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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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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天边刚蒙蒙有点亮光,花间便背上行装出发去成都。等问水睡醒起来,离经也出门去山里了,只剩下紫霞捧了卷书坐在冷风嗖嗖的院子里。
“你怎么不在屋里戴着,外面多冷。”问水搓了搓手问。
紫霞头也不抬地答道:“以前在华山,我们冬天都是坐在雪里背书的,背不出来就要往衣服里塞雪。有的时候课文太难,我们每个人从里到外都是雪水,风一吹都冻成个雪人似的。”
“什么?!”问水显然被震撼了,踉跄两步直到后背撞到墙上。
此时紫霞必须不能抬眼,否则就会让他看见自己笑得太开心。
唔,大概下辈子真的会做狗了。他暗忖着,再说到:“吃了早饭你玩一会儿就来找我。昨晚我和离经商量了一下,今天开始用我的混元内力缓解一下淤块压迫。”
“哦。”问水应了声,走到通往后院的小门边突然退回来几步问,“为什么你们不早点这么做?”说不定就不用赶这么急地砸脑袋了。
紫霞含笑看着他,缓缓开口道:“因为要消耗一些内力,事后需要时间打坐调息,之前我觉得太麻烦了。”
问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怀着复杂情绪去找他的早饭。
紫霞放下竹简,回想了会儿上面写的要点,如何施力如何引导,感觉没什么难度,就和寻常的推淤血差不多,增几分谨慎便可。
他拿起离经提及的药膏看了看,到时先搓在掌心揉开,施内力的时候顺便送进去。他闻了一下,味道略苦,不怎么惹人喜欢。
等到问水过来,两人去了问水房间里,都盘坐在床上。紫霞先展掌覆在问水后脑略微试了试,再挖了一坨药膏,卷袖子,照着商研结果送力推血。
问水觉得透过那一块头皮进来了一股温暖绵和的内心,护着他的经脉游走一圈,慢慢汇聚在一个点上。
他有点昏昏欲睡——幼时他趴在床榻上由大姐给他捏背,捏一会儿之后也是这种感觉。
世界在这一刻喧停尘定,舒服而安心。
紫霞收功,问水晃了一下软倒在他怀里,紫霞拍了拍问水的脸:“才起床又要睡,还说不像猪。”
问水拽住他袖子,半睁着眼,看什么都是朦朦的带着没醒透的懵懂。
“紫霞道长,他们急着砸我脑袋,是因为冬至那天在花间哥房里发生了什么吗?我只记得我看到他小时候画的画,然后他问我要不要去看大姐……”
“那你心里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问水发了会儿呆。
“不知道啊。好几次都是想这个的时候头疼,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紫霞顿了顿,和声道:“那你能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吗?不是在你慌慌忙忙扎头发的那次。”
“啊?”问水仰起头,看见紫霞弧度很好看的唇线,他摇了摇头,“我记得那时你好像很诧异……因为之前我们应该就是认识的。”
“对。”紫霞扶他坐好,“真正意义上的初次相会,是两年前,我跟着花间去,那场叫什么大会来着?”紫霞想了会儿放弃了,“路上遇见藏剑山庄前往同个方向的货队,你和你的四叔一起。你要一个人骑马到前面,被你四叔说了两句闷闷不乐,我借口讨水喝接近了你,你和你的马都对我哼哼了好几声,大概是觉得作为一个修道人我太不正经了。”
紫霞笑得狡黠:“嗯,我只是摸了你坐骑的屁股,和你的腿,你竟然差点拔出剑要剁了我,真是太有趣了。可惜见情况不对,花间跑过来把我拉走了。”他遗憾地叹了声,“我本还想再见识一下你们的四季剑法,之前都只匆匆窥见不尽兴。”
问水眉毛抖了抖:“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你确定当时见到的是我,而不是四姐五姐师姐们?”
“叶小少爷,我的眼神很好,离经可以作证。”
“但是,”问水转着眸子,“你摸我腿干什么?你自己没有啊?”
“打个招呼而已,我和师兄弟们无拘无束放肆惯了,平日从头到脚哪里没摸过。”紫霞不以为意,坦然应对,“你看你现在,也不排斥别人摸你。”他说着在问水腰上捏了一把,问水“嗷”的一声闪躲,扑爬着滚到床里侧去。
紫霞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没使劲啊你那么敏感做什么,又不是姑娘。”
“哪里都可以腰不行!”问水斩钉截铁,“姐都不随便摸的。”
“行行,我记得了。”紫霞嘴上答应,心里敲了个小算盘,一边下床一边说,“我去打盆水给你擦擦,后面头发上还沾着药膏。”
“哦。”问水从床里面爬出来,“等等,我烧点水干脆洗个头,万一离经明天就要砸我脑袋,就不能洗头了。”
“忙什么,花间才刚走。”紫霞堵在门口不让问水出去,“刚推完你别出去受风,乖乖在屋里呆着。”
问水无法,只得进房间里面,打开后来搬过来的一个柜子,翻了翻,翻出来一个棋盘两盒棋子,摆桌子上自己玩了会儿。
紫霞端水盆进来,把布巾丢到水里搓两把说:“叫你别费神。放着,看贫道给你摆个阴阳阵。”
“那是什么?”问水把后脑勺对着他,埋头问。
“黑白子做八卦图,纯阳弟子必修课。”紫霞拧干布巾捂到问水后脑上,侧头见他果然露出惊奇表情,“喂,明年就及冠的人了,别总这么天真。”
说什么都信,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修道人不是应该不说瞎话的吗?还有,今年春天我才过了十七,及冠还早呢。”
紫霞手略顿:“我刚说了我们头次见面是两年前。”他隔着布巾揉了揉问水脑袋。
问水闷声不吭,直到紫霞给他擦完头发,才低声道:“竟然忘记了这么多。”
离经采了两个冬笋,剥壳洗净,一个切了晚上做菜,一个用薄片刀贴着表面旋成一张张大的片,找个缸子,一片笋一层盐的放进去腌起来,预留着到岁首时候吃。
大概还有小半个月就到元正了,离经置办了好几样东西,有菜有肉,有的用罐缸盐渍,有的抹盐挂在廊下风干。
问水天天围观离经和紫霞,口中念念有词:“腌肉原来是这样做的……为什么要放这么多盐?……不能用糖腌一些吗?……离经你真厉害什么都会做,真是提得起医箱背得起篓筐,捏得住银针进得了灶房,居家旅行有了你,万事不愁啊。”
“咳,你眼里就一个人吗?我是人肉背景吗?”紫霞抓着一颗白菜瞥他。
问水背着手打量他几眼:“道长自然也算是个能人。”
“什么叫‘算是’?我也会看病医人烧火做饭,更风趣幽默体贴入微,你也不想想是谁每天给你喂果子哄你高兴的。”
“是是,道长劳苦功高,来,小爷给你揉揉肩。”
问水朝他招手,紫霞作势踢他一脚,笑骂道:“滚一边玩儿去。”
叶小爷自然是不会听话的,他不敢贴离经太近便对紫霞动手动脚,一会儿嫌弃他萝卜皮削太厚,一会儿拣他切的萝卜丝叼在嘴上嚼。紫霞要做些米酒,问水殷勤地打水泡米,又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吃。
“你能不只惦记着吃吗?”
“唉——”问水长长地,重重地叹气,“说不定我就要吃不到了,你还不让我多圆几个想念。”
紫霞挑着眉头瞅他:“啥意思?”
问水悄悄看了眼离经,身体转个角度隔在他和紫霞之间,贴近后者窃声道:“万一我醒不过来了,再好吃的好玩的都白搭了啊。”他哀声叹气地在灶台沿儿上画圈,“你还不抓紧时间对我好点,以后都没人给你哄了。”
紫霞掂了掂手里的大圆勺子,意态悠闲地问:“你说,被这勺子砸一下能消停多久?”
“嗯?”问水还真想了想,蓦然回过神来抱头控诉:“你的良心呢良心呢?你喂饱了多少狗啊能开一专业养狗铺子了吗?!”
“问水。”离经突然喊他一声,问水立刻老老实实背着手应声:“在,有什么吩咐?”
“去喂鸡。”
问水愣了一下,乖乖去端簸箕拌饲料。
山里有一些野栗子树,初冬的时候问水跟着离经去打了一筐,回来剥去外面的毛壳,当时就煮了一锅,剩下的分几个簸箕阴干了放在柴房通风地方,偶尔做饭的时候用一点。
那天下午问水收拾离经晾草药的架子,放进柴房的时候发现了已经被他忘记的栗子,捧上一把出来闹着要吃。紫霞正捞泡好的米准备煮了做米酒,没空为他服务,只嘴上指点他先洗洗放锅里,掺上水煮。
煮了小半个时辰估摸着熟了,紫霞揭开锅盖想敞会儿降温,可问水守在旁边早忍不住,伸手就抓,被烫得跳脚,一个栗子在两手间抛来抛去,稍凉点,带皮往嘴里塞,紫霞眼疾手快给他掏出来:“喂喂还没剥皮。”
“我知道要剥皮我要用牙咬开啊!”问水又从他手里抢回来,卡在侧牙间咔嘣一咬,把露出来的栗子肉朝他显摆,“看见没有,你以为我傻啊,以前大姐做栗子糕都是我帮她剥的。”
他眼珠子一转,问:“你会做栗子糕吗?”
“我会揉米团。”紫霞掰着栗子说,“把这个放进去就行了吧。”
“你这只能叫‘带栗子的米团’,姐做的是要把栗子磨细和在米粉里,还要加其他东西。”问水嘴里含着栗子欢喜叫起来,“对了,离经肯定会。”
“嗯,那你去找他啊。”紫霞促狭地看着他,“看他愿不愿意给你做。”
问水假想了会儿,耷下头:“身边明明有个好手艺的人,居然不能随便用,真可惜。”
“要不你等花间回来问问,他是一定会的。”
“你这么肯定?”
“唔,他们没跟你说过吧。”紫霞把栗子都捞出来,沥干,“花间大概算是万花谷修行武道的弟子里,最会做饭的。”他找了个大口碗装好栗子,道:“走,拿前面吃去。”
问水一路都端着惊疑的表情,一边吃栗子一边跟在紫霞屁股后面,听他继续说:“以前花间给我说,他师父之所以收他做徒弟,就是看他头脑伶俐做事麻利,带回去养几年自己就可以完全享清福了。”紫霞笑了声,“他师父出名的懒散,要是一个人住没人管的话,真是可能把院子里的草都啃了就是不去做饭。”
碗放在主屋厅堂里,问水端藤墩坐好,抓出几个栗子放在紫霞面前,目光热情地看着他:“然后呢?”
“花间不负所望,没两年就能把师父和自己都料理得妥妥帖帖,后来加上了离经,三个人住一个小院子。隔壁的人天天都能听见花间做好了饭喊师父师弟来吃,或者花间烧好水催他们两个洗澡换衣服,对了,连他们的衣服也是花间缝补。当然,后来花间在外面的事情渐渐多了,衣服就是花间描好样子叫谷里裁缝照着做。”
“原来真正全能的是花间哥啊。”问水恍然大悟。
“连离经的启蒙都是他做的。”紫霞随意地瞟了眼虚掩门的书房,再给问水做眼色,“他们那个师父,除了最开始教教花间,后来都甩手不管事。花间说师弟该读书了,他才勉强给离经读了几天书,然后就找借口推脱,花间只有每天一边学自己的功课一边教离经,真是又当爹娘又当师父。”
问水咬开一个栗子,剥着壳说:“跟我姐一样。我娘身子差管不了我,而且没多久就去了,我爹要顾着山庄里的事,成天忙得不得了。人家说长女若母,我姐是真的天天照顾着我,怕我冷怕我饿,教我识字督促我练武。没人会比她更看重我了。”
“哎,都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感情怎么都比旁人深。想想啊,从个小不点,好吃好喝费神费力地养这么多年,也不求他有多大出息,一辈子平平安安最好。”紫霞剥好漂漂亮亮一整个栗子,“来,张嘴。”
“啊——”问水嘴巴张得老大,还探过上半身来接。紫霞本想逗他,考虑当下状况还是作罢,把栗子直接塞他嘴里。
问水嚼了两下:“听花间哥说,紫霞道长还有个师兄?是怎样的人啊?”
“天下师父心里最喜欢的徒弟吧。”紫霞将面前壳屑拢了拢,“听话,勤勉,谦逊,品德高洁,什么好词儿都可以用到他身上,只是为人有些沉闷。他要是有你姐三分的亲切温柔,有花间三分的好脾性,我就会天天呆在山上了——”
“吱呀。”书房的门被拉开,离经面色沉静地站着,问水只瞟了一眼就打个寒颤,脸色红里透白,偷偷朝紫霞身边挪了挪。紫霞的眉头则微不可辨的抖了一下。
离经缓缓开口,对着紫霞道:“有闲情在这里说书,怎么没空回山上和你师兄守岁?!”
紫霞快速眨了下眼:“去年我才回去过了,光祭祖师就在大殿上跪了两个时辰,冷风飕飕的,地板又硬又冷,差点被把我跪废了。”
“废了才好,免得下山来祸害。”离经微微眯眼,压细的眼神更像锋利的冰刃,问水还只是被扫到一点点便双腿发软,再观紫霞道长竟然还敢对视,甚至面上依旧和蔼悦色,不禁大为佩服。
他怎会知道,这时候的紫霞内心里正打赌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