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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白有兰森言鬼怪案(三) ...

  •   按照计划,首先是集体行动,毕竟这次出游主要还是为了“考察”,总是要做做样子。此次一共来了研究地域史与民间文化的四位老师——姑且称之为冯、陈、褚、卫吧。其中,冯与陈这二位老师是之前来访过的,按理该由他们当讲解的向导。但是等大家结束头一轮的拍照,终于在村门口集合完毕,准备正式出发时,却找不到这二位老师了。
      不过很快就有几个学生说,听那两位老师说,他们去找这里的村长和支书,大概他们是老相识。褚与卫两位老师似乎也知道内情,就点了点头,带着学生们先行一步。
      一行几十人随着老师们依次参观了古戏台,体会一下民间戏曲的脉络;见了破落的祠堂,了解一下传统宗族形态;看了几处古朴民宅,知道点建筑常识。当然,最积极的是给低调的青瓦与小巧的溜檐照了相,在层叠的斗拱与斑驳的旧墙下合个影,然后踩着有些硌脚的石子路,穿过不宽不窄的巷子,感悟了一会儿小清新的格调。
      最后,大家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一爿颇具规模却也萧条无比的古建前。
      “这是什么?”一个同学发问。
      褚、卫两位先生之前没来过,凭着深厚的学问功底才把前几处景点介绍得十分周到,乍一见这爿建筑,也有些诧异,眸底涌现出浓厚的兴趣。卫老师抬起眼睛,仔仔细细看着最前面那一方牌楼,“观?是个道观?”
      大家都抬起头要去辨识牌匾上的字迹,却发现那本该题着道观名号的蓝底金字招牌已被削去了一大半,只剩下残了的半个“观”字还能供人揣摩。
      “仿佛被削了半边的脸皮。”有同学这样笑着说。
      大家都笑嘻嘻地表示这话让人不寒而栗,其实都是在凑趣的玩笑,没有谁真的恐惧。只有乙能清晰地感觉到,甲在看到这道观的时候,忽地握紧了她的手。
      乙想问,话已到了嘴角,却又止住了。
      牌楼后,是一方三洞的山门,石制,有浮雕。大家都跑过去要看有没有石猴可摸,却只摸见流云仙鹤等吉利图样,且很多浮雕也都残破,没了脑袋的仙鹤,半块的云彩比比皆是。大家不以为意,嘻哈一阵后,便继续前行。
      村子不大,这道观的规模也就不会太大,山门后头就依次排列了三座殿。在老师的带领下,同学们拿出专业知识,一一辨认:
      第一方殿里供的是三清四御。大殿的房梁都结满了蛛网,里头安放的神像早已褪色。这方殿的东侧是钟楼,西侧是鼓楼,全都塌了半边,废墟却无人收拾。
      第三方殿是元辰殿,供的是斗姆和六十星君,这些神像的残破更是令人触目惊心,一大半都是无头的,没了半边身子的,缺胳膊少腿的,褪色掉漆反倒成了不幸中的万幸。
      光从这两座殿的情况来看,就可以判断这道观必定被遗弃许久。不过褚和卫两个老师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们一边观摩,一边低语商量着,似乎是在奇怪,这村里还住着这么多人,整座村都正常运营着,又断续会有些游客来访,为何供人们寄托心灵的这座道观残破如此,却无人问津的?哪怕是清理一下蛛网,收拾一下倒塌的建筑废墟也好。可这道观,就仿佛被村子遗忘了般。而对于民风传统、保守,多有民间信仰的闭塞村落而言,这种情况有点不寻常。
      他们尚未商量出个大概,我们再来讲讲最古怪的第二座殿吧。之所以后讲,是因为它着实可怖。
      被夹在中间的第二方殿有点奇特,它矮小而狭长,仿佛一条长胖了的长廊,被生生夹在两殿之间。严格说,这样的建筑奇特倒是奇特,却并不是很美观,说殿不殿,说廊不廊。
      但最奇特的,是这座殿很干净。是了,在一片萧瑟破落中,这座殿却一点褪色和掉漆的现象也都没有,更不见蛛网和尘埃。走进去也不呛鼻子,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潮腥味,似乎是来自地面,仿佛刚被泼过水,做过清洁。
      当大家看到殿内事物时,都震惊了。
      乙进来的晚了些,还是踮起脚才看到里面的景象。
      她也惊呆了。
      没有神像。
      只有牌位。
      小山般铺陈罗列开的一方方牌位。
      浩浩荡荡,肆无忌惮,压迫入每个人的视野。
      似乎是体会到生与死的距离,似乎是感受到生与死的分界,似乎是触碰到生与死的刻骨铭心与咫尺天涯的痛楚。
      黑压压的人群面对黑压压的牌位,最初的时刻,整个殿内都是安安静静。这里没有虫鸣与鸟叫,没有犬吠和猫吟,许是这地方太偏了,村子里最淘气的孩子,最无赖的泼皮都不来。静悄悄的等了好久,却连一丁点人声都没有,呼吸声都要被屏蔽了般。
      人与牌位彼此凝视着。
      生与死正在打量着对方,彼此较量着。
      终于,褚老师打破了寂静,身为老师,此刻也该由他发声。
      “这些牌位……”褚老师的语气有些不自信,带着迟疑,“这些牌位……不太对头啊。”
      大家都没出声,就连最聒噪的同学都闭上嘴巴,等待老师们解答。
      其实学了这个专业,对传统的事物多少都会有些兴趣和涉猎。七十多号学生里,早有不少人看出这些牌位的不对劲。只是碍于学生的身份,或者是被这殿内的凄冷与牌位们的肃杀骇住了,感觉一开口就触怒鬼神般,谁都不敢先开口。
      就连“身先士卒”的褚老师也只是说了一句,便没再说下去。
      “牌位上只有亡者的姓名。这太奇怪了。”
      乙的心一颤,说话的是甲。
      奇怪,乙看着自己的身侧,她怔忡了。奇怪,甲是何时离开了自己的肩旁,带走那点温暖与甜蜜,而偷溜到老师的身侧,站在了队列的最前侧呢?
      甲在学院内素来都是最引人注目的,她的直言不讳引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女生们在交头接耳,男生们都昂着脖子,拼命想看到甲。肃穆的殿内充斥着苍蝇般嗡嗡的声响。
      所有的牌位,一水的漆黑,一水的老宋体,一水的薄薄淡金色。
      只有姓名,或者三个字,或两个字。
      “只有亡者的姓名,如此直白,这完全不合乎牌位书写的规矩。一块如此,竟然所有的皆是如此,这也太奇特了。而且竟然都没有阳上人的姓名与称谓,也没有亡者的生卒年月日,还有……”甲轻巧地转到牌位后,“也没刻八字。完全看不出这些亡灵的身份,更看不出到底是谁为他们立了牌位。就算是最不讲究的人家,也不该只给牌位刻个名字就作罢的。”
      是的。
      这是这些牌位最古怪之处。只有直白的亡者姓名,其余都是空白。今人立牌位,已经很不讲究。父、考、母、妣混用,涉及到母亲的时候,有的故作斯文写上某氏,有的加个先母便直书其名,还自以为文雅,其实都是错的。不过甲也说过,只要有一颗真诚地对待亡者的心,其余那些规矩,没了也就没了。
      但即便如此,亡者的姓名前,至少也得有个类似于先父、先母、亡兄等称谓吧?总得有个阳上人——也就是立牌位者的身份和姓名吧?
      但在这些牌位上,这一切该有的,全都没有。
      只有姓名。
      “只有姓名会如何呢?”大家分散参观的时候,乙揪住了甲,拉着她的手,生怕她再跑掉般。
      甲甜甜一笑,说:“黄泉的有关部门,恐怕会有点烦恼。”
      “为何?”
      “这样没个寄托的亡灵会很容易溜走的。”
      “为何?”
      甲无辜地看着乙,“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其实是我胡扯的。”她没心没肺地笑了,让你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说正经话。
      其实,乙在此刻,很恐惧。
      她不知道该不该跟甲说,望着甲那一脸的笑意,如此灿烂而快乐,她不知该不该泼她一头冷水,但是,她所看到的事物,真的让她从头凉到了脚,甚至在最开始那一刻,她连动都不敢动,呼吸也仿佛停止。
      ——乙踮起脚,看到小山坡般的牌位,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划过那一块块老宋体的金字,一个个姓名沉寂地映入她的眼帘,无声地代表着一条逝去的、已经腐朽了的生命。姓名没有生死,却能代表着生死。
      然而,乙看到了。
      她看到几个姓名,老宋体,薄薄的淡金色,嵌在漆黑的牌位上。
      那几个姓名……
      她握紧了拳头,细长的手指满是汗珠。
      她张了张嘴,不知该不该讲。似乎甲是懂点什么的,但是自己该不该讲给甲呢?乙在矛盾着。
      该不该告诉甲,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姓名,之所以熟悉,因为……
      路中相遇的那几方魂轿上的牌位,它们所刻印的,也是这几个姓名。
      一模一样。
      漆黑牌位,涂了薄薄淡金色的老宋体。
      刻入眼帘。
      死者既然是同一个人。但为何这里已经有了牌位,外面送灵的队伍却还在送着牌位呢?这是村子里的规矩吗?乙纳闷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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