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寒江雪》右耳失聪

66、只如初见

　　扶苏抬眼看着坐在桌前的阿柯，阿柯时不时会坐着发呆，一个人能坐上好久，他知道她在思念谁，那是一个禁忌。每当在背后看着她发呆，他就知道，她爱那个人有多深，他有多绝望。就算知道阿柯心心挂念着那个人，他也不会开口让她去找那个人，就让他自私这一次，就算会下地狱。
　　阿柯‘啊’地叫了一声，没错，刚刚肚子痛了一下，阿柯摸了摸肚子，奇怪，才不到九个月啊！应该不可能是要生了，镇定，镇定。
　　啊！肚子又痛了一下，阿柯心慌了起来，这有节奏的痛。。。难道真的要生了？
　　“红袖！红袖！”阿柯坐在门槛上大声呼唤红袖。
　　为什么心这么慌！阿柯不知所措地抓着衣裙。红袖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夫人怎么了？”
　　“红袖。。。你去叫李先生来。。。我好像要生了。。。”红袖啊了一声，拔腿就往前院跑。
　　阿柯恐慌，心头萦绕着恐惧，为什么她这么怕着孩子出生？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熟睡的扶苏。
　　“孩子，你到底是迫不及待要给你爹爹看。。。还是。。。”

　　“用力啊！阿柯用力！”
　　“啊！”阿柯往死里使劲，额头青筋冒了好几条，满头都是大汗，嘴里咬着毛巾。生孩子原来这么痛苦，比便秘痛上几千倍！
　　“用力！呼吸不要乱！”
　　“啊！”阿柯一口吐掉毛巾，转头看向红袖，“红袖。。。啊。。。你去看看云哥哥。。。帮我看着云哥哥。。。啊。。。”
　　她就是害怕，强烈的不安，她要知道云哥哥好好的，她才敢让这个孩子出生！
　　红袖就要出去，一眼看到云七黯着脸，抱着扶苏进来了。
　　“公子！你怎么可以进来！”
　　阿柯听到声音，望去，看到扶苏的脸，无力地朝他笑，“云哥哥。。。”
　　扶苏被云七抱着来到床边，阿柯抓住扶苏的手，紧紧握着扶苏瘦如枯槁的手。扶苏困难地呼吸着，眼里是满满的担忧，都说产妇生产就是去鬼门关走一遭，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他们的孩子就快出生了，他要看着孩子出生。
　　阿柯重新咬住毛巾，死命地用力，双眼一刻也不敢离开扶苏，撕心裂肺的痛快把她痛晕过去。
　　“看见孩子的头了！用力，继续用力啊！”
　　“啊！”
　　扶苏的手被阿柯抓得红肿，他也顾不上，他好心疼阿柯，如果上天还肯给他机会，他要一直宠着阿柯，补偿她，如果上天肯给机会。。。可是意识已经开始薄弱了。。。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声破空而来。
　　“孩子出来了！孩子出来了！”兴奋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房间。
　　阿柯整个人都垮下来，全身无力，好累啊。。。好像把这辈子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阿柯定定望着扶苏，虚弱地笑，还好，云哥哥还在。。。。。。
　　“阿柯。。。谢谢你。。。”扶苏嘴角轻轻勾起，笑容脆弱地仿似一捏就碎。
　　“阿柯，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可以看着你死去。”
　　云哥哥的嘴唇在蠕动，可是阿柯就是听不见云哥哥的话，婴儿的啼哭，人说话的声音，可她就是听不见云哥哥说话，她看见云哥哥的眼睛慢慢闭上。
　　“云哥哥！不要！”阿柯撕心裂肺地哭喊，死命地挥动着扶苏的手，“云哥哥，你不能闭上眼！云哥哥，我不许你闭上眼！”
　　阿柯爬了起来，一把抱住快要闭上眼的扶苏。
　　“云哥哥，你不要走，云哥哥，我求求你不要走！”
　　扶苏唇微微的蠕动，阿柯大喊一声，“把孩子抱出去！全都给我出去！”
　　李征年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整个房间只剩下阿柯和扶苏。
　　“云哥哥，你想说什么？”阿柯靠近扶苏唇边。
　　“娘。。。子。。。”扶苏气息微弱，一个词支离破碎。
　　眼泪决了堤，阿柯笑着流泪，“相公。。。夫君。。。相公。。。夫君。。。云哥哥。。。”
　　扶苏嘴角动了动，阿柯。。。。
　　眼皮再也撑不住，轻轻磕上，阿柯的脸终于再也看不清。
　　阿柯的怀抱这样温暖。。。好温暖。。。
　　阿柯。。。
　　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躯体渐渐变得冰冷，阿柯静静地凝视着扶苏的脸，低头在他冰凉的唇上印下一枚吻，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扶苏脸上。
　　云哥哥。。。来生。。。她一定要先遇上你。。。来生。。。一定和你白头到老。。。

　　三年后。
　　“娘，奥特曼为什么要打小怪兽，它不知道小怪兽很小，是弱势群体，不能去欺负吗？”一个脸白嫩嫩圆嘟嘟，眼睛像两个黑黑的大葡萄般，眼尾上挑，高鼻梁，粉嫩嫩的嘟嘟唇，虽然很小可是已经看得出精致轮廓的小孩拉着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的裙角。
　　女子回过头来，霎时间，世间万物都失了光辉。
　　阿柯一掌拍在小孩头上，“伊楚宸，没看见娘在晒衣服吗？滚一边玩去！”
　　“娘，你快告诉我啊！你不是说‘不懂就要问’，可是我问了，娘你又不说！”伊楚宸扯着阿柯的裙角，不依不饶。
　　阿柯双手在腰间抹了抹，伸手提起儿子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那娘有没有教过你，请教问题要在别人有空的时候啊？”阿柯将儿子放到院子里的凳子上，看了看眼前脸脏兮兮的孩子，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给孩子擦脸，“你又跑去哪里了？弄得这么脏。”
　　伊楚宸嘟着嘴，不满道，“刚刚和王小丫打架了！她有个哥哥，我没有她就欺负我，娘你也给我生个哥哥吧~”
　　阿柯头冒黑线，“娘生不出来。。。”
　　“娘你怎么可以这么没用啊！”伊楚宸不满道。
　　“死小孩。。。”阿柯站了起来，“乖乖去把脸洗了，娘去把衣服晒好给你做你爱吃的芙蓉糕给你吃。”
　　“好！”伊楚宸眉开眼笑跳下了石凳，往屋内跑。
　　阿柯松了口气，回头去晒衣服。环视一下孤零零的院子，他们娘俩住在青苑，安伯两年前回乡去了，红袖和云七成亲了，跟着云七走了，如今只剩下她和儿子住在青苑，好在有李先生照拂，还有邻居，以前受云哥哥照顾如今反过来照顾她，他们娘俩日子过得也凑合。以前种药草的地，阿柯也都翻了来种菜，还把以前安伯住的房间改了来养些鸡鸭，每天都可以吃到鸡蛋，日子虽然清贫，可阿柯却乐在其中，每日忙着照顾儿子，收拾菜地，喂养鸡鸭，每天都忙碌地过着，只要一忙碌，她就没有时间去想这想那，三年就这么过去了。
　　大概，以后的几十年也会这么过去吧。

　　“娘，你说今天你要给我煮什么好吃的？”伊楚宸牵着阿柯的手，双眼冒星星。
　　“伊楚宸，你能别一整天就想着吃吗？多没出息！”阿柯一手掐在儿子脸上，仔细看着儿子的脸，失了神，儿子还是长得像他爹多一点，可是这性子怎么就和他爹差了那么多啊！
　　“‘民以食为天’，这不是娘你说的吗？”伊楚宸眨眨眼，天真无邪。
　　阿柯咬咬牙，幽幽道，“难为你记性这么好。。。”
　　伊楚宸一把搂住亲亲娘亲的脖子，“那是娘生的好！”
　　阿柯笑了，“恩，这句话娘爱听。”
　　“娘。”伊楚宸突然认真看着阿柯，“娘，为什么，王小丫有爷爷奶奶，有哥哥，有娘还有爹爹，我只有娘呢？”
　　阿柯听到儿子这么问，胸口一酸涩，苦涩着开口，“你有外公外婆，姑姑还有一个舅舅。”
　　“那为什么我都没见过他们？”
　　“因为他们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样。。。”伊楚宸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那娘，我的爹爹呢？”
　　“你爹爹。。。你爹爹他也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又是很远很远的地方，那爹爹怎么都不回来看我们啊！娘你这么好看，也不怕娘你被
　　别人拐走了！”
　　阿柯一口噎住，“死小孩，你那里知道这么多东西的！”
　　“是狗二说的，他说娘你这么好看，等他长大了，就要来把娘拐走！还说要给我做小爹爹！”
　　阿柯哭笑不得，现在的孩子是怎么了。。。。。。
　　这是响起了敲门声，阿柯将儿子放下，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发现是隔壁的周阿婆，阿柯奇怪问道，“阿婆，怎么了？”
　　周阿婆笑道，“苏家小娘子，刚刚我家老头子去了城里，听说那什么苏丞相一家要被满门抄斩，苏家的财物要发给老百姓们，小娘子你也去登个名字，将来好发东西！”
　　阿柯脑子嗡嗡作响，苏家。。。满门抄斩。。。
　　“小娘子！小娘子！”
　　阿柯回过神来，“谢谢你。。。阿婆。。。我等会儿去。。。”
　　“那就好，阿婆我先走了！”
　　“恩。。。阿婆慢点。。。”
　　阿柯悄然若失地回到院子里，果然，这一天终究是要到来的。可是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早已不是苏家人了。。。
　　她的娘亲。。。宠爱她的啊兄。。。还有养育了她十五年的爹爹和幼小感情就很好的阿姐。。。他们到底是她的至亲。。。他们还是楚宸的外公外婆，姑姑舅舅。。。。。。
　　“娘，怎么了？”伊楚宸拉住阿柯的裙角。
　　阿柯晃晃了脑袋，“楚宸，你想不想见你外公外婆姑姑舅舅？”
　　伊楚宸重重地点头，“娘，我们也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吗？”
　　阿柯点点头。

　　阿柯下了马车，把伊楚宸抱下来，回身和云七说道，“云七，你在这等着我，我进去一下就回来。”
　　云七坐在马车上，“夫人你小心。”
　　阿柯点点头，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抱着一个包裹走向眼前眼前的司徒府。
　　两个门卫拦住了他们。
　　“小哥，我是你家司徒大人的旧识，多年不见，还请小哥通报一声。”
　　那两个门卫见阿柯姿色出尘，绝世无双，气质如兰，马上点了头进去通报。
　　“娘，这里就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阿柯摇了摇头，“这里是娘认识的一个人家，娘想请他帮个忙。”
　　“哦。。。”伊楚宸好奇地望着里面。
　　阿柯一眼看见了走出来的人影，朗声道，“司徒大人。”
　　司徒敏心下惊讶地看着门口站着那个身姿灼灼的女子，当真是她！
　　“皇。。。苏姑娘。。。”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司徒敏尴尬无比。
　　阿柯抿抿嘴角，“大人，能借一步说话吗？”
　　司徒敏慌乱点头，伸手做了个‘请’。
　　阿柯牵着儿子跟在司徒敏身后，司徒敏这才发现这个长得乖巧伶俐的孩子，“这是你的孩子？”
　　“恩。”阿柯点点头。
　　司徒敏看着那个同样瞪着自己的小屁孩，心中百感交集，“在下知道姑娘是为何事。”
　　阿柯也不绕弯子，直接讲，“还希望大人帮个忙，让我见他们最后一面。”
　　司徒敏晃神，“他们是朝廷重犯，皇上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见他们。”
　　“可是，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阿柯双眸注视着司徒敏，满是期待。
　　司徒敏浑身一震，“是。。。”
　　阿柯眸子闪了闪，将手中的一包东西交给司徒敏，“这是小女子多年来的积蓄，希望大人一定忙我这个忙！”
　　司徒敏忙推开，“苏姑娘，你不必如此！我一定带你去见他们！”
　　阿柯清浅一笑，“多谢大人！”

　　“这里才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吗？”伊楚宸好奇地问道。
　　“不是，你闭嘴。”阿柯拍了儿子一下。
　　司徒敏在旁边笑了，这个孩子好可爱。
　　“姑娘，我在这里等着你。”
　　“好。多谢大人。”阿柯深深看了一眼司徒敏，牵着儿子走入天牢。
　　“娘这里怎么这么黑，我们点灯好不好？”
　　“闭嘴。”
　　“娘。。。”伊楚宸委屈地捂住嘴巴。
　　阿柯心情沉重，走个转角就是了。
　　在天牢最阴暗的角落，里面有四个穿着白衣服的身影，静静坐在地上。
　　阿柯牵着儿子，静静站在木栏前面，轻轻出声，“爹娘，啊兄，阿姐。”
　　里面的四个人具是一怔。
　　“阿柯！是你！我的女儿！”苏夫人爬了起来，跑到阿柯面前。
　　阿柯看着昔日华贵的妇人变作今日披头散发的阶下囚，鼻头一酸，“娘。。。”
　　“阿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苏白熙站在木栏边静静开口。
　　“我去求司徒敏带我进来的。”
　　“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应该走得远远的。”苏白熙声音低沉了许多。
　　阿柯擦了擦眼泪，将楚宸拉到眼前来，“娘，这是楚宸，楚宸，快叫外婆，快叫舅舅！”
　　“外婆，舅舅！”伊楚宸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原来娘没骗他，他真的还有亲人。
　　苏夫人盯着眼前的小孩子，老泪纵横，“乖孙。。。乖孙。。。”
　　黑暗里的一个身影动了动，苏大人走上前，仔细打量着伊楚宸，“我苏家。。。有后了。。。”
　　“娘，这是外公吗？”
　　“是。”阿柯愣愣看着往日严厉的爹爹如今一副苍老模样。
　　苏大人抬眼看向阿柯，慢慢开口，“阿柯，你是对的，一切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阿柯硬是说不出话，“爹。。。”
　　“娘，我不是还有个姑姑吗？姑姑在哪里啊？姑姑是不是和你一样好看啊？”伊楚宸趴到木栏上往里面瞅。
　　苏韵动了动，却没有起身，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妹妹。。。我若是有你一半觉悟。。。如今就不会这样一败涂地。。。”
　　“阿姐。。。”阿柯还要说话，司徒敏走了进来。
　　“苏姑娘，快些离开吧，巡查的人来了！”
　　阿柯一怔，死死看着这一世的亲人，“爹娘。。。啊兄。。。阿姐！”
　　“阿柯，你快走，再也要来了！”
　　阿柯抱上儿子，被司徒敏拉着离开天牢。
　　“苏姑娘，不要太难过。”司徒敏将阿柯送上马车，小心说道。
　　阿柯摇了摇头，“多谢司徒大人，小女子无以为报。”

　　“夫人，我们现在出城吗？”云七问道。
　　阿柯挑起窗帘，看着昔日熟悉的街道，突然眼角看见‘醉仙居’，心中一动。
　　“去前面的‘醉仙居’。”
　　“是。”
　　阿柯拉着伊楚宸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房间，拐角出那个房间，当初和傅北歌第一次相见的房间。
　　脚步停在门外，阿柯静静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推开了门。
　　一个熟悉的身影砸入眼眶，阿柯如被雷劈般愣在原地。
　　还是那张祸国殃民的妖孽脸，三分仙气，七分妖气，熟悉的眼，熟悉的鼻梁，熟悉的薄唇，骄傲的眼神，带着三分戏谑的笑。阿柯摸了摸胸口，胸腔里是熟悉的心跳平率。
　　傅北歌静静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阿柯，依旧是穿着最爱的青色，依旧可怜兮兮的样子，依旧不知所措的表情。
　　两人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伊楚宸好奇地看着那个比他娘还好看的哥哥，眼也不眨。
　　阿柯唇动了动，轻声开口，“公子，请问你是不是武功高强？”
　　“那又如何？”
　　“我的家人快要被处斩了，求公子救人。”
　　“你家人与我何干？”
　　“若是公子肯出手相救，小女子一定当牛做马回报你。”
　　“哦？正好我缺一个丫鬟。”傅北歌站了起来，挑着眉一步一步走向阿柯。
　　“小女子先行谢过公子。”阿柯牵着伊楚宸的手在颤抖。
　　傅北歌走到阿柯身前，指了指阿柯身边的小胡萝卜头，“怎么？买一送一？”
　　“是。。。”阿柯咬唇。
　　“我可以要求重新造一个小的吗？这个长的太丑了。”傅北歌微微勾起嘴角，眼里跳跃着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阿柯颤抖着点头，“可以。。。”
　　傅北歌长手一揽，将阿柯埋进自己的怀中，紧紧搂住阿柯，像是要把阿柯揉进自己身体里，唇靠近阿柯耳边，轻轻呵了一口气，“那好，我帮你救人。”
　　阿柯一手牵着伊楚宸，一手环住傅北歌，眼泪打湿了傅北歌胸前的衣服。
　　所以，她是又得到他了吗？
　　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全文完。