃点药吗?”
“没关系马上就到了。”紫霞企图以调息减缓症状,就在他渐渐入忘我觉得虚空起来的时候,凭空里问水一声惊呼:“紫霞你看!”
要放以往,紫霞道长不放心上不受其扰,天打雷劈照样打坐,然而,叶小少爷不仅惊叫还抓着他胳膊摇晃:“紫霞紫霞你快看!快看啊!”
紫霞眉头略跳缓缓睁开眼,问水拉着他,将他拖到窗边指着外面让他看。紫霞沉一口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一队人穿得花红柳绿,挑着担子背着布包还赶着一辆骡车,车上堆了大大小小几个箱子,箱子间又插着些看起来有些旧的布幌。
“唔,大概是走江湖玩杂耍的。”紫霞说,“在等着进城吧。”
问水眼睛亮起来,咬着下唇冲紫霞眨了眨眼,紫霞离开窗子道:“我是陪客,做不了主。”
“那我去求徐叔叔在这个城里多歇两天。”问水说着就掀开棚帘钻到前座上,“徐叔叔。”他喊了一声跳下地。
这时候车队正是缓缓停下准备进城,徐落风在和人商量晚上住宿的事,听见问水喊他马上转头迎过来:“小少爷什么事?晚上我们找城里最好的客栈,被褥都必须是新的,再打上热水好好泡个澡——”
问水打断他,指着杂耍团说:“我们多住两天看看他们耍把戏吧。”
徐落风内心是恨不得立时就能飞山庄,但问水已经好几天没有露出这么欢喜的表情,当下有点犹豫:“小少爷,你要是想看,等回了山庄,我们找多些杂耍班子。”
问水撇了撇嘴:“山庄里请的和外面的又不一样,每次都不准他们这样不准他们那样。”他抓住徐落风的袖子,“徐叔叔,我就明天看看,哪怕一会儿也行,看完咱们就走好不好?”
他殷切地盯着徐落风,像以前出门玩,为了一串糖葫芦抱着徐落风大腿仰头望的时候,也是这么个表情。
徐落风心颤,大手一把抹了老泪,掷地有声:“好,我们就多住两天。”
问水欢欢喜喜跑回车里:“紫霞,徐叔叔说可以去看杂耍了。”
紫霞瞟他一眼,叹道:“唉,溺爱多败儿啊。”
问水充耳不闻倒了杯水:“我最喜欢看吐火翻杆子,还有点着火圈跳过去。”
“胸口碎石吞大剑呢?”“山庄里会的人太多,从小看,没意思了。”
紫霞默默想了一个大汉,胸前压着巨石口吞巨阙的场景,心道藏剑山庄不愧是大家中的大家。
晚上住的地方果然是最好的,褥子厚且软,被面枕头全是新的散发着晒了太阳之后的那种暖暖味道,连灯油都灌满了。
楼下大堂的饭菜也算可口,问水喝了一碗鱼汤把鱼头夹到碗里,紫霞瞥了一眼问“这有什么可吃的”,问水摇头晃脑:“做的好的滋味可不一般,所以这也是检验厨子做鱼是否好吃的重点之一。”
“说得头头是道还不就是贪吃。”
正吃着的时候,徐落风手下一人自外面进来,他打听好了那个杂耍班的落脚地和第二天开场的时间,问水吸溜了鱼头里的脑髓,咂咂嘴说:“明天我要是忘了记得提醒我。”
夜间,问水抱着离经做的药枕在床上翻来覆去几回,床榻躺着挺舒服但总是睡不着。
徐落风知道他现在晚上不用点灯才能睡高兴极了,发至真心地称赞“小少爷长大了二爷一定很欣慰”,后来也不再专门起夜过来检查油灯。现在问水倒有点希望来个人,随便聊聊总好过一个人嘴里发干。
他爬起来想了想,紫霞被安排在隔壁。他有睡前打坐调息的习惯,有时调着调着就睡着了,外面看起来做得端端正正凑近才能感受到呼吸太绵长,偶尔还有点微微鼾声。
这是问水无意中发现的。
某天晚上他去尿尿回来,不知道脑子里哪跟筋抽了,蹑手蹑脚去推紫霞的门。紫霞那房间的门有些变形,上端往下坠造成一个斜度,开关的时候要手扶着向上提一点。曾经问水说要找个木匠来修修,但紫霞说反正关上后卡得很实还不用上门栓,就一直没去管。
这晚,问水就提着门板悄悄打开。
声音还是有一点的,为了混淆视听问水开门前学了声猫叫,自以为做出个野猫跑进来挠门的假象。他进了门,借着透过窗的朦胧月光赫然发现紫霞盘腿坐在床上,心想着我都睡一觉起来了你还打坐未免有些不正常的勤勉。
可当他再走近走到床边紫霞都没有一点应有的警觉,问水大着胆子伸一根指头往他肩头一戳,只感觉眼前虚花,轻风拂面,连喘息都来不及就已经被扼制在紫霞身前。他伸出去的那只手被曲折在身后,脖子上则是紫霞箍得紧紧的胳膊。
问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响,空着的手使劲捶打紫霞。好在紫霞及时松手,诧道:“怎么是你?”
问水趴在紫霞床上咳得脸上发烫,紫霞往他喉管处摸了一下:“嗯,没有断。”
“断,断了我还能活吗——”
“谁叫你打扰我睡觉的。”紫霞打个呵欠,揉了下鼻子,“晚上随便闯进人家房间可不是个好习惯。好了,乖乖回去睡觉。”
再后来是问水趴榻上养伤的时候,最初几天紫霞一直在他房间里过夜。问水因为疼痛睡不踏实,反反复复地醒,醒来总能见紫霞盘腿在榻边打坐。天光极黯淡,小炉中的火光也只是照着上面温着水的陶锅。几近黑暗里勉强能见到紫霞的轮廓,沉稳镇静,收敛的气息更加绵和,几乎和房间里其他的物品融为一体。模糊的意识里,问水似乎听见细不可闻的鼾声。
在一个被折磨得夜不能寐的人面前,居然能睡得如此安稳实在太不应该了。
到现在问水还惦念着这件事,时不时就咬牙哼哼,有种“你没让我好过我也要不让你好过”的念头悄悄滋生,趁着这晚睡不着,他打算去骚扰一下隔壁的道长。
为了让小少爷休息得更好,徐落风包了这家客栈唯一的小院子——据说原本是老板的住所,前段时间时局不稳,老板将大多数东西都搬到乡下老家,自己也不敢住在临街的客栈,到后面一条巷子里安家,这个小院就暂时接待些愿意出大价钱求清静的客人。
至今也只有问水这队人而已。
问水推开门探头东张西望,徐落风的房间还亮着灯,里面似乎有别人在。问水观察了会儿不见窗户纸上有人影活动。
其他人房间早是一片黑,想必是奔波累倦都歇下了。
问水顺着墙根悄悄摸到紫霞门口,他换了布底的鞋,可谓行步无声。他扒着紫霞房门把耳朵贴上去想听听有没有动静,却还真听见了紫霞念叨的声音。
声音很小,问水竖起耳朵把听力发掘到极限,隐约听清紫霞在说“知道了我又不会掺和……我倒觉得他不会这样,虽然看着胆子小但这种人常常能出乎意料……不会的……师兄你怎么也像师父他老人家一样啰嗦……没有,我真没有再用那些秘术,你有听说谁突然昏睡几天醒来缺胳膊断腿了吗?或者谁大半夜不睡觉把家的金银珠宝散到大街上自己却不知道?都没有吧,我也绝对没有再去骚扰阎王大爷……求您别念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这么晚了师兄早点休息保重身体不要太操劳就这样吧再见。”
然后紫霞长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再然后,因为回忆刚才听到的东西走神的问水,失去支撑噗通栽进了紫霞的房间。他脑子里飞速旋转找借口,神光一闪他捂住脑袋:“诶,这是哪儿啊?”
他撑起半身仰起头,傻傻地笑道:“你是?紫霞,道长?”
紫霞背着手垂眼看他,脸上似笑非笑,模糊光线里怎么看怎么诡异。
“叶小少爷。”他缓缓开口,声音醇厚悠扬,“听墙角也是一种很不好的习惯。”
问水决定绷住脸皮装到底,他爬起来拍拍衣服又挠挠头:“我觉得今天晚上脑子有点晕有点闷。”他抬头愁结眉宇地望着紫霞,“会不会是伤口有什么问题?我们要不要转路去万花谷找找离经他们?哎哟不对,脑袋好疼。”
他捂住后脑微微弯下腰,却眯着一只眼偷偷窥探紫霞的反应。
紫霞扶住他的肩,沉声道:“看着我的眼睛。”
“不行,好疼,眼睛睁不开。”问水急忙闭紧双眼。
“离经说如果你眼白充血就可能是旧伤复发很危险,让我随时注意你眼底变化。”紫霞温柔地托起他的脸,“来,让我看看,太严重的话还真的只能去找他们。”
问水使劲闭眼企图让眼白红一点,紫霞拇指轻轻从他眼皮上滑过,声音里像灌上了蛊惑的蜜:“乖,慢慢睁开。”
问水心中微动,照着他的话睁开了眼睛。
他在紫霞的眸子里看见两点星辰,是对面徐落风窗户里的灯光,融融流转带给人静谧里的安逸,他被一种看不清的光华吸引住了,只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紫霞倾倒。
“天晚了,好孩子应该睡觉了。”旖旎的嗓音缠绕在耳边,仿佛是蚕子吐出的丝,轻轻柔柔纠葛,丝丝密密粘接。
问水被扶着转了半圈,腿自己动了,一步一步的,走回了隔壁房间。
发生了什么?问水坐在床上一阵阵发愣半天回不过神。他的脑海里只有那双好看到让人迷怔的眸子,还有令人沉迷的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啊——怎么能那么好听啊!
问水翻身躺倒抱着被子滚了两圈,只想仰天长嚎“紫霞道长是我的不准和我抢”——等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刚刚那是紫霞?!
一定是什么地方不对劲。问水又拖着被子坐起来。
之前紫霞自语的间隙里,他还听见轻微的像鸟雀鸣叫发出的唧唧喳喳,难道紫霞在和鸟说话?他懂鸟语?他师兄是只鸟?因为被我撞破了这个秘密所以他对我施展了传说中的媚术?那他会不会杀人灭口下一刻就吸干我的阳气?哦不我还这么年轻朝气蓬勃蒸蒸日上我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没有做我还没见过花间哥说过的墨鹰……话说,墨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我不能想偏了,紫霞……对了,紫霞是个道士,穿墙搬山御五鬼,无所不能是道长,还骗我说他什么都不会,哼,以后肯定要变小狗……在变小狗之前带我玩玩腾云驾雾该多好……
问水侧身倒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翌日醒来他还真的觉得有些头疼,想不起前晚干了些什么,只记得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却很美的梦。梦里面紫霞身披霞光袍衫,捏一柄云丝拂尘,翠羽红嘴的仙鸟落在他指尖,张嘴吐人言:“道长,嫁我。”
呸呸。问水捂着发热的脸跑出房间,左顾右盼见徐落风站在院门口,像是和门外的谁说话。他只听见徐落风大嗓门:“真的不行,小少爷不会见客的。”
“徐叔叔。”
听见问水喊他,徐落风转过头:“小少爷,你起来啦。阿智,给小少爷把早饭端过来。”
“不用我去厅里吃。”问水又看了眼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徐叔叔,是谁来了?”
徐落风也朝外面瞟了一眼,有些为难地说:“是二少爷的一位朋友,听说小少爷路过这里,想要和小少爷叙叙旧。”
“二哥的朋友?”问水一时没想出谁是他也认识的,走前几步错过徐落风的身体朝外望,徐落风便侧开身。
门外的人显出了大半身形,他面容算不上俊朗或者刚毅,只能说普通端正,神情倒是有些亲和。他对问水抱拳道:“叶小少爷,当年山居带着小少爷到我店里吃过酒,还住上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小少爷是否还记得?”
问水略偏头像是回忆了会儿,说到:“莫非是许州高大哥?”
“小少爷还记得,在下真是有幸。”
“唔,我前段时间生了场病,大夫说可能伤了脑子,不好使了。”问水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刚起来有些头疼,实在没办法和高大哥叙旧。以后高大哥有空欢迎来藏剑山庄做客。二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哦不,在下只是——”
“紫霞道长。”问水叫住正好出门的紫霞,“我又头疼了,药还有吗?”
紫霞伸手摸在他额头上,微蹙眉道:“叫你不要随便起来,再受了风寒病要拖到几时才能好?快回屋躺着,我去煎药。”
“哦。”问水神情怏怏地拖着步子回房间,没再理会那个高大哥一眼。
徐落风正好请走了那个人,关上院门,急冲冲走进问水屋里,眉一拧就要哭号,问水赶紧翻身起来蹦蹦跳跳:“徐叔叔我没事,真的没事,刚才是唬他的。”
紫霞也已经回转,倚着门板抱臂哼笑:“贫道扮得可让小少爷满意?”
“紫霞最好了!”问水一头扑过去,抱着紫霞蹭了蹭。
徐落风伸出去的双手无处着力,愣了一下,收回来握拳互击着,问:“那个姓高的,他真姓高?真的是二少爷朋友?”
问水脑袋顶在紫霞肩头“嗯”了一声:“但是我不想见到他。”
“是不是——”徐落风欲言又止,问水扭头看着他,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印象不太好,不想和他谈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