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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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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水悲切地望着花间,花间视而不见,客气地将徐落风让进厅堂,转头习惯地对问水说:“去倒点水来。”
“不,怎么能劳烦小少爷,我自己来就可以。”
“徐叔叔。”问水带着些微哭腔说,“我,倒水可好玩儿了,你等等啊我就回来。”
“小少爷。”望着问水跑走的背影,徐落风再次泪水涟涟,“小少爷以前除了练剑之外端起的最重的东西只是饭碗而已。都是我,没能及时发现小少爷的踪迹,是我的失职啊。”
徐落风仰天长叹,花间只觉得房梁上的灰也被抖落了一层,他略作咳嗽神思急转,开口道:“叶小少爷脑部受过伤的事,徐管事想必已经知道了。”
徐落风忆起在镇上看见的问水后脑上那块还没长齐的头发,不由得又想长叹,花间赶在他张嘴吸气之时匆匆道:“他现在的伤口,是我们取出淤块留下的。”他张手示意虎躯一震的徐落风安定,“当时他后脑受到很大力的撞击,一度昏迷不醒,我的师弟救回他并施以治疗,但是他醒之后我们发觉,他丧失了最近大概三年的记忆。”
紫霞在后院找到离经把事态说了一遍,离经当时就决定“你们自己处理”,紫霞压着他手里的勺子,殷切说:“大家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
离经淡然地看着他:“人都进来了,你们还是安排一下晚上怎么睡——除了书房药房和我的房间。”
“你别太无情无义啊。”
离经哼笑一声:“我何时有情。”
紫霞还要劝他出马,问水噔噔跑进后院,弯腰扶着膝盖喘几口气,紫霞正好拉住他:“离经不管,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什么?”问水抓住紫霞的手,失魂落魄道,“你们不能这样?!你们怎么能这样!”他哭着脸低声号起来,“我说忘记去药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让我快去啊?我被他抓住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带着我私奔啊——”
“等等。”紫霞一根指头抵着他嘴皮,“话不要乱说,什么私奔,贫道乃修道之人清心寡欲,哎,你怎么咬我!”
问水双眼放绿光,门齿咬着紫霞的指头含混说:“不管,你作为当事人之一没有事先避免事后又袖手旁边,你有错你有罪。”
紫霞是真的头疼了:“好好,想办法也先放开我。”问水皱眉一副怀疑的模样,紫霞只有说,“好,我发誓,我用——师兄的名义发誓,如果这次不帮你处理好我就——”他转眼想了想,问水齿间用力一咬,“轻点啊小少爷。好吧,我就被逐出纯阳宫一辈子颠沛流离。行了快放开,又不是属狗的。”
紫霞抽出手看了看,上面一圈深深的牙印和口水,嫌弃地伸到问水肩头擦了擦。问水顺势把下巴靠到他肩窝,眼睛含着雾气可怜巴巴地望后面离经,嗓子眼里涌出软而糯的鼻音:“离经,哥——”
随着尾音一出,暴君惊跳起来,撞得笼子也跳了一跳。
然而离经意志坚如磐石,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自己舀一碗粥夹一碗菜,端到自己房间里再没出来。
花间眼睁睁看他带着冷漠气息路过,张了下嘴一个字都没法说。
这顿饭吃得很是奇怪,问水端菜刚走到廊下,徐落风就冲上去接过菜:“哎哟,小少爷我来。”
问水要舀粥,徐落风抢过勺子:“小少爷我来。”
问水吃饭一向慢,往往是最后一个放碗。徐落风竟然保持一致,问水刚吃完拍拍肚子他就站起来:“小少爷你休息,我来。”
紫霞坐着想看他是不是顺便能把碗洗了锅刷了,花间戳他一下摆摆头。紫霞撇嘴“我就知道好事没我”,慢悠悠走进后院装客气:“徐管事放着吧,我来。”
花间站在院里抱臂想晚上怎么安排房间,就听见徐落风在问水屋里说:“这是小少爷房间?嗯,还好……褥子薄了点小少爷晚上不冷吗?……以前小少爷换了枕头就睡不着……不不,我在小少爷屋里打个地铺就行,要是小少爷怕吵我就睡门口……不不不,这怎么行这绝对不行!”
问水扒在门边向花间求救:“花间哥,晚上我能和你睡吗?”
徐落风抓住问水袖子:“真的不行啊小少爷,您的房间叔怎么能住?就像刚才说的,随便找床褥子我在门口对付对付就行了。”
问水凄凄切切望花间,他从回来后脸上就一直像能拧出水来,见过他装可怜但没这么真切的,花间吁口气:“徐管事,要不你住我那间。”
徐落风忙摆手:“那更不行了,先生救助我家小少爷的恩情还没报,怎么能占主人屋子。”
紫霞洗碗过来,站在廊边上一边理袖子一边看笑话,花间抬眼看见他,计上心头:“要不就委屈徐管事和紫霞道长挤挤?”
紫霞眉一挑,在阴影里朝他举了下拳头。好在徐落风觉得紫霞也照顾过小少爷,同样是有恩同样不能鸠占鹊巢。
最后还是问水拿出少爷身份下命令,才抱起被子枕头滚到花间床上长长哀叹:“终于解决了。”
花间另外找了枕被送去给徐落风,又告诉他水在什么地方一些必备品在哪里,忙忙转转就到了夜间歇息。
问水第一次和花间一起睡,感觉新鲜,他在枕头上蹭蹭脸,小声说:“花间哥,睡着了吗?”
“还怕黑?”
“早不怕了。”问水哼哼,他都很长时间没有睡觉的时候点灯,离经还给他算了算节省了多少灯油。他磨叽会儿又悄声道:“徐叔叔以前不这么惯我的,他还说男子汉要多磨练不能老是哭,这次见面感觉他变了好多。”
“问水,你烦他了?”花间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很柔,好似带着一些酥懒,问水想是不是因为他很困了,就说:“没有。花间哥你睡吧。”
“你还有话想问我是不是?”
“是有一些,但是白天说也行,听你声音很倦了。”
“没有,今天以前我都没这么早睡。”花间平躺着,微扭头在暗里看着问水,“你觉得徐管事比以前更看重你,是因为这几年藏剑山庄里出了太多事,你又突然失踪找不着,他心里是失而复得加倍珍惜的意思。”
“唔……我也知道不联系他们不太好,但是……”问水翻个身面对花间,“要是给他们传信他们肯定马上就会把我带走,我,就是不太想回去……”
“当时他们若要带走你,离经也不会允许的。”
“因为我的伤吗?”
“给你说个有点吓人的事。以前离经研究各种病症,特别是肢体上需要动刀的,是用了很多尸体练手,比如给你开脑这种技术的练习,也是找的人的尸体。”
黑暗里问水倒吸凉气的声音显得很响。
花间伸出手,在裹着他的被子上拍了拍:“也有过一次在活人身上,但是那个人,最后还是死了。虽然我的医术只是皮毛,也质疑他这种魔怔一样的痴迷,但是有段时间我想了很久似乎有些懂了。对不明病症孜孜不倦的追求,想要有突破,想给后来人留下更多资料记录,让以后更多人得益挽救更多人的性命,这些是他痴迷的根源。他的心性远比我们更坚定,只是个性太冷——这点也怪我,他小时候是我一手带着,让他太依赖我,后来我常常丢下他一个人出去,回来后发现他没有照顾好师父还多次责备他,大概让他觉得我已经不再需要他,他又疏远别人,渐渐的就成了现在这个脾气。”
“你后悔了?”
“是的,很后悔。”花间顿了一下,“在他需要关心的时候,忽视了他,在他需要指引的时候,没有在他身边,到后来怕他堕入邪道,也没有和他好好的沟通,而是一味的愤怒谴责——那时候的我,真是被那家伙操纵着的活傀儡,他说什么都信做什么都愿意,醒来之后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那家伙?是谁?”
这次花间停顿了更久,久到问水要睡着,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他吐出的一个名字:“于在良。”
姐夫?他迷迷糊糊地想,想起这个人有副容易让女人着迷的相貌,大姐当年看他第一眼也有过刹那的心动,但叶大小姐并不是普通姑娘,她是藏剑山庄叶二爷的帮手,见识不比常人。
最后迷住她,让她付出真心的,到底是什么?
他问大姐,大姐是幸福的笑脸,她摸摸他的头温柔说:“这个啊,等你有了心上人才会懂。”
大姐和姐夫新婚初时也有过蜜里调油的日子,那个时候连他都插不进去。他去鹤翔山庄找大姐,大姐只差人带他去城里玩,不给他讲故事也不给他做果子。他一个人站在陌生的洛阳城大街上,夏日的太阳热得人汗水淋漓,但他心里却是一种被亲人抛弃的凉意。
可是那个时间很短,他记得就在人们在称赞“藏剑山庄有个好姑爷”开始,姐夫就很少回家了。鹤翔山庄的老庄主不管事,姐夫不在的日子那个山庄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大姐在料理。
鹤翔山庄比藏剑山庄小得多,大姐管起来毫不费力,可他听说姐夫在外面,有时会叹气说“拙荆愚钝不会管家”——如果只是正常的谦虚还算了,他却说得好像自己真是忍辱负重,又要在外面主持局面又要在家里操心一样。
大姐从不在问水面前表现出受屈形状,她比一些男子都更刚毅。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和其他很多女人一样,想有个可爱的孩子,即使丈夫不在身边,有个孩子也是幸福。但是姐夫不给她。
这是很多年之后问水无意中知道的,大姐的小产以及不孕,都是姐夫的蓄意。
娶到叶家大小姐是提高身价的资本之一,让他在世人面前有了一个牢固的靠山,之后他在江湖上说话将更受瞩目,提出建议的时候就会得到更多拥护。
但是他私心里却认为,鹤翔山庄不能诞生一个和藏剑山庄有血缘联系的孩子,尤其是男孩。所以他暗中找大夫调了让女子不孕的药香药汤,在得知少夫人怀孕后想尽办法让她小产。
这种人,在江湖上却是人人称颂的大侠之人。在乱事初起之时,他提议并积极筹备创建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武林联盟,集合了江湖中几乎所有帮派和有志之士,不管正邪不论善恶,第一次暂弃前嫌握手言和站到一起,为抵抗朝野共同的敌人作战。
问水想起,当时在洛阳城殿前广场上万人云集,浩气盟和恶人谷并肩,于在良一呼百应真正风光无限。
可然后,然后——
问水自睡梦中惊醒,睁着眼不住喘息。花间眉宇间有些担忧,摸了摸他的脸问他:“做噩梦了?”
问水不知道该怎么讲又能讲些什么,他心里的恐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他想要扑进一个人怀里痛声大哭,但是他该找谁,又该为了什么而哭。
紫霞敲了敲门,端个碗站在外面对花间动了动嘴皮,花间点点头他便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对问水说:“小少爷,离经大夫秘制蒸蛋,要不要吃?”
问水发了会儿怔,勉强挤出一丝笑,紫霞扶他起来坐着,把碗塞到他手里:“吃吧。哦对了,你家那位徐管事,大清早就起床说是昨天太兴奋忘记叫人传信,这会儿已经去驿站写信找他们的宝贝信鸽了。”
问水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昨天的重逢,有些忧郁地说:“山庄肯定马上会来一大波人。”
紫霞一边抖落外袍搭在他肩上一边说:“是啊,小少爷就要回家了,高兴不?”
“……不想回去。”
“胡话,有家总是要回的,只有家里最安心。”
问水摇摇头:“这里才让人安心。”
紫霞转头看了眼正在吊起格子窗的花间,凑在问水耳边小声说:“他不会卖宅子的,这是他娘留给他的遗产。”
问水不自觉也压低嗓音,说:“我干嘛要买?”
“买了就是你的,你可以挂一个牌子,说这是你问水的家——哎。”
花间一巴掌拍紫霞脑袋上:“满嘴不正经。”
问水急切道:“花间哥,我没有说要买没有说要做自己的宅子。”
“不是说你。”花间瞥一眼紫霞,“你师父就教你怎么带坏小孩子吗?你信不信我马上就通知太虚道长把你拎回去?”
紫霞暴起,花间悠闲抱着臂和他对视,问水心惊胆战吓得蒸蛋都忘记吃。
最后花间淡淡一笑转身出去,紫霞坐回原位催问水:“快点吃,冷了就腥了。”
问水吃了两口蛋,踌躇着问:“花间哥和离经会愿意去藏剑山庄吗?”
“我想他们更愿意回万花谷。”紫霞伸指擦他嘴角的蛋渣,“昨天他们得到消息,万花谷剩余弟子都在陆续回谷,他们可能也快回去了。”
问水低头看着勺子里的蒸蛋,半晌没动,紫霞换个位置坐到床头,揉了揉他睡了一晚乱糟糟的头发,又揽他肩在自己身上靠了一下:“对于他们来说,万花谷就是他们的家。离经需要的很多医书和材料谷里才有,花间说他想改进一些治疗需要的器具,做点小机关更方便使用,而万花谷里有相关技术资料。至于这个院子——”紫霞透过窗向外面望了一眼,“是我们人生里无数的停歇地之一。它在这里又不会突然消失,以后有机会大家约好了,再一起回来住嘛。”
问水侧头,看着紫霞仿佛永远不变的融融春阳般的笑颜,问:“离经会来吗?”
“你说你脑袋又被开了个洞他一定会来。”
问水想了想,也笑起来:“花间哥说的对,你就是满嘴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