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冥想永恒

5、进阶难

　　次年春天，华凝渐渐掌握了运剑的诀窍，剑法也有了那么点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的意思。萧冥悠看她舞了一遍，点点头，忽而从石头上一跃而下，随手捡了根枯枝，下来和她拆招。

　　只一招，华凝的剑就从手里掉了出去。

　　“继续。”萧冥悠用那根枯枝挑起小剑，又递给华凝。

　　华凝紧紧握住剑，凝神观察萧冥悠的枯枝……于是理所当然再次被一招将剑挑脱了手。

　　“凡人出招，必先意动，后身动，最后才是剑动。你盯着剑，自然慢了不止半拍。”萧冥悠挑起小剑递给华凝，“看着对方的眼睛，他想不想出招、想出实招还是虚招、想拖延还是想速战、想硬抗还是想使诈、想拼命还是想逃跑……久了便都能看出来。初窥首要练的就是这个。”

　　华凝似懂非懂，大致明白师傅是叫她不要盯着枯枝，应该盯着对手的眼睛判断情况。

　　于是华凝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除了黑沉沉的眸子什么也看不见。

　　呆愣之间，小剑再一次脱手而出。

　　“静心沉气。”萧冥悠将小剑送到华凝面前，“这世间之事，大多需心静方能掌握要领。”

　　华凝点点头接过剑，努力沉下心来，开始适应初窥期的学习。

　　这段时间萧冥悠大致和她讲解了一下第一阶段的几个境界：始从、初窥、蓄势、行练、御境几个境界差不多等同于学剑法、学用剑法、调息、通周天、初次出师历练。这始从与初窥均为凡人之技，因本门需借剑势体会道蕴，是以代代相传有此云舒剑法。惯例是剑术高的未必境界高，但境界高的必是剑法已臻化境的绝顶剑仙。

　　剑仙在华凝印象里就是会踩着剑在天上飞的仙人，然而听着这个词再看看萧冥悠，这个印象顿时碎裂归虚。

　　倒是没谁说过剑仙不可以戴镣铐，但是所有话本里都认为剑仙必须得有一把休戚相关的本命之剑。华凝和萧冥悠相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见她用过枯枝嫩芽石头链子，唯独没见她用过自己的剑。北冥倒是拿过那么一回两回，不过没一次是踩着飞上天的。

　　“冥君，”小姑娘纳闷地望着不能叫师傅的师傅，“你的剑呢？”

　　萧冥悠拍了拍胸口，没说话。铁链叮叮当当晃悠晃悠，本来是苦大仇深的东西，兴许是节奏太慢的缘故，到了这人身上却连声音都显得悠闲得很。

　　“哦。”华凝自以为明白了，“剑在心中。”

　　萧冥悠摸摸她的脑袋，继续给她讲解境界。

　　在始从与初窥二境时，修者都还是彻头彻尾的凡人，直到到了蓄势才算摸到点门道。蓄势期的主要功课是调息，但是剑法也不能落下，只不过前两境习练的是凡人的技击之术，因此剑招比划起来那是越快越好；而到了蓄势，半只脚已踏入修行之门，所循之法便接近了修者的节奏：慢。

　　快起来行云流水很简单，经过个把月的练习，纵是华凝此等八岁小童亦能做到。至于慢慢比划么……想比划出意境还真有点不太容易。

　　剑法和调息虽属两门功课，但进度却有讲究。如果剑法找到了感觉而大周天却没通，那也只好比照着蜗牛，继续把剑再练下去。至于周天通了剑法却上不去……那么只能说明此人不适合剑修功法。

　　通周天之后便无法再通过锤炼剑法夯实基础，若基础达不到要求，未来的成就自然也很有限。如此这般，与其继续浪费时间，倒不如废功重练，另觅仙缘。

　　萧冥悠说，本门在挑选徒弟的时候都分外严苛，对剑没点领悟力的是不会收的。历代师傅们怕的就是误人子弟，所以选徒也格外艰难。

　　“本门叫什么名字？”华凝提了个关键问题。

　　萧冥悠抛出三个字：“悠游道。”

　　据说悠游道是千种修仙之法中的一门，与其他法诀相比，算是晋升速度很快的一种。华凝没见过其他法诀，所以不知道自己的进度是快是慢。

　　随师傅修行三年，她在十岁那年的夏天进入蓄势期。那时离她十岁生辰还差两个月，便算是九岁突破的。到现在距十一岁生辰还有不到半个月，华凝的剑法已经可以在顾及神髓的同时与蜗牛比慢，而体内却还有一两条重要脉络未能打通，也就是离通周天还差那么一点点。

　　“不错，基础甚好。”花了一上午时间看她练了一遍剑法，萧冥悠点了点头，“既还有两脉未通，接下来便试试一天打一遍吧。”

　　任华凝反应再迟钝，听了这话也瞪大了眼睛。

　　人能集中精神的时段是很有限的，剑法打得越慢反而越容易出偏，要求精力也越集中，同时时间却拖得更久，更不要说这剑法里还有各种翻腾——那个却是慢不下来的。所以时间再延长，她就有点耐不住了。

　　才经过一年多的练习，她能耐下性子稳住一个上午已是很了不得，何况……

　　“冥君，午饭怎么办？”

　　萧冥悠眼都没睁，“今日起开晚饭，午饭不用吃了。”

　　华凝挣扎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修行比较重要，转身乖乖练剑去了。

　　萧冥悠忽然睁眼，向北边望了一眼，片刻后闭目垂首，重又入定。

　　华凝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她的精力已经完全集中在了剑法上。如果她是那种敏感心细又十分聪明的孩子，此刻八成已被师傅的动作勾起了好奇心，心里肯定清静不下来，剑自然也无法好好去练。等一日结束，师徒二人坐在屋里享用晚饭时，她缠着师傅问上一问，很快就能从无所谓说不说的萧冥悠嘴里套出不少新鲜趣闻——比如她那消失的爹今日在北方突破，以武入道，已被凤栖仙山的清涟道人看中收徒。

　　又比如某些看到了也不会睁眼的：那将自家小妹逐出家门的华颐今年乡试中了秀才，正在家收拾行囊，准备明年上京赶考。华黛今年亦已及笄，尚氏正为她的婚事发愁。姚家庄的大户都不愿娶此等不肖之门的媳妇，怕带坏了自家家风。若将女儿下嫁给那些粗鄙卑劣的抠脚汉……尚氏又说什么也舍不得。好在幼子华均除了生了几场小病外倒也没出什么大事，有这个小家伙在，虽然料到长女恐怕唯有远嫁外地方能说门好亲事……尚氏抹了几把泪，心下还算稍有安慰。

　　有时欢喜有时愁，人间百味，不过如是。

　　萧冥悠看到的还有很多，不过华凝不问，她也不会多那个嘴。

　　若华凝此时还留在家里，以她那个没心眼的性子，大约已被顺利教导成个呆呆傻傻的木讷小姐，即便心里总会痒痒的想出去看看，恐怕也不会违逆尚氏太多。

　　小孩子就像陶土，大人捏成什么样长大后便是什么样，烧成后虽有光洁的有开裂的，本性的表达却也到此为止，不会更多。华凝可以离家出走一日数日，但她无法离家太远，更没有能力离开十年数十年。

　　附近村落的人大多认得她是华峥那个假儿子，村人议论归议论，倒不会真和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计较什么，有多余的吃的喝的有时也愿意分她一口，顺便看看笑话。若真跑远了，没人为了看伪大户的笑话给她饭吃，难道要她当乞丐去讨饭么？

　　华家幼女被人带去修了仙——此事若传到姚家庄去，村人八成会认为这是哪个说谎不打草稿的傻子为维护华家声誉编出来的故事，并将之作为茶余饭后又一绝佳笑料，津津有味地加以讥嘲。他们不会认为华凝去修了仙，他们只相信那些在他们的境界上能够看到的可能性——例如卖给大户当丫鬟、卖进窑子当妓女、卖进山里当童养媳……或者干脆就是叫狼叼走了，抑或被土匪奸了杀了，总之没什么好下场。

　　但不管他们怎么不相信，事实并不会因为愚众的无知就此被抹杀。华凝并不会因为他们的信与不信被决定未来——认为自己可以以高高在上肆意品评别人的，最终往往是被俯视的那个。

　　当然，若华凝面前没有这条仙路，那么她的命运便和姐姐华黛一样，注定一生都站在被评头论足的位置。

　　所以说，有时候命运的转折往往出人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