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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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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场大雪给京师铺上了厚厚的毯子,入腊月之后,陆陆续续便没有断过,纳兰府中高高兴兴准备着祭灶祭神祭天地,但容若却还在失去恋人的阴影里走不出来,他如今恨不得的是,当今拥有天下的那人是自己,如此想着,情伤难愈,于是身上的病也一直难好。
病榻之上的容若读了佛经又读了程朱,他极力想着用理智来扼制泛滥的情感,他想着自己再是心痛那宫里的人也是不在意的,却是无奈之中还是会想起来,他暗恨自己没用,竟然做不到慧剑斩情丝。
满腹心事却无从说起,只得拿起纸笔来:
黄昏又听城头角,病起心情恶。药炉初沸短檠青,无那残香半缕恼多情。
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镜怜清影。一声弹指泪如丝,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
他正独自为情所恼,然父亲告诉他明天去太学,是以,他才想起来算着年岁,已经两年了。
宫中没有任何消息,然而自己却是还惦记着,要不了多久自己该是要娶亲的,但看着父亲母亲却仍旧觉得不甘心,虽然再多的怨怼,但看着父母看着自己日渐忧虑的眼神,却是妥协了。
康熙九年,当时的国子监祭酒乃是徐元文,单单是这个名字,便是让容若感到钦佩的,他平生最喜欢的便是徐乾学的文章,如今做得他三弟的门生,已经是满足了。
人生仿佛开启了另一扇门,明珠看见容若对此事甚为上心,故而言语间谆谆教诲:“你的新生命已经开始,从现在起便是要参加科举考试的,切莫为了儿女私情再荒废了自己。”
这话说的是对的,容若深深觉得自己为了心上人如今心境荒芜至斯,便是那人,却是半点顾念都没有了,心下如此一想,便更加觉得父亲的话是对的。
是年三月,宫里面传出惠嫔怀有龙裔的消息传来,明珠心里却是万分高兴,自从鳌拜被擒之后,他便更加得到重用,如今宫中又有了这样的好消息,便是怎么样的荣耀啊。
容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从下人口中知道的,但也只是沉默一番,然后骑马去了成贤街的国子监。
他已经知道那人不是自己的了,哪里还来得奢念。
徐元文对于容若的才气是早有耳闻的,他每每看着这少年心中总是喜悦,故而对于这个弟子也格外关怀,倒是容若将十几年来积攒下来的经史子集的心得,一一同这先生做了讨教。
更让容若高兴的是,他交到了朋友。
阿立说自从惠儿小姐进宫之后,他从未这般开心过,这倒让明珠觉得万分欣慰。
后来明珠近前侍奉皇上,我便要处处避着,倒不是怕被认出来,只是为了避免多余的尴尬。这日刚刚走至宫殿门口,却是被曹寅拦住了,我不明所以,却是他开口道:“明珠大人在内间同皇上议事,你还是过会再进去。”
“多谢。”
我连忙离开,倒是养心殿正殿旁边有一处花圃,闲来无事的时候我总是去转转。
等我前去的时候正巧明珠刚走,我看见他比从前要气派许多的朝服在风中一晃一晃的,这个时候的明珠,已经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充经筵讲官了,顿时间想起阿玛来,阿玛也曾经穿着官服来着,却是没有这般华美。
玄烨从内殿走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发愣。
“怎么,想亲人了?”
冷不防一问,却是不去想也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问话的人,便回了一句:“想,但也无用。”
转身的时候就看见玄烨曜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倒是惊得我连施礼都忘记了,就那样怔怔看着他。
曹寅在一旁咳嗽了两声,我们这才收回各自的目光,倒是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如今玄烨越发有了帝王的风范,他手握生杀予夺大权在手,故而如今的他,便是真正令人生畏的帝王了。
很快到了八月十八,这时候是他的生辰,不论大小官员,都是一番朝贺,作为他的近侍女婢,却因为要规避着被人认出的危险,故而遣了央歌去前殿伺候着。
这个时候的惠嫔,虽然是大腹便便,但是模样文静,眼睛里面全是初为人母的喜悦,我担心着她是否会被明珠他们识破,便一直坐立不安着。
玄烨在这之前已经有过二子一女,但却是都年纪小小就薨了,倒是算算,如今这惠嫔肚子里面的孩子,才是第一个孩子啊。
没有人比他更在意这个孩子,但也心里有着害怕。
更多的是怕这个骗局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他一心觉得这个孩子是自己和喜欢的人的孩子,他如今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的是谁了。
爱情令人迷惘。
记得从火海出来的时候,自己的心就已经是玻璃水晶碎了一地,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像是心脏勉强被拼凑起来的,不敢再用力想着。
是夜,玄烨手里捏着早就派人打捞上来的斜逸钗,却是看了又看,拿起来又放下,一阵长吁短叹的,倒是吩咐曹寅在外间守着任何人不许打扰,倒是曹寅长了心眼,看着天色不早,便让我进去劝劝。
我瞪了曹寅一眼,倒也想着第二日若是传出皇上睡晚了忘记早朝的时候,怕是自己又要去慈宁宫了,虽然每次都会没事,但如此下去,怕是太皇太后不想讨厌我也难了。
小心翼翼进了书房,却仍旧被他发现了,却不知道他在衣袖间藏了什么,也不想知道,给他披上薄薄的江缎披风,低声说:“皇上,时间不早了,去歇息吧。”
不知道为了什么,玄烨却是一下子拉住我的手,似哭非哭的哀求着:“惠儿,你别走开,我求你别走开,要不,你今晚就跟着我回去,陪着我……”
我登时被吓到,不自觉往后退了又退,小声而坚决地说:“皇上,我……我不!”
他说不勉强我的,他说等我的,全是骗人,如今一下子倒是看清他的面目,竟是觉得自己对他的好也是种浪费。
他像是突然间从睡梦中醒来,看着我,然后说了句:“原来你不是惠儿了。”
我意外这话的意义何在,但也不敢多想,连忙说:“还是让曹侍卫侍奉皇上吧。”
头顶一阵“嗡”的声音,这才想起曹寅仍旧在外面,便说:“你们都下去吧,今日,朕自己来,不必唤人进来了。”
等养心殿的烛火熄了的时候,我同曹寅站在殿外,头上刚缺了一边的月亮,但也是不甚明亮的,紫禁城在这个时候静得异常,抬头看了看,却是觉得今夜的月亮是见过的最美的。
曹寅一直端端站着,倒是恪尽职守,我站久了,也累了,则坐在殿前的台阶上,谁也不说话。
守职的宫人多半都已经困乏了,而我们却仍然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曹寅却也过来同我一起坐着。
“彼时那些事情,你可还记着?”
我思索了一番,不知道彼时是何时,摇了摇头,继而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一言不发看着我,当我想要一一问起的时候,他才说:“便是那时候春猎,我,射杀了你的马的事情。”
原来他也记得,我心下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
曹寅凝视着我的眼睛,双目里面满是自责:“如此说来,你还怨恨我?”
我被他这般神色镇住,说话间却仍旧勉强流利:“你也是有主子命令的,我……我不怨你。”
“寻常,”曹寅脸色大变,声音却是严厉起来:“你怎么可以怨恨皇上……”话没说完,却是站起身来继续走到殿门口守着,而我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我连忙跟着,走至他面前:“曹寅。”
曹寅却是不说话,盯了我半晌,忽而扯出一个笑来:“不知不觉你在这皇宫也已经两年了,倒是不知道,你对皇上看法如何?”
如何,如何。
玄烨自然是个称职的皇上,但于我来说,始终是一个错的人。
他继续说:“寻常也知道皇上是好的,但为何总是冷言冷语相对,偶尔你对皇上的好,也是有所思虑的,皇上对你那般,也是你想到的,故而,你大可如此轻贱了皇上的感情……我可是说对了?”
他是说对了,但是他却忘记了,是谁让我失去了一切,我所承受的,难道也是活该,我毁了自己的姓氏名字,我毁了自己的容颜,我甚至毁了自己的感情,如果我此刻说自己错了,那么这些我失去的,又将如何?
曹寅轻叹,目光甚为犀利:“寻常可曾想过,皇上如今如此护着你原是仍旧爱着你,若有一日他心灰意冷也放弃了,你岂不是在这后宫永无立锥之地,况且你喜欢的人,也是不允许你失去这后宫的势力的,太皇太后虽然对你也多加赞许,但这宫中,真正的主子,也只有皇上一人而已。”
我心中大惊,他说的也是对的,如今那在后宫的惠嫔有了孩子,而惠嫔本人,却是一个假冒的妃嫔,如今她可以享受荣宠,也是因为我仍旧被玄烨喜欢着,若是有朝一日,我被弃了,那么她,以及她所代表的纳兰一族,也是要被弃了的。
那一夜,我终究知道自己在这后宫的地位是怎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