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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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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日暮,紫霞把问水送回房间,这时候问水才突然想起来,抓住紫霞的胳膊忧虑悲切地大叫一声:“暴君!”
紫霞斜眼看着他,他眼里霎时蒙上一层水汽:“好几天都没有听见暴君闹腾,我以为它被送走了,没想到竟然是……”他抖了抖嘴皮,“它骨头还在吗,至少有一段,我想埋在树下面。”
紫霞还是看着他没吭声,问水又喃喃道:“好吧,离经肯定什么都没留,明天我到鸡窝边给它烧一段香,不,我现在就去。”
紫霞扶住他双肩扳过来:“到哪儿去你?暴君一见到你肯定往你脑袋上跳,你不想伤口快点好了?”
问水沉浸在自己的悲情里,眨眼望着紫霞,后者放弃地喟然:“它还在,不骗你。因为太吵离经一直把它关笼子里不准出来,每天下午放到外面去溜一圈回来继续关着。”紫霞把人按在床上,“再说它的肉已经太老不适合吃了,离经专门去山上捕的嫩野鸡。”
那张特质的榻已经搬走,问水又睡回往日的床上。他将信将疑瞅着紫霞,侧躺到床上还在说:“那你明天把暴君放过来我看看。”
“好。你先歇会儿,要不要喝水?”
再过两天就是元正,岁首之日。离经检查了问水后脑的伤口,愈合的情况很好,问水自己也说只要不碰着就不会再疼得那么厉害。离经又考察了他的反应力注意力,再着重测试了一下他的视力听力,判断这次治疗效果还行。花间倒是说最好多观察一段时间,至少伤口痊愈后看还会不会头疼。
紫霞从来不在他们讨论病情的时候插嘴,只在最后问:“那他日常活动可以逐渐恢复正常了?”
“差不多,注意伤口不要碰到不要沾水,情绪不要太大波动。”花间擦了擦手,“还有,吃的软烂点,不要做剧烈运动。”
“太好了。”紫霞悄悄欢呼了一声,转过头笑眯眯地对着问水说,“明天自己去端饭。”
问水瞪他一眼:“又没求你。”
紫霞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好了,我去安安稳稳的休息了,有事别叫我。”
问水朝他背影吐了吐舌头,转头又问:“花间哥,那我可以洗澡了吗?这几天都只能擦脸擦手,好难受,我不想这样过年。”
“嗯。”花间俯身在他耳边说,“让紫霞给你端水。”
问水果然听话,第二天扶着腰对紫霞指手画脚,紫霞挑着眉不动,他就威胁说:“水桶那么重,花间哥说了我不能太用力。”
紫霞微眯眼,从齿缝间挤出字:“我就知道是他。”
花间在灶房里打个喷嚏,离经瞥他一眼:“火太小了,再添点柴。”
水烧好,紫霞一桶一桶地提到问水房间,倒进洗澡用的大桶里,问水一边看他倒水一边试温度。水倒满了大半桶,问水就赶紫霞出去,紫霞被他推着扭头问:“真不用帮忙?”
“不用不用,我会洗。”
“我很会搓背的,以前师兄弟一起洗澡,蹲一排,我挨个给他们搓。”
问水埋着头不由脱口道:“不要,你在我会不好意思。”
紫霞笑道“你还会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出去关上了门。问水吁口气,休息一下开始脱衣服。
脱地剩下内衫才想起“不好”,脑袋上还缠着药布所以他的头发依然分上下两截分别绑着,刚才他只顾着把垂在下面的挽上去,却忘记以前他洗澡,就没有哪一次没有把水溅得满头满脸。
他哭丧着脸,扶着桶口犹豫挣扎,最后只有披上外袍跑到门口拉开一条缝,望了半天不见半条人影,只有深吸一口:“花间哥,花间哥?”
“他在后面。”紫霞的脸出现在他房间的窗口,“你怎么还不洗?”
“呃,唔,那个……”问水磨叽半晌终于说到,“紫霞道长,你能来一下吗?”
紫霞第一个想法是,肯定又干坏事了。
等他过去,问水吞吞吐吐说:“你可以,帮我洗吗?”又急忙指着自己的头,“花间哥说不能沾水,但是我一个人肯定会打湿所以——”
紫霞顿了一下,忽而眉开眼笑挽袖子:“搓背嘛,我最擅长了,以前师兄弟一起洗澡,所有人蹲一排,我挨个给他们搓。快来,看看我技术有没有退步!”
“等等,你先转过去,等我进去了叫你。”
“哎这么麻烦。”紫霞动手扒去他外袍内衫,摸他腰带的时候问水嗷嗷大叫:“我自己会你转过去啊!”
“什么怪毛病。”紫霞嘀咕着,背过身,“你是不是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啊?以前你在家里少说七八个丫鬟小厮伺候你洗澡吧?早被人看光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害个什么臊啊。你前段时间昏睡,我还给你擦过身不然早臭了。”
“好了!”问水急急忙忙打断他的唠叨。
紫霞转过来,问水只露个头在水面上,眨了下眼说:“你就帮我搓搓背,擦擦肩,其它我可以自己来。”
“是是,小少爷。”紫霞浸湿一条布巾,“转过去,先擦背。”
热热的水汽不断升腾,渐渐熏得问水脸颊发红,被紫霞搓过的地方也泛出深浅不一的红道子。
紫霞咂嘴说:“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皮肤太嫩了,哪像我们这些粗皮厚肉的。”
“花间哥皮肤也好啊,他养伤的时候我也帮他擦过澡。”
“那是,也不看他哪里出身,吃的喝的,什么对皮肤好用什么。”
“离经肯定养得更好。”问水趴在桶沿说,“光看他的手就知道,皮肤又白又细,手指又长又直。”
“他也算是靠手吃饭的,握针的手是比我们握剑的好看。”
“你的手——”问水斜眼看了一下,“除了稍微有点粗糙也算不错了,至少指节不像有的人那么突出,看着怪吓人的。”
“以手取人的意识可不好。有些大汉看着一双手粗的像树皮,脾气可能也粗鲁急躁,但为人却可能是不错的。”布巾浸水里搓了搓,紫霞将问水一条胳膊伸开,抓着他的手给他擦肩,“我以前遇见过一个刀帮的汉子,长得五大三粗,脸上有个疤,指头被砍断了两根,说话嗓门很大浑身蛮力,不认识他的人都对他退避三舍。可我和他喝过几次酒,知道这个人其实诚恳豪爽很讲义气,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他的手指就是当年为了保护朋友而断的。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确实不能只凭外貌判定一个人的善恶。”
“……哥,这就是你说过的‘恶人也有为善之处’吗?”
紫霞愣了一下,问水背着脸微微合眼,声音透过袅袅水雾显出几分虚渺:“哥,三叔其实可后悔当时赶你走,你留下的几把剑他天天都要擦上一回。最近剑庐进了几块好料,三叔不准别人动,我猜他是想留给你。”
他在胳膊上蹭了蹭眼角的水:“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爹说姐夫他们组的什么正邪联盟,其实不可靠,说如果遇见你就叫你暂时回山庄,别跟着他们闹。藏剑山庄一直都是中立的,所以当时三叔才那么生气,他是担心你,怕以后有什么冲突你会不容易脱身。哥,我也好想你。”
问水转过头,隔着眼前雾气望对面的人:“如果你和大姐都能回山庄,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大家都在一起,多好。”
紫霞静静看着他,良久,在他脸上拍了拍:“还要我帮你洗前面吗?”
问水眼光微闪,指尖抖了一下,将手从紫霞手里抽出来,黯然道:“不用了。”
“嗯,那你自己洗,我给你护着头。”
余下的时间,紫霞找了块干巾包着问水的后脑,手捧着直到他洗完要出来擦身体。
药布还是被蒸得有点润,离经出门去了,花间来换药重新包扎。紫霞搬走水桶擦干地板上的水,放下袖子说:“明晚我们还是来守岁,离经嘴上不说,都悄悄准备好了东西。”
“还有你说你要酿的米酒呢?当时都不给我吃一点。”问水埋头从花间的腋下瞟紫霞。
“你先问问两位大夫,准不准你吃酒。”
“花间哥——”问水拖长了腻粘的鼻音,花间笑了一下:“最多只能吃一小杯。”
“好诶。”问水喜笑颜开,“还不快把你的酒拿出来。”
紫霞已经到门外,声音远远传来:“还没到日子。”
问水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掰着指头算时间,还有五个时辰就是子时,然后再过最多十个时辰就是守岁夜。
照着习俗,除夕这天一大早起来,紫霞从大门外清扫到院子里,花间收拾房间,离经收了檐下吹干的一块酱肉泡到热水里,问水抓着一张布巾这边擦擦那边抹抹。
村里的傩戏安排在午后,问水的伤让他不能去,他也不愿把自己缠着药布的相貌暴露出去。
离经他们在准备晚上守岁饭,问水蹲到鸡窝旁边和暴君嘀嘀咕咕,说“祝贺你又过了一年还没有被吃掉”,又说“明年你要下更多的蛋”,暴君一律咕咕啯啯朝他拍翅膀。问水扭头对灶房里面的人喊:“可以把暴君放出来跑跑吗?天天关着挺可怜的。”
紫霞探头出来说:“先把你自己关起来。”
“我就不会躲吗?”问水吼了一嗓子立时觉得脑袋胀痛有点晕,他伏在膝盖上缓了会儿,抬头对暴君说,“你还没出来我就头疼,算了,还是明年再放你吧。”
他站起来拍拍衣服,小跑到灶房外面扒着门瞧。离经切了一碗肉摆在灶房里的小桌子上,紫霞剥好一把蒜薹,花间在井边打水。问水见没人注意他,哧溜钻进灶房,捻起一片肉就往嘴里塞,紫霞抓着蒜薹抽他手,软绵绵没什么力道,问水还是闪到一边笑嘻嘻说:“就一片,晚上我少吃点好了。”
“谁信你。”紫霞又抽他一下,“你的药好了,自己去倒来吃。”
对于“过新年还要吃药”这种事问水是十二分的不乐意,花间朝他招手,悄悄给他说柜子第二格有杂糖,问水这才面色稍霁去吃药。
晚饭时候摆了一桌,春盘春饼,酱肉烧鱼。还有一道是万花谷孙老先生传授的杂糕,碎肉米粉加川椒茴香肉桂调和好塞进猪肚里,一起上炉蒸熟,趁热切块装碗,香味四溢。
问水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强忍着等着大家都上了桌,花间夹一片春饼到他碗里,才欢呼着吃起来。
紫霞倒了四杯米酒,每杯离经都捻一小撮磨好的川椒末散进去,再分给四个人。
问水抿了一口,酒水略淡带着点米酒特有的甜香,又加了川椒末淡淡的麻,比起以前在山庄里吃的柏叶酒滋味大不同。
饭后在花间房间里摆了几碟酥糕干果和剩下的米酒,问水不能再吃酒,就剥几颗泥花生看花间在两片桃木上分别写“神荼”和“郁垒”,写好了放到一边,和紫霞下几局棋。
离经照例在书房看了会儿书,又记录了一些东西。问水抓一把剥好的花生扒在门口看他,他抬起头来,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用眼神问“干嘛”,问水托着花生说:“你不过来一起吗?”
离经低头继续写字,问水再接再厉:“你和花间哥是一个师傅教的棋吗?他能赢过你们师叔,你呢?他有没有教过你诀窍?我下棋可糟了,花间哥和紫霞道长那么专心我都看不懂,你能看懂吗?你给我讲讲好不好,我一个人怪无聊的。”
离经又抬起头,问水赶紧端出一副乖巧老实的模样,还眨了眨眼:“我可以给你剥花生。”
“花生吃多了易积食。”他一边说着,放下笔盖上砚台,“观棋不语是君子,有你聒噪,谁还能下得了棋。”
他携了卷书,下地负手而出,问水眉眼一弯跟着他回到花间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