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寒江雪》右耳失聪

65、痴人说梦

　　“有什么事就说吧。”傅北歌居高临下，仰着下巴哼出一句话，强大的气场瞬间将全场镇住，傅北歌只是一个眼神，淡淡一扫，本来要声张正义的人立刻噤了声。
　　全场没有一个人出声，静悄悄的。
　　“既然你们都没事说，本座有一事要说。”傅北歌慵懒往后座一靠，半眯着眼，瞅了一眼阿柯，“从今日起，本座将凤栖宫宫主之位传给司凤。”
　　“主上！”司凤一怔，惊讶。
　　“宫主不可！”绿腰等下属惊呼，就算傅北歌手段残忍，脾性难测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可没了傅北歌，凤栖宫在江湖中的地位还会像如今这般？有傅北歌在的凤栖宫，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宫，江湖中谁人敢对凤栖宫不敬！
　　全场皆是一怔，窃窃私语了起来。
　　傅北歌凉凉看一眼绿腰，拉起阿柯就要走，“就这样吧。”
　　阿柯也是一怔，难道傅北歌说的事就是这个？
　　“宫主！”绿腰等人追了上来。
　　傅北歌不耐烦一撇，“你这是在挡我的路？”
　　绿腰把头一昂，跪了下去，身后的下属也跪了下去，“就算宫主要属下死，属下还是要说，宫主不能丢下凤栖宫！”
　　“请宫主三思！”司凤走到傅北歌面前跪下。
　　傅北歌皱眉，阿柯看了看跪了一地的人，不忍心，开了口，“你干嘛好好的不做这宫主？”
　　“你不是喜欢种田么？南耀国四季如春，打算带你去南耀国种田。”傅北歌眼珠转了转。
　　“我哪里喜欢种田了！还要跑南耀国那么远去种田！”阿柯扶着腰头冒黑线。
　　傅北歌做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凤栖宫宫主之位天下有多少人想要，可他竟然为了这么个可笑理由就不要。真真是为美人不要江山。
　　“你不要去南耀国？那你要去哪里？北面以北有个吴楠国，气候也不错。”
　　“重点不是这个好不好。”阿柯眯着眼看傅北歌。
　　傅北歌突然笑了起来，狭长的眼眸里像撒了一大把破碎的星辰，耀眼夺目，“难道你想当宫主夫人？”
　　阿柯一愣，脑袋转了几个弯才反应过来傅北歌说什么，红了脸，“谁要当什么宫主夫人！”
　　傅北歌心情大好，傅北歌也不顾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拥住阿柯，就在阿珂唇上啄了一口。阿柯羞红了脸，把脸别过去。
　　最终傅北歌因为阿柯还是答应继续坐着宫主之位，绿腰等人无不感激阿柯将傅北歌留住。
　　“你知道吗？那傅夫人原来是扶苏公子的妻子，被傅北歌看上抢走了。”五方堡花园的假山后面两个黑色的影子窃窃私语。
　　“难怪前段时间去玺藻山庄想要拜访扶苏公子，李庄主说扶苏公子抱病在身不方面见面，想必就是被夺了爱妻，相思忧郁成疾。”
　　“傅北歌真是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
　　“嘘！你不要命了！”
　　“怎么会不要命！不说了不说了！”
　　“快走吧！”
　　假山的这边，阿柯扶着假山坐下，抬头望了望天，她只是因为脚肿出来走一走活动一下，没想到会听到他们的对话。
　　“做了丧尽天良的事的人。。。是我啊。。。”
　　痛苦闭上眼，伸手轻轻抚上腹部。
　　她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傅北歌拿起案上阿柯写的字帖。
　　她果然是知道扶苏病重了。
　　一把将手中的纸揉碎。
　　“我想和你说件事。”阿柯踌躇地站在傅北歌眼前。
　　傅北歌抬眼，眸子里有了丝凉意，“什么事。”
　　阿柯动了动唇，不安地看着傅北歌，“我要去幽州。”
　　傅北歌凉薄一笑，一开口就是刻薄恶毒的话，“怎么？知道他病重了，要去看他？你说的还真对，你就是个朝三暮四，朝请暮楚水性杨花的贱女人！”
　　阿柯微张着嘴，注视着傅北歌，小脸儿憋得红一阵白一阵。她只是想去看云哥哥一眼，她对不起他，她想去道歉，她想去赎罪。害怕傅北歌想多了，特地告诉他，可是他又是怎么对她的！贱女人？呵呵！
　　“傅北歌。。。我已经知会你了。。。明日我就走。”说完，阿柯无力地转身，心中酸涩，眼眶里噙了泪水。
　　“你走哪里？谁准你走了？！”傅北歌毫不留情一把拉住阿柯，暴怒道。
　　“你抓疼我了！”阿柯扯开傅北歌的手，眼泪哗哗落下。
　　傅北歌依旧是不放手，盯着阿柯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搂过阿柯的肩膀狠狠吻了下去。
　　阿柯一边挣扎，一边哭泣，“唔。。。你不是说我。。。贱。。。你不要。。。唔。。。碰我。。。”
　　傅北歌放开阿柯的唇，舔了舔自己一双因为摩擦变得红透透性感异常的薄唇，斜眼凝视阿柯，“我就爱你这贱样，全天下也只有你这么不怕死，一而再再而三背叛我。”
　　阿柯可怜巴巴红着眼，“我没有背叛你。我只是想去道歉，我对不起他。。。是我辜负了他。。。我只是想去看他一眼。。。”
　　“看他一眼？一眼要多久？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傅北歌双眼凌厉。
　　阿柯终究也只是憋红了一张脸。
　　“怎么？说不清楚还是不敢说？”
　　“你不可理喻！”阿柯破口大骂，用力挣开傅北歌的怀抱，转头就走。
　　傅北歌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自嘲地笑了一声。
　　阿柯拿上包裹，抓着裙角慢慢走出房门，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傅北歌。
　　“我一定要去，你不要拦着我。”阿柯倔强看着傅北歌。
　　“有说要拦着你吗？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傅北歌不满挑眉。
　　“那你要干嘛？”阿柯愣住。
　　傅北歌在原地望了望天，气定神清道，“陪你去。”
　　他的高傲，他的不可一世呢？早就被眼前这个女人磨光了！

　　“二位请留步！看病的请往东门去。”门口的小厮拦下了阿柯和傅北歌。
　　傅北歌冷冷一哼，“瞎了你的狗眼。”
　　小厮瞪圆了眼，本来看这两男女姿容皆美得不似普通人，没想到一开口竟是这般无礼！
　　阿柯一看赶忙拉住傅北歌，拿出一个锦盒递给那个小厮，好声好气对小厮说道，“小兄弟，请你将这个盒子送道李先生手里，这里面是李先生一直在找的珍稀药草。”
　　小厮看呆了，眼前这美人巧笑言兮，把他魂都给勾去了，“好。。。请稍等。。。”
　　阿柯点点头，小厮转头跑了进去。傅北歌拉起阿柯就要往里走。
　　“等等，怎么能自己跑进去！”阿柯在后边喊道。
　　“等什么？”笑话，让他等？
　　阿柯头冒黑线。
　　阿柯熟门熟路地在园子里转悠，去找四院，傅北歌一声不吭跟在阿柯身后。周围往来的人都不住地观望。
　　熟悉的院子就在眼前，阿柯扶着腰在门前停了下来，云哥哥就在里面了，可是到了门前，她却退缩了，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没勇气去看那张脸。
　　傅北歌侧脸看阿柯纠结，她越发纠结，就证明扶苏在她心中的份量越重，嫉妒的种子在傅北歌心中播种，疯狂地成长。
　　阿柯深深吸了口气，定定神，走进院子，踱步走到云哥哥的房间前，推开门走了进去。傅北歌并没有跟进去，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个身影没入房里。
　　一推开门，房间里依旧是那股淡淡的药香，入眼的是那熟悉的竹子书架，案上的那盆竹子被移到了窗边，阿柯轻轻向床边走去，床帘被拉起，隐约露出一个侧脸，床角放着一双鞋，边上的衣架上挂着那件云哥哥时常穿的浅蓝色外袍，阿柯走近了才看清，云哥哥闭着眼，被病痛憔悴不堪，一张脸毫无光彩，双唇失水导致有些脱皮。阿柯心儿揪得紧，伸手抚上扶苏的脸颊。
　　扶苏感受到羽毛般的触感，缓缓睁开眼，阿柯的身影变成了好几个，闭眼凝神，再次睁开，终于看清了，轻笑一声，“今日天色未暗，怎就做起梦来了？”
　　阿柯狠狠咬住下唇，怕自己哭出声，云哥哥居然以为自己在做梦！
　　“云哥哥，是我，云哥哥你看清楚！”
　　豆大的眼泪砸到扶苏脸上，扶苏感受着冰凉的泪水，瞬间睁大了眼睛，连睫毛都在颤动，不敢置信，“阿柯。。。”
　　“云哥哥，是我！”阿柯挺着肚子艰难地跪在床前，握住扶苏的手。
　　扶苏这才注意到阿柯挺着个大肚子，眼神黯了黯，颤抖着开口，“不要跪着。”
　　阿柯摇摇头，“云哥哥，听说你病得很重。。。”
　　“你来看我吗。。。”扶苏本来灰暗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
　　阿柯点点头，“云哥哥，什么病这么严重，会不会快点好起来吗？”
　　扶苏目光闪烁，“只是感染风寒。。。我很开心。。。很开心。。。能再见到你。。。”
　　阿柯咬住下唇，“云哥哥，对不起。。。对不起。。。”阿柯只是一个劲地道歉，泣不成声。
　　“傻瓜。。。说什么对不起。。。”扶苏叹了口气，努力抬起手，揉揉阿柯的脑袋。
　　上天可怜他，死之前还能再见阿柯一面，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阿柯用衣袖摸了把脸，定定凝视扶苏，云哥哥从来不会怪她，就算她怎么伤害他，他都不会怪她，云哥哥总是对自己很温柔，可她还一个劲地伤害对她这样好的他，阿柯哀叹，如果没有遇见她，云哥哥是不是就不会遭受这个劫。
　　突然，门被人打开，阿柯一惊，颤抖着站了起来，断断续续道，“云哥哥，我要走了。”
　　扶苏张了张嘴，好多话到嘴边却化成了一个字，“好。”
　　阿柯扶着腰最后看了眼扶苏，转身往门口走去，一眼看到黑着脸的傅北歌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我们走吧。”
　　扶苏吃力爬下床，走到门口，靠在门上，看着那两个靠得那样近的身影，喉咙蓦然涌上一口腥甜。
　　“咳咳咳。。。”扶苏咳得急赶紧用右手捂住嘴巴不让人听见，可就算用手掌捂住，还是使劲咳个不停，肩膀不受控制抖动起来，鲜红的血从掌心渗出来，一滴一滴砸在脚下。
　　阿柯默默地走着，傅北歌也不出一声，两人都不去打破这沉重的安静。
　　迎面走来了李征年。
　　“李先生。”阿柯停下了脚步。
　　李征年惊异地看了眼阿柯的脸，不确定地开口，“阿柯？”
　　阿柯点点头，小心翼翼看了眼傅北歌，“李先生，云哥哥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什么时候能好？”
　　李征年面色一滞，目光落到身边的傅北歌身上，本来慈祥的眼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线，傅北歌眯起眼，危险地盯着李征年。
　　“苏儿，活不过三个月了。”
　　活不过三个月？！一道晴天霹雳，阿柯腿一软，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望向李征年，话不成话，“你说。。。什么？”
　　她是造了多大的孽！云哥哥活不过三个月了，为什么！云哥哥那么善良，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该死的人是她啊！
　　傅北歌一把将呆滞如木偶的阿柯拉进怀里，充满杀意地看着李征年。
　　“阿柯你若是心中对苏儿还有情，就陪苏儿走完他人生最后一段。”李征年声音一变。
　　“走完人生最后一段？你倒是很疼爱你徒弟啊，不如我送你一程，让你去陪他？”傅北歌轻蔑一笑，眼中怒火燃烧。
　　李征年什么话也不说，十指一晃，忽然多了一排银针，“不劳傅宫主费心。”
　　阿柯一把拉住傅北歌，“够了！”
　　两人皆是一怔，看向阿柯。
　　“李先生你说得对。”阿柯抬头看向李征年，“我可以把云哥哥接走吗？”
　　傅北歌一听，蓦然回头盯着阿柯，寒着脸，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阿柯心如刀割，闭了闭眼，睁开眼睛，定定望着傅北歌，“等我三个月。”
　　傅北歌忽然大笑起来，嘴角带着深深的讽刺，凝视阿柯的眼睛，“苏柯，你以为你是谁？好大的架子，要我等你？”
　　阿柯眼神暗了下去，惊慌失措，“我只是想要赎罪，我只是不想云哥哥孤单地。。。”
　　死去。。。那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傅北歌放开阿柯，后退了几步，面表情开口，“是我，还是他？”
　　阿柯手里扯着傅北歌的衣袍，咬着牙不知所措，可怜巴巴地哀求傅北歌，“不要。。。”
　　傅北歌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阿柯，他的动作说明了一切，他就是要她做个抉择。
　　阿柯慢慢放开抓着傅北歌的手，站在原地，低着头不敢看傅北歌。她怎么也没办法置云哥哥与不顾，她欠云哥哥太多太多，就算放弃傅北歌让她生不如死，她也只能忍着割心之痛。
　　傅北歌冷笑一声，“好，好得很！”
　　转身，头也不回，留下一个绝决的背影。
　　阿柯闭上眼，不去看傅北歌的背影，不让眼泪决堤。

　　“会不会太重？”阿柯双手揉捏着扶苏的双腿。
　　扶苏摇摇头，睁着眼睛看阿柯，“不会。”
　　那一日，阿柯突然又返回来，他惊慌失措地抹着嘴角的血迹，想要把血擦干，担心阿柯害怕，没想到阿柯已经知道了，她只是静静走到他眼前，说她不走了。
　　巨大的喜悦将他淹没，真好，他能一直看着她直到死去。
　　“看什么？睁着眼睛累，闭上眼休息一会。”阿柯伸手在扶苏眼前晃了晃。
　　扶苏摇摇头，“不累。”
　　阿柯换了一只胳膊，腰一直弯着有点酸，于是调整了一下姿势。
　　扶苏视线落到阿柯圆鼓鼓的肚子上，心里一直回避着这个现实不敢去问，但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几个月了？”
　　阿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道，“有八个多月了吧。”
　　时间一晃就过了两个多月，就算云哥哥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可他的面容却一天比一天憔悴，阿柯一刻都不敢离开他。
　　“八个多月。。。就快生了。。。”扶苏悄然若失。
　　阿柯握住扶苏的手，“云哥哥，你说，给我们的孩子取什么名字好？”
　　“我们。。。的孩子？”扶苏欣喜若狂，有点不敢相信地望着阿柯。
　　阿柯抓紧扶苏不住颤抖的双手覆到自己的肚子上，“云哥哥，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摸摸看。”
　　扶苏感受着阿柯肚皮下面奇异的律动，兴奋不已。他掌心下是他和阿柯的孩子。。。。。。
　　“云哥哥，你说取什么名字好？”
　　扶苏不假思索说出，“若是男孩就叫楚宸，若是女子，就叫青免。”
　　“伊楚宸，伊青免。。。”阿柯细细读着两个名字，“云哥哥你怎么一想就想到这么好的名字？难道你早就想过了？”
　　扶苏轻轻点点头，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深深思量过。
　　阿柯捂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滑落了下来，“云哥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扶苏想要抬手给阿柯擦眼泪，可是手早就没了力气，只能无力地蠕动。
　　“不要哭。”
　　阿柯摇摇头，坚定地看着扶苏，“云哥哥，答应我，要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好不好？”
　　扶苏眼神暗了下去，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怕是挨不过这个月了。可是他也好想看着他们的孩子出世，他想知道，他们的孩子会更像谁，他还想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他想看着他们的孩子成亲生子。他是不是太贪心了？
　　“好。”轻声答应，声音飘渺地仿似羽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