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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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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经腰间竹编药篓里塞了个半满,一些独特的叶子枝条伸出来。
问水在回去的路上好奇地左揪一下右掐一下,问:“这个叶背面有白毛是什么,像爬了虫子的树枝又是什么?”
离经说:“白间叶和褐足藤,针对脑病有特效的猛药。”
这段时间来问水对带“脑”字眼相当敏感,当时就怔了一下,随即哭丧着脸想:虽然说想要记起那些事但我还没做好准备不要这么快啊——
紫霞斜里跨过来几步,一把揽住问水肩头兜过来:“走,前面河滩有乌龟,这几天天气好应该有一些出洞了,贫道带你去玩玩。”
问水没精打采道:“乌龟有什么好玩的?”
“叠罗汉,全部都翻过来叠。华山上有个池子,里面有几十只百年以上的老龟,个头这么大——”紫霞比划着,“夏天我们去池里游水,都逮上来在池边比赛谁叠得多而不倒。我给你说过的那个疯道士,每到这时候就要过来让乌龟陪他喝酒。”
前面迎面来一队人,当头的抬手招呼到:“哎这不是离经大夫吗?”
问水和紫霞闻声望过去,原来是镇上果子铺的郭老板。熟人见面相互寒暄,问水老往人家手上瞟,郭老板笑道:“不好意思啊问水,今天去亲家串门带的不多,改天到我铺子上来,新做的果子给你尝尝。”
问水一扫刚才的颓然,满心欢喜连连应声,之后更是念念不忘,时不时就念叨初七过了镇上铺子都开市了。离经嫌他念得烦丢了一串铜钱打发他,问水马上叫人:“谁要去啊谁要去?”
花间瞟一眼紫霞示意,紫霞微挑眉“为什么又是我”,花间视线点了下离经“难道让他去”,紫霞撇嘴“你个混蛋不是很闲吗”,花间望了望天低头挑簸箕里早上挖来的新鲜荠菜。
紫霞只有放下刚掏出来的鸡蛋,陪问水去巴陵镇。
算算日子再过五天是上元节,各家各户都在为那一天的灯市做准备。花灯作坊的铺子也临街,里面做外面卖,一些工匠就坐在街两边削竹构架糊灯皮,画花鸟虫鱼吉祥八宝,贴大红色花朵金色云纹,再装饰彩色丝绦和流穗。
问水蹲在一家花灯铺外面,看面前师傅怎么搭灯骨,结实的棉线在竹条交接点缠绕打结,特殊造型还要将竹条放在火上炙烤。
“买一个回去吧。”问水兴致勃勃的,扭头对紫霞说,“不,四个,每人门口一个。”
“随便你,但别想我一个人提。”
问水只听完前半句就开始在铺子里挑花灯。
山庄里的灯都是定做轮不到他出主意,一箱又一箱的花灯乘着船被送到山庄,他至多袖手看着仆从们忙忙碌碌选灯挂灯。现在他可以自己挑了,一家小小的铺子里十几种灯挂了一片摆了一地,他仰头看着这个,低头看着那个,拉着紫霞问哪种更好看。
“你喜欢哪种?”紫霞歪头指着圆的,“那个?”
“还有鱼形的!”问水欢呼着过去让老板取下来给他看,紫霞提起一个六方的晃了晃。
挑了接近两刻钟问水才心满意足拎着两个灯走上大街,回头叮嘱紫霞“别弄坏了”,紫霞随口应着声心里却想,你别甩来甩去才好。
问水最高兴的还是在郭老板铺子里,他尝了新做的品种,给郭老板建议糕体稍微软点胡桃稍微多点,又给他说以前大姐做春果子选的什么料,怎么筛的粉比例怎么调。聊到快晚饭时间,才依依不舍提着大包果子杂糖从店里出来。
暖烘烘的太阳快要下山了,穿街而过的风里透着凉气,街沿两边的流水汩汩流淌着,小饭馆飘出阵阵菜香。行人匆匆,挑担子的游商找晚上落脚的地方,花灯作坊的工匠逐渐将器具收进铺子里,有男人和妇人大声唤着自家孩子的小名,几个小孩欢叫着奔跑。
问水抬高手转着圈让开他们,嘴里直喊:“慢点慢点。”
紫霞接过了原本在问水手上的花灯,只让他专心抱着他的果子,还略得意说:“贫道即便身在如此世俗之中手拎俗世之物,照样道风翩翩。”
问水扭头朝他吐舌头,沿着路往街头走。
尽头是巴陵镇驿站,过年时候驿站的人很少,今天却来了一队五六个人,领头大汉骑着乌蹄白马,鞍饰上刻着形似一把剑的图案。几个人看起来赶了不少路,可能元正都是在外面过的,脸上带着些许疲倦风霜,目光却习惯性地巡视街上每一个人。
隔着很远的距离紫霞就望见了那队人,他们身上穿着规制统一的从杏黄到缃色的衣袍,紫霞几乎能看见衣角绣制的一模一样的剑形徽标。他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开口让问水走另一条路。
这时问水说了一句:“我忘记去药铺了,花间哥要老板给他留的东西还没去拿。”
“嗯,那我们现在去,还是就说你忘了,明天再来?”
问水选石板上自然龟裂的大片碎块,脚尖点着左右跳了几下,突然灵光一闪:“如果一会儿再遇见熟人我们就明天再来。”
大道无为,顺其自然。紫霞心想着,弯起唇角说:“好。”
问水蹦跶着往前走,脚一翘踢到后面紫霞手上的花灯,“哎”了一声两步跳得远一些,回头问:“踢坏没有?”
紫霞提起来给他看,余光里注意到驿站那里有大汉探头望这边,顿了顿。问水再转头朝前走的时候,从前面传来惊石破天般的一声呼唤:“少爷?小少爷——”
那一声喊哀凉戚戚,又暗藏惴惴不安。
问水循声看了一眼,看不太清,略偏着头蹙眉眨了眨眼。这会儿时间里,但见那大汉急速行来立在七八丈外,抬袖子擦了把脸揉了把眼睛,仔仔细细盯着问水,脸上神情从惊疑不定渐渐坚决,继而震天长啸:“我的小少爷啊——”
问水也终于看清他,眸子一亮,笑颜绽开,欢喜大叫着“徐叔叔”朝他欢跑过去,一头扑进大汉怀里双手紧搂住大汉的腰,手上提着的果子嘭嘭打到他身上。
“真的是小少爷啊!”大汉抱着问水的头狠狠蹭了一把,再扶着问水肩头把他推开一点,目光急切欣喜谨慎犀利,将问水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肯定确定小少爷全身完整不缺胳膊少腿,复又抱紧他哽咽着嗓子老泪纵横,好半晌才能开口嘶哑道:“小少爷,我的小少爷,可找到你了,你这个小混蛋怎么藏在这么个地方啊……”
问水的脸被堵在他胸口,两条胳膊使劲挥舞捶打着他,闷声大叫:“放开我啊,要,要被你,闷死了!”
“哦哦。”大汉赶紧松开手,问水连连后退两步大口呼气,大汉担心道,“小少爷你没事吧?”
“还好。”问水喘着粗气,抬眼问,“徐叔叔怎么来这儿了?”
“还不是你,那事交给我们去办就好了你去干嘛!结果不见了!这半年我们到处找你啊!你怎么都不来个信儿我们来接你啊!”大汉悲从心起,“这么几年这么多事,二庄主和三庄主头发都愁白了,你还躲起来,你知不知道山庄里接二连三——”
“抱歉。”紫霞一手上提着的两个灯笼横到两人中间,他笑意盈盈偏头看了眼问水,放下手再看着大汉道,“贫道纯阳宫弟子紫霞,这段时间和叶小少爷同住一起,不知先生是?”
“他是三叔手下最得力的管事徐叔叔。”问水扯着紫霞的袖子抢先介绍道。
大汉闻言擦把眼泪点了点头,抱拳道:“在下徐落风。小少爷谬赞,徐某只是三爷手下普通管事之一。”
“原来是徐管事,久仰。”紫霞想要还个礼,花灯噗噗碰到一起,问水抓着他手扯开,紫霞只有道“抱歉”。
问水一面叫紫霞提好灯,一面问徐落风:“徐叔叔,你们都住驿站啊?”
徐落风立刻正色:“既然找到了小少爷,我等自然是要和小少爷同住。”
“啊?”问水愣了一会儿,转头看紫霞,紫霞微微笑着不吭声,他又偏头望了眼徐落风后面个个眼睛饱含喜悦泪水的随行,在徐管事热烈激动的注视下苦着脸嚅嗫半晌,艰难道:“徐叔叔,我现在也是,寄住在别人家里,房间不够——”
“没关系!我们可以打地铺,露宿,只要能和小少爷在一起!”
问水缓缓地吸口气,再次望向紫霞,紫霞依旧“这是你的事我不好插手”的神情,问水抱起果子撇了撇嘴,说:“徐叔叔,都被你找到了我还能跑吗,那家主人,脾气很坏很不好相处的。”
问水刚快速说完后半截紫霞噗的笑出声,发觉不对摇摇头:“没什么,鼻子里面进了个东西。”
问水心虚地斜眼瞪他,徐落风倒是认真想着,流露出伤心痛苦表情说:“小少爷,这半年您受委屈了!叔应该早点亲自过来,哪怕翻遍每一寸地皮找到小少爷的!”
问水赶忙摆手:“不,徐叔叔你误会了,那个人虽然脾气有点不好,但我没有受委屈,他还治好了我的伤。”
“什么!”徐落风一声大吼,“小少爷你受伤了?在哪里?重不重?让叔叔看看。”
“不要啊徐叔叔,已经好了没事了啊——”问水被徐落风像抓着一只小鸡仔似的翻来覆去上摸下摸,问水用尽浑身解数扭啊掰啊就是摆脱不了,一边又哭又笑一边叫,“身上没伤你放手啊。”
“哪是什么地方?”徐落风很严肃很紧张,问水只有颓丧地背过身伏下头,指了指后脑。
问水看了眼紫霞,深吸气,伸手推开院门。
花间端着簸箕瞟一眼,说:“终于回来了,还以为你们在外面吃晚饭。快去烧水。”
“花间哥。”问水迈进来两步,捏了捏装果子的包,花间低头把晾晒的草叶摆进簸箕里:“你哪次去不是大包带回来,以前不是挺高兴的吗。离经给你的钱不够?把紫霞押在那里做小工就行了、”
“喂喂。”紫霞挤进来把花灯放地上,“背后说人会有报应。”
花间叹口气:“道长啊,幸亏你脱离红尘遁山修道,要是娶妻生子得把你孩子宠成怎样的无法无天啊。”
紫霞居然只是“呵呵”两声,花间正有些疑惑,但见问水又走近几步让开一点,现出了他身后的高壮大汉。
花间看了眼紫霞“什么状况”,紫霞挠挠脸“我只是提灯的小工”。
“花间哥。”问水苦笑着,指了指徐落风,说:“这是山庄里的管事徐叔叔。”
“在下徐落风。多谢先生半年来对小少爷的照顾,徐某谨代表山庄感激不尽,先生若肯拨冗,请务必至山庄做客让我等聊表谢意。”
徐落风嗓门一贯的大,花间的眉头微不可辨地抖了抖,斜一眼问水:“徐管事言重了,举手之劳不敢居功。”
“听说先生还治好了小少爷的伤,此等救命之恩岂可寥寥掠过,先生千万不要客气,只要山庄能做到的合理之事,我等绝不推脱。”
“呃,实际上真正救治叶小少爷的是在下师弟。”花间转头对紫霞说,“麻烦道长去后面请我师弟出来。”
紫霞眼皮一跳“你确定?”,花间浅笑“离经最擅长堵人了”,紫霞恍然:“说什么麻烦,我这就去。”
问水早一个踉跄扑在旁边墙上,眨了下眼,满含同情地看一眼徐落风,心想:花间哥,你真狠。
徐落风敏捷地扶起他,关切问:“小少爷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问水赶紧摇头,以前怎么没觉得徐落风这么情深意切而且固执呢?要是今天是跟着离经出门他肯定有办法当场就甩掉徐叔叔,不对,被甩掉的说不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