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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里不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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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以为他连累我染了风寒,内疚不已,连夜去买了药来,足足守着煎了一个时辰,才小心翼翼地送到我面前。
驱寒的药苦得要命,但因为是墨染亲手煮的,我眉头都没皱,一口喝了下去。
墨染十分满意地为我擦去嘴角的药渍,满是宠溺地笑:“真乖!”又似想起什么,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你还会有这么乖的时候。”
我曾无数次幻想墨染用这样的神情与语气对我,当这一幕真正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有些恍惚,很是分不清这是不是我三年来一直在做的一个梦。
或许,我并没有与墨染重新来过,我只是在梦里,这里并没有顾思,也没有要像顾思一样对墨染笑的我。
我还是我。
想到这里,我竟不敢直视墨染,就像很多次在梦里见到墨染一样。
“这是你住的地方吗?”依稀记得,我听墨染问过这样的话,但这话是对谁问的,我却有些记不起,便下意思地应了一声。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家人呢?”
我心中苦涩,墨染,若是我有家人,又怎会愁恼无人替我向你说亲。
墨染看出了我的落寞,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发,柔声道:“无妨,日后,有我。”
我听懂他的意思,心飞快地跳了起来,仿佛要跳出我的身体似地。
这一刻,我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尽管从三年前开始,我每天都憋着无数的话想要告诉墨染,心里设想了无数个场景,但墨染说要娶我的时候,我该说些什么。然而,当亲耳听见墨染说出我期待了三年的话时,我红着脸低着头,竟忘了当年在自己心里演习了无数次的话,也忘了要像顾思一样去神采飞扬地接他的话。
或许,这样腼腆羞涩不善言辞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我原本就不是那样神采飞扬的人啊。
我心里正五味陈杂,却听见墨染问我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恍然回过神,抿唇一笑,“容蓁。”
“那我以后叫你蓁蓁可好?”
我心里甜滋滋的:“一切都由你。”
良久,墨染都没有说话,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墨染的眼神充满了困惑与探究——对上我疑惑的眼神时,这探究之情更深了。
我顿时慌张起来,墨染却颔首一礼:“天色已晚,你睡罢,我改日再来。”
“墨染……”我叫着墨染的名字,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一刻也不想看不到墨染,但却没有理由开口让墨染留下。
墨染愣了一下,然后淡淡一笑:“我认得路,放心吧。”
我亲眼看着他掩上我的门走进夜色里,觉着他的背影又变得陌生了。
对了,墨染告诉过我他叫什么吗?
我一时记不起来,只知道我用顾思的笑认识了墨染,不过三日而已,就在一个幻想的拥抱和宠溺的笑容中变回了判若两人的容蓁。
聪明如墨染,怎会察觉不了?
容蓁啊容蓁,你就要抓住他的心了,怎么就忘了要像顾思一样地去笑。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桌子上放着一张纸,随性飘逸的行书写着:蓁蓁,暖炉上层是药,下层是小米粥,小心烫着手。
尽管墨染在桥头写的都是工整隽秀的蝇头小楷,我还是从这笔法上看出了他的痕迹,心里的暖意似乎能驱散世间所有的寒冷。
我呆滞地将纸条按在手里,望着窗外的朝阳出神:墨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将墨染留下的温暖都装进心里,觉着前所未有的精神,恨不得立刻奔到桥头,一刻也不要离了我的墨染。
然则,有人却比我更早。
我看见墨染的时候,也看到了顾思,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顾思来这里干什么?是想要墨染知道她救了他吗?
我不知道顾思要干什么,却不想就这样过去,便躲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
出乎意料的是,顾思似乎并没有认出墨染来。
“你这人可真是,哪有自己给自己贴恭喜发财的?”
墨染则是彬彬有礼地笑:“那依姑娘之言,我该贴什么?”
“比如,妙笔生花、行云流水、妙笔回春……不不不,这些都不合适。”顾思皱了皱眉,无奈地说:“算了,我看你生意这么惨淡,还是就贴恭喜发财好了。”
墨染一笑:“你这话跟送我字的人倒是很像。”
顾思挑了挑眉:“谁也像我这样有见解?”
顾思说话从来这样直白,就像她本人一样神采飞扬,是我永远都学不来的,偏偏墨染就喜欢她这样神采飞扬的样子,听了这话未觉不妥,反倒露出了欣赏的笑。
顾思却说:“天下既还有这样风趣的人,我也不能落了下乘,借纸笔一用。”她嘴上虽说着借,却还没等墨染答应,就径直从几案上提了笔,蘸墨写就四个大字。
“恭喜发财,财源滚滚,都送给你,今后一定发大财。”顾思抖了抖写好的字,将墨水吹干,郑重其事地递给墨染。
墨染欣然一笑:“多谢姑娘。”也将字贴在了“恭喜发财”四字旁边。
顾思的字写的不算好,却有着像墨染一样的飘逸之感,对着墨染的字,协调得刺眼。
“既是用的你的纸笔写的,我就不收你钱了。”顾思满意地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墨染却叫住了她。
顾思灿然一笑:“我叫顾思,苟富贵,无相忘。”
“你还读过《陈涉世家》?”墨染眼中一亮。
“我从不记名字的,你是说陈胜吴广起义这篇么?”
“你还读过什么?”
“诗经、左传算不算”
“这两本怎么记下了。”
“因为字少啊。”顾思一本正经地说。
墨染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
我心中苦涩:墨染,即使重头再来,我仍旧比不得顾思么?
我不想再看墨染与顾思相谈甚欢的样子,这场景我曾默默看了三年,早就够了。
我跌跌撞撞地走回家,尽量不去想刚才的事,墨染与顾思笑谈的样子却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到最后忍无可忍,我只得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这样总算清醒了些。
我看着墨染早上为我留下的纸条,忽然镇定下来:还好,顾思不认得昨日落水的墨染,墨染也不知道救他的其实是顾思。
我还有机会,不是么?
我面无表情地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瓢水从头顶淋了下来,春天的阳光并不暖人,这水缸里的水更是冷得刺骨,我禁不住打了寒战,却固执地地将全身都泼湿,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我不确定墨染是不是会来,但怕他撞见我这个样子,中午的时候我还是去换了一身衣服。
庆幸的是,墨染中午的时候还是来了,他本以为我吃过药会好些,却没想到来的时候,我人已经烧得迷糊了。
我隐约感受到墨染很着急,便安心地睡了下去。我不知道墨染照顾了我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转雨了。
“下雨了。”我怅然若失地说,将剩下半句“你才没去写字”藏在了心里。
墨染似看穿了我的心事,揉着我的头说:“放心吧,我会在这里一直等到你好了为止。”
我满足地点了点头,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
墨染以为这都是他的缘故,对我愈加关心,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不仅每日将药送到我嘴前,竟还亲自下厨,每日做好饭菜,虽是些清淡的小菜,却顿顿不同,吃得人欲罢不能——我从来不知墨染竟还有这样的手艺,想来“三年前”墨染也曾有过这样一段生活,只是那会子,吃菜的人是顾思而已。
我尝着他为我炒的菜,想着顾思吃这菜的神情,几次欲掉下泪来,但都忍住了,因为现在,这样的味道终于也属于我了。
墨染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要照顾我直到我好了为止,果然就没有食言,等到天气好的时候,他也没有去桥头写字。
有一日我醒来不见他,一连叫了几声墨染都没人应,顿时就慌了神,只怕墨染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焦急得连衣服都没披就要出去找他。
墨染在门口将我截了下来,飞忙将外衣解下来将我裹住,紧紧地搂着我的肩膀,责怪道:“外面风这么大,谁让你出来的。”
我十分受用,浑身无力地倚在他身上,小声说:“我怕看不见你。”
墨染扶着我肩膀的手紧了紧,阵阵墨香袭来,我有些神清气爽,但仍倚在他身上不想起来。
墨染小心地扶着回了床,解释说:“我看你睡着了,就去买了几本书,没想到你醒得这样快。”
我倒是忘了,墨染爱书,每日都不能离手的,便对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来,墨染笑了:“日后你睡着,我也不走。”
我想起那一日顾思跟他说话的事来,便说:“你教我念书好吗?”
墨染眼睛一亮:“你也有这个兴趣?那再好不过了。”
我心里所有的顾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墨染,只要你喜欢,我也一定会喜欢的。
墨染想了想说:“我先教你念汉乐府的诗罢。”
我摇头:“我以前听人说苟富贵,无相忘,却不懂因何有此语,你教我读《陈涉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