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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行骗走江湖9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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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阿善曾做过一个梦,梦中三债主齐聚,把他围在中间声声喝问。
当时他从梦中惊醒,汗湿重衣,被樊二虎安抚了许久才平静下来,此後只要想起这个梦就会心惊肉跳。倘若君冉、江隐、易天诚这三人同时出现在眼前,那所有的谎言便会一起被揭穿,任他再有三寸不烂之舌也绝难挽回局面,是真正的穷途末路。
这样的绝境想都不敢多想,然而天意弄人,此时此地在这一方小院中,三大债主齐聚──噩梦终究是变成了现实。
眼见江隐和易天诚推开院门,阿善只觉得脑中“轰”一声巨响,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晕过去──这两位都是已经打发掉的债主,这辈子再也不见是最好的结果,此来武林大会的目的只是为了君冉,一点儿也不想与这两人再有任何牵扯!
另一面的易天诚和江隐也是毫无预料,一推开院门便迎面看到了院中的阿善,不由都怔住了。樊二虎也是一惊,忙起身站在了阿善身边。
易天诚先反应过来,乍见已经诀别了的心上人重又出现在眼前,既惊喜又疑惑,快步走进院中,激动道:“云澈……你,你怎麽在这里?”
阿善勉强挤出了个苦瓜般的笑,只觉得万分尴尬──之前曾在杨轾的“胁迫”下留了一封书信给君冉,说是要找易天诚再续旧情,把黑锅扣在了他头上,之後在出逃的路上遇到阴山三怪打劫,却又多亏他出手相救。现在想来,易天诚应该已经知道被当作挡箭牌的事了吧?他有没有和君冉打起来啊?
易天诚见他面露难色却想到了别处,他对阿善和君冉的那段“孽缘”深信不疑,也知道这院中还住了碧云宫的人,便猜道:“你是被君冉抓回来的?”
“不,那个,我……”阿善吱吱呜呜,低头躲避探问的目光,偷偷瞄了一眼江隐,却见他如木雕泥塑般立在院门口,没有进来。
江隐身後还跟了几个寒云堡的下属,见主子堵在门口不禁奇怪,探头向院中看去,也看到了院中的情景。这几名下属中的冯逸对阿善印象最深,一下子喊了出来:“林公子?”
这声“林公子”叫得阿善头皮一紧,忙收回了目光。
那冯逸曾和“林子骞”相处融洽,也目睹了他的“病逝”,後来又听江隐说林公子没有死却是失忆了,还替自家主子唏嘘了一番,至於此後发生的种种却并不知情,因此阿善在他的心目中还是那个斯文秀气的“林子骞”。他一向心思单纯,也没察觉气氛不对,又喊道:“林公子,你不是去西海游玩了麽?怎……”
“冯逸!”江隐忽然开口打断了他,面色阴沈地命令道:“武林大会诸事已了,你和其他人都回寒云堡去吧。”
“啊?”冯逸愣住了,这也太突然了,此时才注意到一向淡然处世的主子居然语气强硬,面似寒霜。
“即刻动身!”江隐又补了句。
冯逸张了张嘴,想说“我们的行李还在屋中”,却被其他几人拉著走了。
那个被阿善拉住问事的仆人也似有所觉,低声告了个退,从角门溜出去了,一下子“闲杂人等”去了个干净。
此时,江隐才掩住院门走了进来,他走得极慢,似乎每一步都很沈重。阿善不敢抬头去看他此时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一股凝重又压抑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那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自己的心上,一步一沈。
短短几步路竟像是走了一个轮回之久,阿善被这难以喘息的压迫感折磨得如负千钧。脚步终於停在了身前,良久,一声叹息似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我不是说过……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了麽。”
阿善嗫嚅了半晌,才声若蚊蚋道:“……我也不想的。”
江隐冷眼看著阿善,不知不觉把双手握成了拳头,骨节“咯咯”作响。比起愤怒,他更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老天爷是在捉弄自己麽?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忘记“林子骞”,和他今生今世再也不见了,却又在此地狭路相逢。
当时在酒楼上与他诀别,看似洒脱,却只有自己知道脚下的步子有多沈重。放下、忘掉,这些世人皆知的道理说来容易做来难,本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只要不再见面,总有一天会真正看开。可眼下才过了两天,心绪还没理好,这该死的孽缘就又把他推到了自己眼前。究竟……要怎样才能度过一场叫做“林子骞”的劫?
阿善虽然低垂著头,却能感到沈默的压抑笼罩在四周,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两人间不寻常的气氛和对话使得易天诚颇为不解,於是问道:“你们……认识?”
江隐神色黯然,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阿善则把头埋得更低。
易天诚的疑惑更深,刚才听寒云堡的属下喊“林公子”,难道……他心头一颤,猛然间想到一种可能,问道:“林子骞……也是你?”
阿善的肩膀瑟缩了一下,江隐则垂下眼眸,缓缓摇了摇头,道:“从来就没有‘林子骞’这个人,只有一个叫做‘柳云澈’的骗子。他化名闯我喜堂,骗我真心,之後又诈死离开了寒云堡……後来被我撞上过一次,他又谎称失去记忆,把我和他的事都忘了。我不知道他在你面前是怎样花言巧语的,但他假冒君冉与你相好,绝不会像他解释的那麽简单。他把你我都骗了……”
易天诚如遭雷击,心中一片空茫。眼前之人不是被君冉强占,几度逃脱才获得自由的柳云澈麽?怎麽又成了江隐的心上人林子骞?
江隐见好友呆若木鸡,知他一时半刻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语带同情继续道:“前几天,就是你和君冉大打出手的当晚,你给我讲了‘柳云澈’的事之後,我急匆匆离开了客栈,直到武林大会的当天早上才赶到双阳山庄与你会合,你还记得吧?”
易天诚茫然地点了点头,当时他追问过好友干什麽去了,江隐只说三言两语讲不清楚,等武林大会结束後再详说究竟。自己虽觉得奇怪但不便臆测,加上大会在前,便没有分神细想。却料不到……事实竟是如此难以接受。
“你和君冉的那场冲突让我发现了‘柳云澈’的疑点──他那封留书上的字和林子骞的字迹一样,我当时非常震惊,但不想妄下推断。之後你说你才遇上过他,我就顺势问了去向,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说到此处,江隐淡漠的语调带上了几分苦楚:“结果这一去,便真的证实了柳云澈和林子骞是同一个人。”
易天诚好半晌才从打击中回过神,带著不可思议的目光重新审视阿善,忽然觉得这个曾夜夜缠绵的心上人竟无比陌生。犹记得上一次相遇,他也是如此楚楚可怜站在眼前,诉说著不得已的苦衷,那些花言巧语让自己轻易谅解了他的欺骗,还把最初的那场邂逅当做是一场虽遗憾却无悔的绮梦……而此时才知道,哪有什麽苦衷,哪是什麽绮梦,他根本就是个满口谎言的惯骗!可笑自己竟一再轻信他,任凭满腔爱意被他耍弄和利用!
易天诚气得声音都颤抖了,怒道:“你……你又骗我!你上次说……你假冒君冉接近我是为了得到玉佩医治宿疾根本就是假话,是不是?你现在给我说实话,你当初找上我究竟是有何居心!”
阿善被吼得不敢抬头,印象中的易天诚一直是深情款款,就算上一次被兴师问罪,也不曾见他露出这麽可怕的神情。事已至此,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麽?
“我……”他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易天诚厉声打断:“你若再有半字虚言,我让你求死不得!”
阿善被噎得不敢再随意开口,但在对方利剑般的目光瞪视之下又不得不做出交待。在这难熬的压力折磨之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虚,心头一阵阵发悸,冷汗也出了一层又一层。
然而更糟糕的是,背後两条大筋忽然疼了起来,像是被人在随意抽拉。阿善这才想起在江隐和易天诚没进院子之前,身体就有一种沈重的不适感,刚刚只是四肢无力,现在就连站著也有些费力了,难道……强行逆转经脉的後遗症已经开始发作了?
外有两大债主威逼,内有身体不适作祟,阿善的脑仁都疼了,干脆豁了出去,小声承认道:“当初找上你……是因为你得罪了人,我受人所托要教训你一顿。”
易天诚就知道他三番两次的谎言相欺一定是包藏了祸心,现在终於窥得真相,冷冷问道:“是谁指使你的?”
阿善暗叹一声,放弃了挣扎,听天由命交待道:“不知道你还记得不……大约是一年前,有一个人,假扮成扭伤了脚的农家女,在官道上拦了一队商人,想用美色骗点儿银子,但他那次易容有点儿疏忽,被刚巧路过的你识破了。”
易天诚回想了一下,有了依稀的印象,好像是自己当场戳穿了他其实是个男人,说他居心不良,教训了几句之後就策马离开了。平日里自己遇到不平事便会管一管,这类连行侠仗义都算不上的芝麻绿豆小事很快就忘到了九霄云外,今天要不是被提起,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他沈吟道:“那个骗子……和你是什麽关系?”
“他……他是我朋友。你走後,他被商队的人一顿好打,便记恨上了,後来见到我,就让我帮忙教训你一顿。”
会易容的朋友……一旁的江隐眉头微皱,想起了那天“恰巧”出现的“慕容小姐”,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阿善继续道:“然後……我们就到了你所在的封阳城,打听到你好男风,又有一个厉害的娘,就有了主意。我先冒充君冉引你上钩,等时机成熟再让那朋友把消息传给易老夫人,故意被她捉J……”
说出“捉J”两个字的时候,阿善脸上一热,觉得在江隐冰冷的目光瞪视之下根本无地自容,易天诚也颇觉尴尬。
“最後……你被家法处置,挨了一顿好打,我看目的达成就借机脱身了。我以为……事情就这麽过去了,没想到後来还会再碰上你,就……就只好继续说谎……”终於交代完了,阿善顿觉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原来说真话比说谎话容易多了,但代价也是巨大的,不知道易天诚会怎麽处置自己。
忐忑不安的不止阿善一人,樊二虎也是忧心忡忡。但比起两大债主,他更担心的是阿善的身体。在遇到江易二人之前,阿善就说了不舒服,现在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阿善的脸色一片惨白,双手也似要握拳却又握不住似的半张著微微颤抖,仔细看他的鞋尖,就会发现他像是站久了脚疼似的,左右脚来回换著使力。不,他的双腿也在微颤,是在强撑著站立。
樊二虎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算算时间,阿善是昨天夜里逆转了经脉,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个时辰,是“全身经脉俱损”的伤症开始发作了麽?
听完真相,易天诚被打击得半晌没能言语。自己想要珍藏在记忆中一辈子的旖旎往事居然是这麽来的,简直是可悲又可笑。他握紧了拳头,对阿善怒吼道:“为了给朋友出气你就甘愿去勾引男人,你是有多下贱?你那朋友是谁?他现在在哪里?”
阿善交代事实是迫於无奈,但并不想把小癞子牵扯进来,所以紧咬牙关,什麽都不再说了。
易天诚又问了两遍,见他依然不答更是怒不可遏,挥拳就向阿善身上打去。早在一旁小心戒备的樊二虎忙上前一步拦在他身前,双手紧抓著易天诚的手腕,阻拦道:“易主子……不能打,阿善他有重伤,不能打他!”
易天诚一见他,就想起上次见面他帮阿善打掩护的事,气更不打一处来,怒道:“别再用旧称叫我,你和这骗子根本是一夥儿的!什麽重伤,他不是好好的麽?”
“不是,阿善他真的受伤了!”
易天诚想挣出拳头,樊二虎死死抓住,正在两人拉扯之间,阿善忽然蹲了下去,冷汗如雨,牙关“咯咯”作响。
“阿善!”樊二虎顾不得阻拦易天诚了,忙转身蹲下扶住阿善的肩,急切道:“你怎麽样?”
阿善蜷著身子,痛苦道:“二虎,好像已经……”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再也没有余力了。此时,督脉带伤强行逆转的後遗症开始全面发作了。阿善痛苦难捱,督脉行经的数道大穴像是火烧似的疼,而且迅速向其他七脉上扩展,四肢百骸无一不在抽痛,五脏六腑像是被挤压住,窒闷难捱,喉头一阵阵腥甜欲呕。
耳中一片轰鸣,周围的声音似远又近,依稀听到樊二虎急切地呼喊著:“阿善、阿善!”
易天诚见此景嗤之以鼻,不屑道:“又在装可怜?上次你就骗我说宿疾缠身,还在江隐面前装过死,这次又想诈死脱身麽?”
话音刚落,就见阿善一阵抽搐,之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紧接著一股股黑色的血从眼眶、口鼻、耳道纷纷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