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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按着民间习俗,冬至这天院里的人都早早起来,扫屋清堂。离经打开地窖盖子挑了几颗顺眼的茭白、油毛菜和萝卜,择洗完了切小丁,分出一小部分盛在单独的碗里。紫霞头天买到的小块羊肉由花间剁成臊子,用姜末桂粉调拌好,和进了大份菜丁里。而紫霞则挽起袖子揉面团。
      这是根据紫霞提议,照北方习惯包饺子,小份的菜丁是专为修道的紫霞道长留的。
      紫霞摆出个感激涕零的样子,却被搅局的问水喷了一脸面粉。
      “对不起啊道长。”问水沾了一手的粉给紫霞擦脸,“我只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真不是有意的啊。”
      “得了小少爷。”紫霞唯恐避之不及,“求你快去帮花间调作料。”
      “可是花间哥说你这边比较忙。”
      紫霞瞥了眼花间,后者当做没看见,甚至转过身把后背对着他。紫霞只想仰天长叹,面子上却和颜悦色:“叶小少爷,劳您给那谁,暴君喂点吃食,叫一早上了。”
      “它成天都在吃,也不知道怎么没把肚子撑破。”问水有些不满,走到灶房门口冲暴君喊,“喂,饿了就摇摇头。”片刻,回头对紫霞说,“看,它一直在点头说明完全不饿嘛,所以我还是帮你和面吧。”
      离经放了个陶罐在问水面前:“没酱了。”
      问水捧起陶罐朝里面看了一眼,抬头惊疑问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在冬至节里,去跟别人借一罐酱吧?”
      “没酱就吃不了饺子。”
      “嗷——”问水极哀怨地嚎了一嗓子,“怎么可能这么巧?!前天吃馒头还沾了酱的!”
      离经冷静平静安静地看着他,花间手下搅拌的馅料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紫霞指尖的面团也渐渐要成形。
      问水绷着脸憋了会儿气,最终哭丧着脸往刘老头家跑去:“你们要等着我回来再包啊——”菜饺和肉饺一样美味可口,问水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紫霞,涎着脸又从他碗里夹了一个。
      “你够了啊,都吃了快三十个了,一会儿撑死你。”紫霞把碗往自己方向又挪了挪。
      “呸,大过节的快净口。”问水嘴里半个饺子差点掉出来,赶紧抬手护在嘴唇下面,“真不吉利。”
      “怎么饺子都堵不住你的嘴。”紫霞挑着一侧眉毛笑得似嘲非嘲。
      离经暗自数着吃了自己碗里的二十六个就放下筷子,花间将晾得刚好的饺子汤放到他面前,也不说话,自顾自又从旁边锅里舀了两个饺子。
      “够了。”离经说。
      花间略偏头看他一眼,离经却看着面前饺子汤,过了一会儿汤有些凉了,才端起来慢慢喝。
      问水打个嗝,捶了捶胸口,发出极其饱足的叹息。
      紫霞将筷子伸到花间碗边敲了一下,凑过头不动嘴皮地小声说:“按着岁数吃是你们万花谷的习俗?”
      花间愣了一下:“不是。”筷子平放在碗口,他闭了下眼抬头对紫霞说,“小时候的习惯,生日时候每年多添一个。”
      这话被问水听见了,俯在桌子边饶有趣味地问:“那你们七老八十了可怎么办?”
      紫霞伸手就朝他脑袋上轻推了一下:“小孩一边玩儿去。”
      “翻年我就十七了,已经可以算成年了好吗?!”
      “还不是个小孩,就你现在这样儿。”紫霞斜着头把他从上到下审视一遍,“毛都没齐吧。”
      “胡说,小爷该有的该长的一样不差。”问水站起来,想要学以前见过的混混老大一脚踩墩子上增加气势,但转念觉得此等动作太过粗俗不符合他藏剑山庄小少爷的高雅气质,只有悻悻作罢,换成扬起下巴从微闭的眼皮底下睨着紫霞。
      但紫霞光看着他脚抬一半放下去,一手从叉腰换成扶腰,最后成了一个抬胸挺肚子的形状,不知怎的叫他想起怀胎八九月的孕妇,噗的一声大笑起来。
      他刚一笑就觉得有点不地道,但是忍不住,用手捂住嘴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藏剑山庄究竟是谁,又是怎么养出这么好玩的小孩啊。说是娇气却不骄纵,吃穿上面会抱怨会挑剔但最后有什么就是什么,有时候天真烂漫如同痴儿一般,有时候却太聪明灵慧。前两天还为自己被瞒住的事愤愤不平,今天就兴高采烈嬉皮笑脸。
      好一个天造的奇葩。
      离经起身准备收拾碗筷,花间将锅里剩下的饺子都盛在一个大口碗里,一边对紫霞说:“那边小炉上温着榆橘水,你给他倒点,消食的。”
      被花间这么一提醒问水忽然感觉确实有点撑,他扶着桌子真是走不动坐不下,紫霞倒了榆橘水端到他嘴边,他撇开头:“不行,一点都塞不下了。”
      “让你没节制。”紫霞放了碗,手捂在他肚子上轻柔地揉了会儿,“去院里散散步,会好点。”
      “哦。”问水慢慢转身,慢慢挪步子,又打了个饱嗝,嘟囔,“我没觉得吃很多啊。”
      溜达了好一会儿,问水终于觉得能弯腰了。
      本来每天这个时候他都要睡个午觉,今天他怕躺下之后饺子会溜到嗓子眼,就搬了把高背竹椅子放在廊檐下。椅面和椅背上都铺裹了软软棉垫子,坐上去不会显得冷,而略微朝后斜的椅背让人形成一个有点后躺的姿态,怪舒服的。
      这种椅子大概是巴陵地区特产,他还没在别的地方见过。花间养伤时候,要在院里晒太阳就坐的这个,垫子也是那时离经铺的。
      问水坐了小半晌就有点困,眼皮渐渐耷下来。
      就眯一小会儿。他想着想着,睡沉了。
      花间捋着袖口从后院转出来,正好看见紫霞提了一件厚袄子往问水身上盖。他悄声过去,问水砸了下嘴睡得人事不省。
      “有时候没心没肺的,这日子过得才舒坦。”紫霞抬头,嘴边挂着一抹浅笑,“何必过虑自扰。”
      言毕,他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问水睡了一觉醒来,抻了抻有些僵硬的肩背,又坐着回了会儿神,提起袄子走近花间那间房,透过半吊起的窗户他望见花间坐桌边画着一幅画。
      他喊了声:“花间哥。”
      “醒了?”
      “嗯。”他揉了下眼,“你在画什么?”
      “消寒图,今天不是冬至吗。”花间换淡墨补了几笔。
      问水想起来:“对了,以前我们也画的,但我画得不好,二哥老嘲笑我平时不用心关键时刻就没用,倒是大姐,每年都让我描一句‘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挂在屋里。”
      花间笑着看他:“那你今年也来写一副。”
      “糟了,这几个月都没怎么写过字,要是被二哥知道了又逮着话柄了。”问水真切地苦恼,花间搁笔招呼他先进屋,换了新的绢帛铺开,重新调了一盘墨,又挑了支紫金小狼毫:“你二哥又不在这边,担心什么呢。写吧,写了就挂在堂屋里,每天填一笔。”
      “唔,我怕写坏了。”问水拿着笔在绢帛上比划老半天,踌躇不定。
      “那我给你找一张废绢,写了再铺在上面描红。”花间开了靠东墙的柜子,一边找着一边咳了两声。
      “花间哥,你这几天都没抹药了,真好了?”
      “前天你不是亲眼看见了,留块疤而已。”
      问水坐藤墩上扶着墩沿儿晃几下:“万花谷医术卓绝,肯定有办法去掉那种疤痕的。离经的药,不是什么都能治吗,让他配点活肤生肌的膏药,抹啊抹的就好了。”
      “又不是小姑娘,没必要。”花间抽出两张布卷,“就用这个吧。”
      布卷摊开,是很稚嫩笔迹涂的竹梅,看起来颇有些年月,边缘泛着暗淡的灰黄。
      “这是谁画的?”问水问道,“被我乱写,可惜了。”
      “我小时候随便画的,没关系。”
      问水又仔细看了看那画作:“不会吧,比我现在画得都好。”
      “哪里啊,也是乱来的。”花间轻笑,“母亲爱好丹青,教我从小就看见什么画什么,可是她去得早,我连她的皮毛都没能学够。”
      “啧,言传身教真是好。”问水感慨道,“但也和个人吸收有关。大姐也教我读书字画,结果我字写不好,画也拿不出手。二哥说得对,我就是块朽木,不可雕琢。”
      “叶二少爷的意思恐怕不是这个吧。”花间抹了下旧帛边上的细微褶子。
      “是不是都不重要,反正我现在也的确一事无成。”问水好像无所谓地撇嘴角,“不过仗着有大姐撑腰,表面上光鲜亮丽而已。”
      花间静静地注视他,片刻后试探地问道:“再不到一个月就是元正了,你不想去看望一下叶大小姐吗?”
      问水怔怔盯着桌上砚台,神情略落寞,过了会儿才说:“不知道……”他又显出一种彷徨眼色,“每次想起大姐心里都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很想去看她缠着她再也不和她分开,可是,又觉得还是不要去找她的好。”他抬起头,望向房间里虚空的一个点,“我可能忘了很重要的事,和大姐有关,也和二哥有关……具体感受说不上来,嗯,就像现在,念到他们心里有点闷,有点堵,有些杂乱的东西在脑子里飞来飞去,飞来飞去,但是怎么都抓不住。”
      问水直起身子,两只手抓上膝盖处的布料,指缝间揉出纠结的皱褶。
      “他们好像在什么地方叫我,喊着我的名字叫我不要过去,不,是叫我过去?”他歪头,青黑眸子没目的地转动着,向外展开的手肘渐渐收回来,弯下脊背,脸上有种仓惶不知所措的郁结,“他们到底要说什么要我怎么做?他们,他们的眼泪是红的,他们身上,流了好多血!”
      花间扑上去搂住浑身都在颤抖的问水:“别想了,别想了,这可能是你做过的梦,是梦里的其他人。”“不是,不是梦!”问水哑着嗓子,揪住花间衣服发出细细的嘶喊,“不是其他人!是姐,她抱着哥,哥全身都是血!于在良杀了他!”
      “问水!你醒醒!”
      “嘭!”书房里的离经猛然推门冲进来,一把拽开花间跪到问水跟前。
      “怎么了?”听见动静的紫霞穿过院子跑到窗户边,“诶,问水?问水他怎么了?”
      “疼,好疼……”问水失神喃喃。离经刚才那一下带着他倏然失去重心,上身向前软倒全由离经支撑住,离经单手捧过他的脸,看着晶莹珠子般的泪从问水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午饭时还闹腾不休的少年此刻面如土色惊惧不安,连嘴唇也失去往日水润透出一种让人心悸的惨白。
      离经神情凝重地观察他的眼睛变化,一手摸住他的脉搏,一手扶住他的后脑,手指在那里细细摩挲按压。
      问水的下颌挨在离经的肩窝里,像小猫一样虚弱地抽泣。
      紫霞扒住窗框跳进房间,扶起被离经甩出去撞着了柜子的花间:“伤着没有?”
      花间摇头捂住嘴咳嗽,他喘息着让撞击产生的残余影响过去,闭了闭眼说:“我没想到,他会突然——”
      “紫霞,去把我医箱拿过来。”离经抱起问水疾步至问水的房间将他放在床上,问水立即抱着头蜷缩起来,嘴里不住的喃喃“疼,疼”。
      花间接过紫霞手上医箱,放床头矮几上打开,挑了一个陶色小罐子递给离经,当离经给问水喂下罐子里药水的时候,又快速抽出下层的针包。
      吃药,扎针,推揉,一番过后问水终于镇静下来逐渐睡着。
      紫霞在离经花间医治的时候没有帮手,此时那对师兄弟各自收拾,他才拧了温水布巾擦问水的脸。问水仍在微微啜泣,也仍有一些泪顺着眼角慢慢流出来。紫霞耐心轻柔地将这些眼泪擦去。
      “乖。”他贴着问水耳朵小声说,“好好睡一觉,醒来正好吃赤豆粥。”
      离经提着整理好的医箱出去,花间又守了会儿,紫霞略笑着:“没事了,这边我先看着,你啊,还是检查一下有没有撞坏什么地方,我看着那一下够狠的。”
      花间摇了下头:“他有轻重的。”
      问水轻哼了一声,紫霞凑近了,听见他似乎在说“姐”,混着软糯的鼻音。
      紫霞伸手捏了捏他鼻尖,问水微微皱眉头在枕头上蹭脸。紫霞又捏住他略嘟着的嘴,用拇指和食指夹着,扯了扯。问水便从鼻腔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别玩了。”花间有些看不下去。
      “富贵人家的少爷就是不一样,皮肤滑又软,手感真不错。”
      “嗯,当年你也这么说你小师侄,后来他见着你就躲。”
      “肯定是师兄教唆的,像我这么英俊潇洒和蔼可亲风度翩翩的道长必须是人见人爱的。”紫霞一口气笃定毫不羞赧。
      离经屈指在门上敲了两下,目光瞟了眼花间,随即又移到外面,花间抿了抿唇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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