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骗你是小狗》小三儿

12、第十二章

　　问水睡得迷迷糊糊被憋醒了，趿拉着木屐摸着门出去尿尿，他揉着眼睛打哈欠，突然觉得冷风迎面而来，下意识抱臂往墙边一闪，没料到正好撞到一略温软的物体，他大声叫起来：“啊——”
　　“怎么了？”紫霞道长的声音像可靠的暖风般响起来，问水不敢转头，只朝着主屋大门冲去。
　　“有，有鬼，不有怪物，不，有东西啊——”问水如同乳鸟投林般扑过来，紫霞稳住下盘，张开手接住他，拍抚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有贫道在，哪里会有鬼。”
　　“真的，那边。”问水抽手往后面一指，紫霞凝神，只看见站在自己屋门口的离经，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睡迷了，是离经大夫回房间。”
　　问水脑袋蹭在紫霞的颈窝里，用还在发抖的声音确认：“是，是他？”
　　“不信你自己看。”紫霞扳他肩膀，问水抱紧他，只敢侧着头用余光往那边看，待他看清，离经已经开了门进去。“真，真的是啊。”问水鼓着腮帮出口气，勃然大叫一声，“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走路有点声不行啊！呜——”
　　紫霞拍拍他：“好了好了，大半夜的，你到底起来干嘛的？”
　　“我尿急。”问水吸了下鼻子，“糟了，好像被吓回去了。”
　　“唉，你这个家伙。”紫霞牵住他一只手，“来吧，我陪你去。”
　　问水跟着移动步子，嘴里却嘟囔：“不用了，这么大了尿尿还要人陪多难为情……你转过去不要看啊……不要看啊……”尿完了紫霞又把他送回房：“行了，好好睡吧。”
　　“唔，晚安。”问水关门关一半，又接道，“谢谢。”
　　“这有什么可谢的。”紫霞微微笑着，回屋的路上却在想，虽然有时候太闹腾让人受不了，但要真的瞎了聋了也挺让人惋惜。
　　他仰起头望着天上暗成一片的天色，盘算了一下，总觉得前程并不会那么糟。

　　转眼就要到年底，巴陵的冬天雨少，但空气还是一样的潮湿，使得这里的冷简直要随着湿气深入骨髓。
　　问水裹了紧紧的袄子围着火炉真想再也不出门，离经偏偏将他门推开依旧驱使他做这做那。
　　“这么冷，反正也晾不干何必洗啊。”问水朝手上呵气，又不断搓着，“你看，暴君都缩在窝里不出来了。”
　　离经斜眼看他：“你是鸡？”
　　问水捂着才出来一会儿就冻冷的鼻子，闷着声音说：“必要的时候，我就做鸡又怎么了？！反正我不洗衣服。”
　　他坚定地声明了立场，但瞄离经的眼神还是透露出一点心虚。
　　离经也不太想这么冷的天打水洗东西，可是问水一方面讲究，原来一两天就要换一身，天冷了不过是改成三四天一换；另一方面换下来的迟迟不洗，盆里越堆越多，柜子里的越来越少。
　　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因为昨天他发现问水的干净内衫只剩一件了。
　　“你可以烧热水洗。”离经决定作出让步，他这不长的一生里，让步的事件少之又少，可以和稀世罕有的珍宝相媲美。
　　“烧水之前要先打水，生火，柴好潮好难点燃啊。”问水还是要挣扎一下。
　　这个时候他很想念紫霞道长，至少道长讲道理，或者花间哥也是个好人，会认真听他抱怨。偏偏今天紫霞陪着花间去镇里买东西，两个救星都不在，问水的心都要碎了。
　　离经不想再废话，挑了一捆柴丢进灶房里，然后说：“今天不洗完，我不做饭。”
　　怎么能这样？！问水悲愤填膺，又冷又饿的日子不能过！
　　他调用眼神深刻地表达着自己的抗争，离经视而不见，越过他走进后院，从暴君屁股底下摸出一颗新鲜的热乎乎的蛋。
　　离经把那颗蛋举起来，突然手一松，问水“啊”一声惊呼，离经迅雷不及掩耳接住了向下落体的鸡蛋：“什么时候洗完，什么时候做蒸蛋。”
　　“……太卑劣了。”问水抱着头哀号，恨得牙痒痒的，扭曲着一张脸去烧水洗衣。
　　问水忍辱负重饮泣吞声终于洗完了那盆衣服，连里面杂带了一条离经的裤子都无力指责，他把洗好的在后院里晾了一圈。
　　不得不说，看着这么多挂起来的滴着水的衣服还蛮有成就感的。
　　他扶着腰站在院里看了会儿，仰天长叹，随即回头扒到灶房门口，巴巴地看着离经在灶台前的身影，怯生生问道：“蒸蛋还没好吗？”
　　离经握着长柄勺子敲了下锅：“先把粥端出去。”
　　“哦。”问水老老实实端粥，再去拿碗拿筷子，等到蒸蛋出锅上桌，已经满眼泛着绿光。
　　正当他一口蛋一口粥吃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离经放下筷子说：“元正后给你取后脑里的淤块。”问水刚塞进来一勺蒸蛋，嚼了两下才反应过来是和他说话，于是半张着嘴怔怔看他，离经像是补充又像是自语，道，“我想提前早办了，但他们说最好过了新年。”
　　问水依旧有些迷糊，舌头在口腔里搅着蛋和粥，过了好半晌，直到离经又拿起筷子吃完粥，才有些傻气地问道：“怎么取？”
　　离经敲了敲桌子，把他的碗反扣在桌面上，拿一根筷子，先是在碗壁上画个“一”，然后在“一”的基础上绕方正画个“口”，轻描淡写地说：“头皮切开，骨头切开，把里面的淤块拿出来。”
　　问水随着他的描述想象了一下，端把刀在他头皮上划拉，扯着头发往两边扯开，再用个什么东西，例如凿子？像冬天去结冰的湖上捕鱼先用凿子凿开冰面一样，把他头骨凿个洞？
　　他低头看着碗里的东西，粥是脑汁的话，蒸蛋是掺了血的脑汁？
　　问水顿时胃口大失甚至隐隐有点想吐：他到底是多不想我好好吃顿饭？
　　等到花间和紫霞回来，没见问水在前院蹦跶都觉得有些奇怪。花间去后面舀水时，才看见他蹲在鸡窝前面喂食。
　　问水把一碗混了碎菜叶的剩饭倒进食槽里，里面还有中午吃不下了的蒸蛋，喃喃自语：“暴君啊，抓紧时间多吃点，说不定明年，你就吃不到我的饭了。”
　　花间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腕子，问：“哪里不舒服？”
　　问水抬起头，一双眼睛润润的像落在湖水里的琉璃珠子，他显出点失魂落魄和萎靡不振，看人的目光都是直的：“花间哥——”
　　“嗯？”
　　“凿头疼吗？”
　　紫霞施施然走过来，两手绕到背后一叠，垂着眼居高临下，似看透风雨红尘般洒脱地说了句：“人生一世白驹过隙，十八年后又是男儿。”他停顿一下，“做姑娘也是不错的。”
　　问水更是悲从中来，惨着一张脸默声不语。
　　花间拍他肩头：“是不是离经对你说了什么？”
　　问水下巴抵着膝盖抽了两下鼻子，紫霞了然于心，抱臂眯眼道：“他一定又吓唬你了对不？那家伙就是这德性，你啊，放宽十二颗心，时间不还早嘛。”
　　问水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
　　“问水。”花间柔声唤他，“别担心，正式之前我们会试很多次，直到万无一失，何况还有麻沸散，到时候你只当睡了一觉。”
　　“看吧，你别想多了。鬼医亲上阵阎王不敢来，你得信得过他的金字招牌。”
　　“哼！”
　　“哎你这孩子，都是为你好。”紫霞俯身轻摁了下问水的脑袋，“不早点取出来以后脑筋更不好使了。”
　　“而且，取了以后就不会再疼了。”
　　“那块都没了当然不会再疼了。”问水紧紧蹙着眉撅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右手食指戳地上的沙砾，摩挲着一圈一圈画漩涡。
　　“谁说就没了？肯定还得补上的，要不然漏风漏水的，脑袋会变得越来越小。”紫霞戳了下花间，“你说是不是？”
　　花间微偏头看他一眼，嘴上只说：“是不会就那么缺一个口子——”
　　“胡说，脑袋只有越长越大的，你才会变小。”问水含着下唇，慢慢咬着碾磨。
　　“好吧是我脑子小。”紫霞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你也别杞人忧天。你这可是在为医界的发展做贡献，以后医史上都要为你记下浓重一笔的，想想多自豪啊。”
　　“把自己的后脑勺凿出一个洞然后脑汁都从那个洞口流到医史里面去吗？”问水几乎要抽泣起来。
　　花间抚他后背，正挖掘措辞想要再宽慰，问水突然双手握拳，悲愤站起道：“重点是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作为当事人，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们的良心何在！”他痛心疾首怒目而视，“要是你们偷偷给我用药把我迷晕了，要是我那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你，你——”
　　紫霞赶忙偏头躲开他的指点：“别，出主意的打下手的可都不是我，贫道充其量只是个围观群众，何等无辜十足的池鱼啊。”
　　“可是你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哈？”紫霞脸上又惊又悲又苦涩，笑得相当难看。
　　“好了，你也别瞎闹了。”花间乜他一眼，转头理了下问水有些散的前襟，“这事先不告诉你是怕你知道后成天想着，担惊受怕的对身体不好，如果体力精力过于虚弱，危险性会大大增加，那时候本来的十成把握也剩不下二三了。”
　　问水捏住花间垂下来的袖子，低头拧着眉哼哼唧唧：“反正你们，你们不早告诉我就是不对……还是离经可靠，他从以前就不瞒着我，有什么都说。”
　　紫霞撇开头暗暗吁了口气，心想：这种做了好人还被嫌弃的感觉太微妙了。
　　离经抄手走到后院里来，一转眼就看见当前场景，三个人站在萧瑟的冬天寒风里表情各有各的精彩，唯有暴君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一边频频点头吃得欢快。
　　“问水。”他照例冷淡地喊了声，“过来，该扎针了。”
　　“啊——哦。”问水耷拉着脑袋跟他进去。
　　紫霞目送着，摸着下巴微微笑道：“跟只雏鸟似的，睁开眼看见谁就把谁当娘了。你也快进屋吧，伤刚好别着凉。”
　　“唔，你来帮我把那袋面粉搬到灶房里去。”
　　“明天我再去看看谁家还有羊肉。”
　　“你又不吃肉，老惦记。”
　　“说明我热心体贴又周到，想朋友之所想，急朋友之所急，正所谓‘君子贵人贱己’。”
　　花间叹口气：“紫霞道长，你就凭这张嘴也饿不死。”
　　“好说。”他拂袖走到前面去，但留下飘逸风流一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