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恙是朱颜》Ilens夏

33、第三十章

　　次年，康熙十年，那年正月里面，惠嫔喜得麟儿，玄烨大喜，倒是赐名承庆。

　　那时候皇宫里面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我想了想，也是，玄烨之前的孩子都是幼年薨逝的，本就是帝王家，子嗣当然是极重要的，养心殿里每每奉茶伺候的时候，都能看见玄烨一脸的笑，这是我许久不得见的，想来，到底有些事情也会被一些事情冲淡。

　　曹寅每每看我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而我觉得，如今这般也甚好，便也无视了，倒是央歌每日看着我同她一般做着奴婢的活计的时候，总是一脸心疼。

　　我总是觉得这样很好，大抵是一个宫嫔沦落至一个宫女，在众人眼中都值得同情。

　　恰巧那年九月，京师闻名的纳兰公子以十八岁的虚岁参加了科举，且一举中的。央歌每每问我为何要为了那人做到这种地步，我倒是忘记了那人是谁，想了许久，才知道她说的是容若，我想了想，倒也不是为了别人，所有的善意都有一个自私的出发点，譬如我，一直都只是为自己打算而已。

　　宫中承庆阿哥是极其得宠的，这不仅仅是因为玄烨对于惠嫔的宠爱，更加因为孝庄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曾孙的，之前所有孩子的夭折，加上老来无伴，孝庄的上心，倒也是合情合理的。

　　坤宁宫那边每日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都会看见孝庄逗弄孩童的情景，倒是赫舍里氏心里越发不舒服了，每每从慈宁宫回来，都觉得自己在这后宫的位置，选错了。

　　自己是皇后，故而不能对那人又太多的喜欢，故而要看着那人去了别人那里，故而也要让别人为那人生儿育女，每每这时候，她总是摸着自己的肚子在想：何时自己也会做额娘呢？

　　听说皇上喜欢那惠嫔，却因为怕人记恨，故而在身边召了个同那惠嫔相像的女子，听闻，那女子叫寻常。

　　赫舍里氏想着，三哥哥真的喜欢那人，所以明目张胆做到如此地步。

　　当下回坤宁宫的脚步挪了几挪，去了养心殿，自从自己将三哥哥从坤宁宫推出去之后，他便是再也没来过，但人却还没到养心殿，却是听得殿内一阵笑声，她知道，那是她的三哥哥的声音，但如此欢快的声音，自己是多久没听过了。

　　站在养心殿外，让宫人禁了通传，却是自己也不敢上前一步了。

　　等我来到养心殿的时候，便是看到赫舍里氏就站在那里，身量虽然长高了些，但是那宽大且繁重的宫服，却是想要压垮她一样，她就站在殿门口，既不进去也不离开，好像有什么阻止她进去但又不能让她离开。

　　我上前向她行礼：“皇后娘娘吉祥。”

　　她这才缓缓回过头来，看到我的时候却是吓了一跳，继而又恢复了作为一国之母该有的样子。

　　我知道定然是我如今这模样有些吓人，也一定是知道如今宫中有着两个容貌相似的人在同她争抢着一个人的心。

　　我深知她对玄烨的心思，以前的百般为难都随着那场大火烧没了，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有着天下最尊贵身份的女子，却爱而不得，趋之也不得。

　　我上前又欠了欠身：“皇后娘娘为何不进去？”

　　她看了看我，摇着头说：“本宫刚要离开，还是……”

　　我当没有听见，她以前青梅竹马的三哥哥如今是别人的，难道因为那所谓的身份，连着这一点点的私心也要吞没了吗？

　　她的手有些冰凉，即使现在是秋天了，气候仍旧炎热，她的手仍旧冰凉。

　　我拉着她一路进了养心殿，恭候着的宫人却是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进了那养心殿内，目光落在那一片白衣素缟上，却是我也被惊吓到了。

　　我想不止是我，便是连着我身边的赫舍里氏，她的呼吸也停止了吧。

　　玄烨在一片晃晃光色中，亲吻着那白衣女子，一人丰神俊朗，一人笑面嫣然，令周围一切都失去颜色。这场景是第一次见到，养心殿内，他从未做过如此，如此事情，但如今，看到了却是觉得一阵难以置信。

　　不是不能接受爱着自己的人当着自己的面去亲吻另一个人，而是，他所亲吻的那人却是我的面孔，甚至在右脸颊上面，画着与我右脸上一模一样的疤痕。

　　赫舍里氏拽着我的手一阵发疼，而我却任凭她拽着。

　　她一定很难过，但仍旧需要顾及身份，我总是觉得这个昔日飞扬跋扈的女孩如今这般令人心疼。

　　片刻后她松开了我的手，上前便是盈盈一拜，倒是玄烨仍旧揽着怀里的女子。

　　看着她如此，脑中一片迷惘，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试图忆起曾经那张狂放不羁的少年的脸，却是一点点都想不起来，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人，到底是谁？曹寅说的对了，我如今是要被弃掉的人，在这个后宫多么不需要的人啊，此情此景，我突然发现，自己会被面前这白衣素缟的女子代替。

　　也好，也好。

　　心中有一个响亮的声音繁复问自己：“你要离开这里吗？你要离开他吗？”

　　没错，我要离开吗？我打一开始便认定自己是要在这个皇宫终老的，如今却是一点也没了打算，我到底要在哪里才可以？

　　我深深呼吸，压下心中所有的不安，直视着玄烨，然后站在赫舍里氏的身后行跪拜礼。我从未行过如此大礼，今日这般，或许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皇上吉祥，惠嫔吉祥。”

　　他眉头皱了一皱，却是没说什么。

　　惠嫔从他怀中离开，然后站好，朝着皇后浅浅一福身，我看着，想必这也是玄烨默许的。

　　再去看赫舍里氏的时候，她脸上端着的笑容却是一丝破绽没有，仿佛刚刚看见的是别人的丈夫亲吻自己的妻子一般，仿佛她对面前的人一丝情爱也没有。

　　玄烨看了半晌，然后冷笑道：“为何你二人会一起？”

　　赫舍里氏立在一旁紧抿着嘴唇，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说自己在殿外站了许久，还是说自己来这边却是害怕竟不敢进去，还是说，他本来就是她的丈夫，如今却在别人的怀里。

　　我看着她已经变得发白的脸，装着胆子上前道：“奴婢奉茶的时候恰巧遇到皇后来探望皇上，故而一起进来了。”

　　赫舍里氏的脑子里面，第一个想到的是玄烨是否会喜欢，但作为国母的她却是被束缚的，她不能有太多私心，故而她不能诚实回答玄烨的每一句话，但是我，却永远不会这样。

　　我知道自己可以喜欢一个人，但是不爱。

　　玄烨没再说什么，倒是四个人都在殿内沉默着，抬头的时候那惠嫔正打量着我，眼神里面是一种我看不出来的神色。

　　玄烨回到桌案边的时候恰巧回头，看着我问了句：“若是成德与容若比起来，他们二人谁更好些？”

　　我蓦地一愣，成德是谁？细细想了一下，成德不就是容若吗，成日里面一直以容若称呼他，便早早忘记了他的名字了。

　　我抬头，望向玄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让我无法揣测现下的心情，只得小心翼翼说着：“奴婢只知道纳兰府上的公子是京师上下都称赞的，其余的，奴婢不知。”

　　他脸上仍旧是没有表情，倒是一旁的赫舍里氏和惠嫔，脸色微微一僵，都十分诧异地看着我。

　　我坦然看着他们，是的，京师里面，现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纳兰府上的公子。

　　后来他们二人都看出这个中气氛不对，连忙找了理由离开，我仍旧记得他二人的目光里面，有着怨恨，是的，他们终于知道这惠嫔的荣宠为何，他们也知道玄烨真正喜欢的人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却仍旧固执。

　　玄烨看着我却是一脸无奈：“朕问你那二人孰好孰坏，却是你只说了一人？”

　　我坦言道：“有些人的好坏，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我知道皇上如今是一国之君了，便是要以江山为重的，寻常不是为了谁，只是，皇上今日做得事情，有些过分了。”

　　倒是他脸上震惊异常，看着我问道：“你再说一次？”

　　我咬了咬牙，直视着他道：“今日，是皇上过分了。”

　　空气在凝固，甚至连呼吸都听不到，我看着他脸色霎时间变得冷淡，眼中锋芒乍现，伴着一股狠劲，似是要将我刺穿。

　　他“腾”地站起，怒极反笑，声音陡然间变得狠厉：“好，很好，朕说过朕爱你，此刻起，朕便不爱了，但你也别妄想着你能出了这紫禁城，而你爱着的，也必将永世不幸。”

　　我从未见过他发狠至此的样子，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间呆住了。

　　他目光明亮，却是瞳孔放大许多，他故作的笑容里面满是绝望：“好，很好，这命，很好！”说着，脸上一阵刷白，身体却是晃了晃倒下去了。

　　“皇上！”我大喊，忙要上前扶住，却是和他一并倒在地上，外面候着的曹寅听到我的声音赶进来，见此情景，惊恐上前，将玄烨从我身上扶起，然后放到床上，我愣住不知道要怎么办，却是曹寅已经向外间喊道：“传太医！”

　　我心中所有的悔恨一下子汹涌而来，我不知道要怎样面对眼前的这一切，我不能忍受自己会喜欢上他，但是我确实是喜欢上他了，但是，容若呢，容若要放在哪里？

　　曹寅进进出出，我呆呆立在一边，却是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