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谣成绝响》君山月

16、小寒 青山长远（上）

　　那一日的长安忽然满城飞雪，韩信在寒风中裹紧了麻衣，抬头看了眼门上那副牌匾——淮阴侯府。
　　字是他被贬醉酒时写的，仿佛要和自己赌气一般，一笔一划中尽是发狠的气势。萧何看了夸他的字遒劲淋漓，其余人闻言附和，说辞相仿。只有张良看到后长叹一声，问他何苦如此。他当时没有回答，心中却更加相信，这世上真正懂他的，自始至终只有张良一人。
　　出门前他给钟离眛上了炷香。他自认愧对这位好友，故多年来只设了灵位，从未祭拜过，是怕好友仍在生他的气。事到如今，他想左右就要在那边的世界见上面了，钟离眛大概不再愤懑，要改成笑话他了。他还记得好友自刎前说的话：“吾今日死，公亦随手亡矣。”耽搁数年，等他发现一语成谶时已经晚了。
　　“呀，小心！”不远处有人大声喊道。韩信心中有事，没反应过来要躲，反倒下意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结果被雪球砸个正着。突如其来的冰冷让韩信回过神来，他拍掉脸上的雪，对跑过来向他道歉的孩子们说没事。其中一个最多五岁的男孩奶声奶气地摇头，指着他说：“怎么会没事呢，叔叔你都哭了！”
　　韩信愣住，立即伸手往脸上摸，确实有液体，不过是冰凉的。于是他蹲下身对男孩解释道：“这是雪融化后的水，不是眼泪。”
　　“那眼泪是什么样的？”男孩问道。孩子总是会有很多的问题和好奇，韩信不觉得自己能有耐心继续陪他们，正要起身离开，身边一个约莫十岁的少年忽然迅速往他手里塞了什么，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拉起男孩的手离去，一边冷冷回答道：“蠢，眼泪是暖的。”“那暖是什么样的？”韩信看到男孩仰着头又问。少年不耐烦地啧一声，还是给出了回答：“春天来了就是暖的。”“那春天什么时候来？”少年终于受不了男孩的提问，没好气道：“你再多问一句我就让先生罚你扫雪！”男孩这才不作声了。
　　韩信目送他们走远后，拐进无人的小巷查看少年塞给他的东西，是一小片竹简，上面抄写了《诗》中的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字迹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出自赫赫有名的留侯之手，毕竟前不久他还与对方一起修过兵书。至于对方抄这句诗干什么，那得追溯到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场景，某位意气风发的青年俊杰在飘着桃花瓣的蓝天白云下说朋友你背后这把剑很特别，我很想看看出鞘后的样子。然后某位刚穿上不用打补丁衣服的小子面无表情来一句，我的回答会让你失望。他们彼此熟悉后，张良曾说起这段往事，问韩信当年为什么拒绝他。韩信答是因为自己不能轻易相信一个自带桃花瓣的男人，他一向擅长这种面不改色的冷幽默。张良笑着吟起那句“桃之夭夭”，开玩笑问如果他是姑娘的话韩信还会不会拒绝。他自然不会让张良得逞，盯着对方的笑容答道，子房兄已经长得像个美丽的姑娘了……
　　怎么净回忆了些无谓的小事，韩信掸了掸肩上的积雪，往城东走去。那句诗后来演变成了他们之间的暗号，指的是酉时前到城东田家酒肆喝一杯。如今局势紧张，张良用暗号他能理解，但他没想到张良会让几个孩子来送信。孩子固然更能掩人耳目，但行动力不高，成功率会大打折扣。难道这些打雪仗的孩子不是张良在街上找来的，而是特意训练出来的？这也不是不可能，天下大定后，张良隐退无争，看似孤身一人，却仍拥有不可小觑的情报网，还有连他也不清楚实力的护卫。
　　韩信回忆起几日前陈豨派来刺杀他的死士，当时他宿醉头疼不已，若非突然现身的蒙面侠士相助，他不死也得重伤，而那位侠士手中的剑恰恰是张良曾经的佩剑凌虚。他当然不会认为侠士是张良，这人自刺秦逃亡后落下满身的病，再也不能执剑了。所以只会是张良身边的人，很可能就是护卫。
　　待会儿见面了好好问一下吧，韩信想，这家伙老是送别人剑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