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圣旨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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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中，一列人马来到昆楼。他们打马而来，钉了全新铁掌的马蹄踩坏了今年的第一场薄雪，露出白色冰晶下的泥土或者青石板。
这队人破晓时分驻马于村长家的门口，天色全白之后才牵马抵达我家小院，在我家门口逡巡。
那天我难得早起一回，由是在顾夏惊惶地跑进屋来的时候，居然已经穿戴整齐。
“下次记得敲门。”我对张着嘴吓得忘记说话，不停用手指点着外面的顾夏说。
我略略撩起窗前挂着格挡冷空气的厚布帘，从缝隙中看到了那队黑色的人，以及他们上空不断上升的白色雾气。心道他们来太早，今年的新年估计是不太安稳了。
“烧好热水了么？”我问顾夏。
他点点头，乌丢丢的眼珠子太大，以至于望着我的视线都略微粘稠。
“端一盆进来，我要洗漱。”我摆摆手轰他出去。
等我净了脸，束好发，又寻来铜镜上下照了一番，才推开卧室门。迈出去的脚顿了一毫秒，我还是没忍住，叮嘱顾夏道：“你去服侍玉哥起床，等会儿记得吃早饭。”
昨夜落雪，沈苍璧半夜腿抽筋给我踹醒了，我装作不知转过身继续睡，却感觉得到他自己背着手，默不作声揉了一整夜的腰。于是早晨我才难得早早的醒来，比某人还早地穿戴齐整。
算起来，虽然我仍旧偶尔给沈苍璧递碗筷、端汤药，却都只是举手之劳。我和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交流了，无论是语言还是眼神。
同住一盖屋檐下是因为他身体还没好利索、身边压根不能离人照料，同睡一张床是因为家里地方小根本没有多余的房间给我睡——当然，柴房我是不乐意睡的，也不能给病号或者客人睡。
我们互没有交谈的渴望，实话讲，情形比同床异梦还糟糕。
这是一队轻骑兵，我粗略扫了一眼，寥寥七人。为首的那人我认识，是皇上身边的某位近卫长官，性格沉静内敛，深得皇上器重。还有一位我很熟，是在京里跟了我十年的心腹丫鬟，天生皮肤白皙，于是我们叫她“白妹”。白妹闪一双泪眼站在马匹后面，看我的神情仿佛是见了久别的情郎。
近卫长朝我福了一礼，动作是行伍中人特有的简洁利落，她说：“顾大人，请领密旨。”
我拂袖掀袍，叩了一叩首，举手过顶接旨，起身揣进袖中。
领旨过后，气氛就轻松了一些，我问：“各位还未曾用过早饭吧？我这就吩咐去给各位准备饭食，府上寒酸，没有什么好饭菜，各位不要嫌弃。”
他们像模像样客气了两句，随后，我就带着她们去后院栓马。庆幸今日来的是一群行伍军人，若是满口胡诌的文官，光是几句客套都得反复说上两刻钟。
白妹屁颠屁颠贴在我身后，那情形恨不得要抬着我走，她才高兴。白妹泪眼汪汪：“主子，您受苦了。”
我推开她一点：“别挤我。厨房在院子里，等会你进去看看缺什么东西，不够的去村长家借……你身上带银子了吧？别忘记付钱村长家。再看看能不能弄头羊来宰了，中午炖肉吃。”
眼见着白妹泪珠子就滑了出来，扑簌簌地往地上掉，我问她：“怎么了你？”
白妹抽噎：“主子您受苦，这些芝麻小事都要您亲自过问。”
“所以带你来帮我，正好呀。”我笑笑，要是给白妹知道我需亲自烧火煮饭，还偶尔帮某人洗澡的话，她不得直接哭死在这马厩里呀？
我回屋拆了密旨，无外乎两封简短信件。前一段时间我本人同皇上通过一次书信，圣上的意思我也大致了解了，她说心腹难得，还是想我回京帮她做事。这次的两封信，其中一封是给我看的，很是潦草，大意就是等过完年让我回去，她给我平反复职，还交代她送来的这一骑人马都是可塑之才，并且家乡都在昆楼临近，说让我给她做人情；另一封书信就正式很多，还有落款的鲜红印章，完全是一位心怀壮志却不忘体恤下属的君主形象，肯定是让我做样子拿给那行近卫军人看的。
白妹在我府里就是大丫鬟头子，她很能干，也很会取巧。带回两位做饭的婆子，两位婆子又带了一条熏猪腿、一只拔过皮的鲜羊以及几菜篮子各色食材。白妹吩咐她们下伙烧饭，又交给刘太医一封家书。她转头看到火炉上文火熬着白粥，那是早晨顾夏熬给家里人的早餐，就给我盛了一碗端进屋里。
我指了指洗漱好，正恬然端坐轮椅的沈苍璧，说：“先给他。”
以前白妹也鞍前马后地跟我办了不少事儿，所以沈苍璧她认识的，自不用我介绍。顾夏害羞，躲在沈苍璧轮椅后面，我把他喊出来：“顾夏，你去外面盛饭给刘太医师徒两人吃，吃完就去照顾子慕。”
顾夏忽灵着大眼出去了，我对白妹说：“那是顾夏，我买来的使用小子，很能干。刘太医那屋的小孩是我女儿，沈苍璧生的，叫顾子慕。还有你别忙活晚饭了，下午进城，请那群军爷吃饭，晚上就住城里。”
不愧是我顾家的大丫鬟，我说了这么多，她听了一遍就能全部记住并且安排妥当，而且不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会皱一皱眉头。
至于沈苍璧，我屋里屋外安排事情的时候，都没认真看他一眼。其一是事情多，其二则是我现在仍旧无法面对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干脆视而不见。
沈苍璧如往常一般安静，用过早饭逗了一会儿子慕，就进书房看书去了。他向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不劳我记挂，何况此时我们的关系微妙难言。
两三个时辰过了便是午饭，羊汤熬得马马虎虎，所幸是数量还算足够。
刘太医说他家姊，想他回家过年，问我的意思。
我当然不好表达异议，只说现如今沈苍璧身体已然无事，刘太医回家是应该的。大家相识相知一场，我需改日好好宴请太医师徒，为其践行。
下午我带着一行人马进县城，在县城最好的酒馆里请他们吃饭，让他们住县城最好的客栈，给他们的马匹喂最好的草饲料。
我告知他们：“在座各位都是殚精竭虑随圣上做过大事的，圣上体恤下属，知道各位家乡距此地不远，特意降旨破例允许各位回家过年。待到明年正月二十六，再在昆楼集合，随我一同回京，其间一个多月算是外出公干、月钱照拿。”
我把皇上加盖了印章的那封书信给他们传阅，还给他们六人各人散了二十两银子作为贺年礼，这也算是我完成了复任之前的第一件任务。
众人十分动容。后来这六人，除一名逾期未归者以外全部终生对皇上忠心耿耿、誓死效忠。归京以后，他们或多或少在近卫军呆多几年之后，全被皇上不经意间安插进军中要职，成为皇上铁腕的强效助力。
用过晚饭之后，我吩咐白妹：“买一些礼物，不需要太贵重，我要去拜访一个人。”
白妹深知我的心思，一如我深知皇上的品位。她置办好一切，扬起马鞭为我驾驭马车，我们二人趁着夜色未浓的微光去了鲁木匠的家。
我致力于为皇上搜集各路可用人才，不管是谏臣谋士、香车美人，还是能工巧匠，只要是不同寻常的非凡之才，我都会竭力拉拢的。
鲁木匠的大块头傻儿子穿着脏兮兮的大棉袄，仍旧趴在地上刨平木头直板，见到生人还是乱跑。我对面容坚毅、不苟言笑的鲁木匠说：“鲁先生好，快过年，给鲁先生提前送点东西。”
白妹一脸恭顺地将礼物双手捧上。
“你想要说什么？”鲁木匠单刀直入，不与我客套。
我亦切入正题，邀请她：“不瞒鲁先生，我本在京中为当今圣上做事，后为避难躲在昆楼一阵，如今风头过去，自是要回去的。鲁先生营造手艺世间无人可及，恳请先生考虑同我一道去京城，为皇宫做事。安家落户之事鲁先生不必费心，我自然会帮助先生安排妥当。先生慢慢考虑，明年正月廿六日我们从昆楼出发，届时还会派人来请先生。”
鲁木匠嘴角的皱纹深了一毫米，抿嘴道：“我会考虑，没事你先回吧。”
我了解她的脾性，客气一番便去了。
如果还要往后记上一笔的话，那便是鲁木匠最终拿定主意带儿子随我进宫做事。
日后整整二十年，宫中大到宫殿营造维护、小到日常把玩的木头玩意儿都是鲁木匠一手操办的，除开为人刻板、难以亲近之外，她是位很值得尊敬的能工巧匠、也不吝惜把好手艺倾囊相授，日后尊敬她的木匠徒弟大有人在、也算是桃李满天下。至于鲁木匠那位傻呆呆的儿子，他往后的生活我倒是不大清楚了，不过肯定没有很凄凉就是。
那天我整一天都在忙活，我逃难以来将近两年时间都没有如此奔波过，夜里回到客栈乏的不行。在大都市生活就是这样，香车宝马，看最美的夜景、吃最精致的饭食，人际关系网庞大却联系淡漠，很多时候最相熟的朋友也不过是我和程诗妍的关系：一起吃吃酒逛逛花楼，聊一聊可有可无的糟心事，再难以深入了。日复一日亲密相处带来的熟稔，和家长里短带来的帮衬，只能在昆楼这种小地方才能体会得到了。
我喜欢昆楼，很想交三两好友娶一位夫君，就那样自给自足地过一辈子。
然而我来自哪里，终究要回到哪里去，喜欢并不等于属于。我心说，这还没复职呢，就自顾自忙上了，回去之后更没悠哉好日子过。
白妹伺候我洗漱，终得空告诉我一个消息：“朱玑公子听说主人您免罪复职，也嚷着要一道来迎您，可是朱轩荷大将军却不大乐意自家儿子对主子您热情，拦着不让出门。不过我估摸着，没人拦得住朱玑公子，他到昆楼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我道：“我带沈苍璧出逃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朱将军为了自己儿子，肯定是要给我一番脸色好看的……倒是这两年家里怎样？”
“多亏朱玑公子以正夫身份在家坐镇，朱轩荷大将军也帮衬了不少……不然，顾家无依无靠，非得给那群猢狲给吃干抹净了。”白妹贴身跟我十几年，也用顾白妹的身份活了二十年，她早把自己的命运同顾家联系在一起，因而说这番话的语气颇为恨恨。
“朱玑倒是挺能干嘛，当年嫁过来时还不到十六，完全是个半大孩子，倒不知现在如何了。”我笑说。
白妹答：“比主子您离家时，长大很多，很健朗。”
“那也是，他在军中任职嘛。”我拖鞋上床，催白妹道，“你回去吧，早点睡，明天还得回昆楼呢。”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圣旨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