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五章 ...
-
问水愁眉苦脸地捧着那碗药,他看了眼药汁再看一眼紫霞,眼中哀伤遍布相当凄婉。
“吃吧。”紫霞柔情似水地劝慰他,“迟早都得吃的,早吃早投生。”他转动了一下左手上擎着的浅口陶碗,几块圆嘟嘟的糖团轱辘轱辘地滚,“郭老板为元正试做的新果子,豆沙馅米粉皮,最后裹了细细的糖粉,嗯,闻上去就好香好甜啊。”
问水用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愤恨的犀利眼神,死死盯着他闻果子的动作。
紫霞扭头灿然一笑:“吃了药,可以考虑给你两个。”他伸出两根手指,“不过你要是再偷偷把药倒了,我会去告诉离经,然后,你懂的。”
紫霞抬眉抛了个媚眼,激得问水浑身一震,手里药汁也跟着晃荡溅出几滴。
“哎,你不要趁机减量啊,炉子上可温着一罐。”紫霞啧啧有声,“离经真是了解你。”
说起来,因为四个月前的锻炼问水对吃药的接受度有了长足进步,那段时间离经一碗药端过来便不再管,问水反而老老实实叫吃就吃,自己肚子里怎么非议也断不敢在离经面前表现。
轮到现在人多了,尤其紫霞道长负责管理他每天的吃喝,问水竟然恢复了几分过去在山庄里的劣迹。
吃药讲条件,吃前要哄,吃后要有糖,不然就耍赖磨蹭各种拖延战术层出不穷。
紫霞常说自己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问水跟他闹了几次,他帮着把药处理掉,于是那几天夜里问水翻来覆去整晚噩梦,梦里的惊叫声把隔了一个院子的紫霞道长都吵醒了。温柔的道长半夜三更打着哈欠到他房间里,摇醒他,抚他背,擦他眼泪,窃窃柔柔地宽慰他,握着他的手守着,直到他再睡着。
没两天紫霞道长脸色就略显憔悴,眼底时时都带着点倦意。问水不好意思了,说“你晚上不用过来你看离经他都不理我”,紫霞拇指在他脸上擦了一下:“我能和那个冷血家伙比吗?贫道最看不得好孩子被折腾了。”
他抱起问水的被子准备趁着有太阳挂出去晒晒,问水忙去搭好竹竿。紫霞一边拍被子一边随意说:“每晚跑你房间也怪远的,干脆我晚上在你屋里打个地铺,方便。”
“啊?”问水瞪大眼珠子,“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紫霞道长笑意融融摸了下他的脑袋,“以前师兄弟生病发烧,我都是打地铺照顾他们,师父有次受伤我还睡了几天石板地,山上居然没多的褥子。”
“不我的意思是……”问水揪着被角嗫嚅了半晌,“我会好好吃药。”
“你说什么?”紫霞探头侧耳凑到他面前。
“唔,我是说我会吃药啦。”问水撇开头大声道,“你就不用天天晚上跑过来了。”
“哎没关系啊。”紫霞拍他肩,“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有负担,当年练功比这辛苦多了,还要挨骂挨打。”他幽幽叹口气,“你不知道我是怎样咬紧牙关流了多少血和泪才熬过来,但同期好多的师兄弟,因为吃不了苦或者耐不住打骂半途而废,从此只能在山下饮恨,甚至还有十几个残废了,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渡过——”
紫霞仰头望着澄澈的天空,眸中落下几丝白云波澜,红豆树斑驳的枝影晃乱了他常常和晏的笑颜,没有戴冠的发髻投落几许寥落,连月白色衣襟上的流云绣纹都黯淡了往日光华。
问水忽觉口中发苦,一种淡淡的酸涩感蔓延在他的咽喉与鼻腔,掩盖了刚才泛起的一点赧然。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中充斥着羞愧和悔恨:“紫霞道长,对不起……我这就去吃药。”
问水甩开被角满含热泪朝后院跑去,急切地找到小炉上温着的药汁。
花间慢悠悠踱到紫霞面前,略弯唇似笑非笑:“道长真是辛苦了。”
紫霞当做没听懂,谦虚地摆一下手道:“怎比得上花间兄和离经兄,为病人可谓操碎了心。”
“道长谬赞,我等是医者职责所在,倒是道长,本可做闲人逍遥,却自愿担上一份辛苦。”花间言辞恳切,像是被紫霞道长的仁心大义触动,满腹感慨。
紫霞还想要拿腔做势表明一下自己“本来就是个无私无欲只求奉献的人”,花间话锋一转:“竟还让道长回味了往日哀痛辛酸,在下甚是愧疚。”
“这个嘛,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以前似乎某人沾沾自喜地宣扬,天赋异禀悟性超绝,成天都背着师父抓鸟摸鱼,偷懒偷得不亦乐乎。哦对了,令师好像只收了三个徒弟吧。”花间挑眉一笑,“如果我没记错。”
“咳,都说是往事了,时间太久难免记忆混淆,但掺和一点他人体验不是更有感染力吗。”紫霞毫无愧色,负手走了两步,“花间,你是不是应该再查看一下行装有无缺漏?毕竟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莫要临时慌忙。”
“两件换洗衣物而已,再让道长拨冗牵挂在下于心何忍。”
“适可而止啊你。”紫霞瞟他一眼,“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你了。”他伸个懒腰,“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哎。”花间叫住他,“你都让他,梦见了些什么?”
“嘘——”紫霞忙转头让他噤声,“别说出来。”
花间促狭莞尔:“敢做不敢说?怕被你师兄知道了又罚你擦地板?”
“不是说好了在外面不提他的吗。”一说到那个人,紫霞就想起连绵三大殿里宽广实在的石地板木地板,只觉得膝盖隐隐发疼。
“哟,人家都不以你为耻,你还嫌他。”
“我正是怕给他脸上抹灰啊。”紫霞双手向后撑在院里石桌上,“说话不正经态度不庄重,办点事又拖拉又难看,我自己都觉得糟心,更别说和他那样芝兰玉树朗日霁月般的人物比拟。”
“你以前可不这么自卑的。”
“嗯,突然醒悟了。师父他老人家说得对,要不是养出了师兄,他的下半生当真凄凉。”
“没看出来。”花间挑眉,“我倒觉得你每次给他惹事的时候他都挺开心。”
“你眼睛有毛病吧。”紫霞抻脖子专注花间眼睛,“快让离经给你看看,年纪轻轻的眼神就这么不好,得治!”
花间一巴掌推开他脑袋:“照你说法我也该痛哭流涕求师父把我逐出师门,平白搞什么阋墙戏码,结果辛苦带大的两个徒弟都不回去孝敬他。”
“嗯,确实比我师父造孽——”
书房的窗户啪嗒一声被放下来,紫霞和花间对视一眼,前者眨了眨眼无辜道:“话题不是我挑起的。”
花间调开视线微微低头,紫霞在他肩头拍了一拍,凑近脸小声说:“朋友一场,有机会我帮你侧面敲敲。”他又站起来提高音量,“我去看看那个家伙,怎么吃个药吃没了。”
说着他朝后院走过去,但见问水蹲在井边神情诡异,一双眼珠子紧盯着暴君和它同伴。
紫霞顿生不好预感,他悄然靠近问水,抬脚往他小腿上踢了一下,问水冷不丁受惊,大叫着跳起来,动作之猛差点整个人翻到井里去。
紫霞拉住他袖子:“想什么这么入神?”
“呃,不,我没有。”
问水语气急促目光闪烁,紫霞更加肯定他若是没有及时出现,后院里的某个东西要遭殃。
“离经嘱咐了最近你要少费神,多静养,头疼再犯就说不好了。”
“我知道啊,所以我什么都没想你看我只是吃完了药觉得嘴巴里太苦就漱了漱口,然后洗了碗刷了锅——你们早上吃过饭怎么都不刷锅啊?”问水小皱着眉头,“干了就不好刷了,我费了好大劲儿。”他抬手一指,“看——”
紫霞两手往他脸上拍定,夹着把他脸转过来,紫霞略向后仰头,垂着眼帘睨他:“说,刚才到底想什么?暴君都被你吓得躲在墙角发抖。”
问水的嘴唇因为那双手的动作而嘟起来:“没有,它是冷的……对,我看它好像很冷的样子你说要不要把它们的窝再搭厚点。”
“我数三声,能坦白这事就过去,不然,最近我对扎针也很有兴趣。”
问水倏然瞪大眼:“你不能这样!”
“一。”紫霞开始平静地数数。
问水抓住紫霞的手反抗,闭上眼挣扎,“嘤,人家的脑袋不好玩的你快放开。”
“二。”紫霞的声音透出些许阴沉。
“我只是想逗暴君玩儿。”
紫霞充满危险性的“三”字刚发出第一个音节,问水抓狂大叫:“我说我说,我在想把暴君脑袋敲开看看会是什么样!”
“——只是这样?”紫霞偏头微眯眼问。
问水一个劲点头。
“行了别这么使劲。”紫霞抬着他脑袋说,“你没啃过鸡头吗?有什么好看的。”
说罢紫霞放开手,甩了一下拢进袖子里端在身前。
问水摇晃脑袋揉脸,闷声说到:“不是说吃什么补什么吗,以前老让我啃鸡头,结果我还没啃完他们把菜都要吃光了。”
紫霞不由得失笑。
“有什么可笑的。”问水好不愤愤地指责,“啃个鸡头很费时间的,小骨头又多,一不小心还会扎嘴。”
“先不谈技巧问题,那些脑袋被你吃到哪里去了?”见问水神情疑惑,紫霞决定换个话题,“既然吃过你又打暴君的主意是干嘛?敲了它的脑袋你以后可就少一半的蒸蛋了。”
问水低下头,绞着手指:“我还是觉得要给我脑袋上开个洞有点,唔……我又没见花间哥他们在什么东西上练手,以前离经调药,有时还要在鸡啊狗啊身上试试呢。”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紫霞露出“你不早说”的表情,“他们当然是练过的。冬至之前不就有很多人家杀猪宰羊嘛,他们出去几次就是借人家的猪头羊头练手去了。”
“真的?”
“前段时候老是炖豆腐,你没吃出来有些味道不一样?”紫霞忍住笑,只微微弯起唇角,“难怪离经说,猪头是最合适的。”
问水偏头想了会儿才嚼出话中滋味:“你才是猪你才长了个猪头!”
紫霞这时候才笑出声,一手扶住他肩膀:“好了别激动啊,一会儿太激动疼起来可别怨我。”
“哼!”问水狠狠皱了下鼻子,跺着脚重重地走开了。
为了表示歉意,紫霞道长下午去了趟县城,到郭老板店里选了点果子包回来,等问水要吃晚上那顿药的时候,用浅口碗装了,摆到他面前。
“先说好,吃了药再吃果子,而且最多吃两个。晚上了,不能吃太多东西。”
问水凄厉地嚎了一声:“你早说我晚饭就少吃两口了啊——”
“离经说,今晚你的粥是添了药材专门给你调理用的,少一点都不行。”
“他可以加在药里啊,反正效果都是差不多的。”
“不行,药效不同不能一起煮。”离经托着一盘东西走进来,面无表情说,“快点吃了药,我要扎针了。”
问水扑到床上滚了两圈:“日子没法过了啊——”然后被紫霞拖起来咕噜咕噜灌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